——先前不还说是同一支部队出身吗,合着您二位这人生路线交织的节点也太多了吧。
柏时荫没好意思吐槽出口,于是只能微笑着点点头:“那可真是太巧了。”
此时,一脸平静的“青梅”先生接住了话茬,轻描淡写地辟谣,依旧笔耕不辍:“海因茨天生体质比较奇怪,医疗舱对他来说见效很慢,现在还在发烧,说的话都是两份真八分假,你听听就好,千万别相信。我跟他只是当年在同一支军队里服役的时候当过一年半的邻居,小时候并不认识他,同星系是巧合而已。”
“哦,”柏时荫这才后知后觉地端详着海因茨的脸色,果然带着点不正常的潮红,于是跟埃米尔少校攀谈起来,“那,他这个症状……军医来看过吗?”
“昨晚情况不好的时候来看过一次,说是用药的副作用,”埃米尔写报告的笔顿了一下,“我也是被他半夜一条通讯叫过来陪床的受害者。这家伙,平日里不见得多喜欢麻烦人,一旦生病了反倒格外不好照顾。”
柏时荫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于是保持了谨慎的沉默——他还是本能地不太擅长应付埃米尔。
“不过还是要多谢你送来的那份鸡汤,”埃米尔将手里的报告翻到了全新的一页,抬头看了一眼柏时荫,嘴角微微扬起,“如果有空写一份菜谱给我吧,这家伙一开始吃不下东西,你那碗汤送来之后倒是喝了个半饱。”
“你做的那个粥有多难喝你原来自己意识不到?”海因茨吃完苹果之后,顺手将果核放在床头柜上,言语间带着点难以置信,“天哪……你做饭自己都不先尝尝味道就端给我吃?你还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埃米尔被他光速拆台,额角青筋很明显跳了一下,伸手把他放在床头柜一角的果核扫进自净垃圾桶:“……我让你自己没人照顾饿死就好了。”
柏时荫看着他们一脸平静地拌嘴,有点迷惘自己该不该坐在这里吃瓜。
“……”
“报告也不帮你写,”埃米尔淡然地说出了很毒舌的话,“让你半夜做梦都是爬起来加班狂补材料。”
海因茨被他几句话说得破了防,噎嚅半天,虚弱道:“……我是病人。”
“是病人就老老实实躺着养病,少挑三拣四没事找事,”埃米尔推给他一沓文件,“这一沓子是带着密级的内部军务,我不能帮你看。你感觉好点了就自己爬起来收拾,眼下所有校官都在忙着写自述报告呢,你可别想跑。”
空气中弥漫着连药味都掩盖不住的、属于加班的疲惫。
柏时荫觉得自己与这里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于是不着痕迹地欠身扔掉果核之后,礼貌告辞。
海因茨一脸恹恹地跟他摆摆手,埃米尔倒是起身将他送到了门边:“你这人虽说在战场上行动时有些不计后果,身手倒是还行,命也大。等有时间来远黛星系做客,我和海因茨一定尽地主之谊。”
“多谢,关于那个参鸡汤的菜谱……我回去之后就写好发给您。”
柏时荫还记得他说要菜谱的事,顺口应答一句。
埃米尔随便一点头,目送他离开这间宿舍,脸上自始至终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直到顺着连廊走出好远,柏时荫才放慢了脚步,反思那两人之间的气氛。
——如此可怕的领地意识……幸好埃米尔不是个Alpha。
下次想要找海因茨闲聊,看来得先避开这位才行。
-
日常训练靶场内。
柏时荫买了两瓶水,隔空扔给明妮一瓶,对方用左手稳稳接住。
“我记得,公告上写着今天是作战部队的休息日。”
“……嗯。”
“那你怎么还在这儿单独训练?”
明妮把右手抬起来给他随便看了一眼,手腕处有非常细微的治疗痕迹:“在前线作战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骨头出了点问题。昨晚排到了医疗舱,眼下恢复得差不多,得保持日常手感才行。今天还没打够500发呢,开胃菜都不算。”
柏时荫跟她并肩坐在场外,看着场内还在自主运转的移动靶,也有些手痒,转头问她:“我能进去练练手吗?”
“恐怕,不行吧……”
明妮有点不确定,隔空一指,示意柏时荫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有手环身份验证:“你可以去试试。但我记得这个训练靶场是禁止非特种部队在编人员进入场内参与训练的,你大概率是游客身份,应该没有权限。”
“是吗,那让我来试试吧。”
柏时荫有点不死心,几步上前把军区手环按在身份验证区刷了一下。
伴随着几声急促的滴滴滴,验证区四周红光闪烁,身份不匹配。
——我在期待什么。
柏时荫兀自叹息一声,灰溜溜地转身走回来。
明妮八风不动的脸上露出了点明显的笑意:“我劝过你的。”
“对,是我自己贼心不死,”柏时荫有些认命地坐回原位,“我还是等回到帝都星之后再练吧。”
明妮听他这么一说,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们都说,你是在情报处工作?”
“嗯,一开始只是借调,”柏时荫不着声色地炫耀了一把,“但前两天表现不错,回来之后席上将说我可以转正了。”
“是吗,好厉害,”明妮点点头,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感慨,“当军官真好。”
柏时荫听着她的口风,有些疑问:“我记得,士兵也有一年两次的机会可以报考军校的,你也可以试试?”
“我还没有攒够钱呢,要等明年才行,”明妮单手拧上水瓶,又慢慢转动着右手腕,活动关节,神色有些黯淡,“我的哥哥在战争里患上了辐射病,需要长期住院治疗才能遏制住器官衰变,小妹还在上学,我自己的事情要往后排一排。”
柏时荫犹豫了片刻,非常有分寸地询问:“你需要帮忙吗?”
“谢谢你的好意,”明妮闻言一笑,摇了摇头,“但是不用了,我自己还能应付得来,再说明年差不多就能报名……如果我真能考上,军校每年还有工资和补贴,经济上就更不用担心了。”
“你可是大名鼎鼎的‘神枪手’啊,”柏时荫朝她一举杯,“一定能行的!”
明妮微微一笑,同样举杯:“借你吉言。”
两瓶水轻轻一碰,心照不宣。
“对了,谢谢你的姜茶,”明妮朝他晃了晃手边早已经空掉的玻璃罐,真心实意地赞美,“确实很好喝。”
-
柏时荫在生活舱段的休息区里找到了兰登。
在一众聚堆吃饭闲聊打牌的战友之间,他独自窝在墙角仰面看着投屏打游戏的模样格外遗世而独立。
“你这是在玩什么……种地?”
柏时荫看清屏幕之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真看不出来他还有这爱好。
“啊……你来了,柏少尉。”
兰登点击屏幕疯狂锄地的动作一停,身体朝着角落里挪了挪,给柏时荫让出来了一个位置:“坐坐坐,好久不见。”
“也没有太久吧,”柏时荫从善如流地挤在他旁边,有点绷不住,“不是刚分别十来个小时吗?”
“啊……对。我想起来了,”兰登看着屏幕里刚翻完一遍的土地,开始点种子、浇水施肥,懒懒应和,“今天是休息日啊……太好了。”
——真是的,已读乱回。
柏时荫被他这么一搞,也觉得自己目前说话有点多余,于是学着他的模样,仰面躺下,跟他一起看着屏幕上的小人种地。
这游戏内部生态还挺完善,除了土地之外还有其他的古法生产线,织布制衣、制曲酿造、研磨雕刻、砍伐编织、圈养畜牧……数千年前蛮荒时代的史书记载中,人类最开始掌握生产能力的所有手段,复原得一应俱全。
柏时荫对这游戏有点印象,因为他曾经看见叶知书玩过。
也正因为如此,他发现兰登的游戏等级相当之高,庄园繁荣程度估计是全服前几的存在了。
但有趣的是,这样一个高等级玩家,善恶值那一栏却是“恶名昭著”。
于是柏时荫抬手一指,问兰登:“你做了什么才能把自己的风评搞成这样啊?我记得这种评价状态下,只要是个人都能进你的庄园暗杀你吧。”
兰登闻言却是眼前一亮,跟他聊天的兴致突然高涨了几分:“哟,没想到你也是游戏同好?叫什么名字,我加你。”
“我看见我妹妹玩过这个,”柏时荫一摇头,“我本身不玩游戏。”
“不玩,那可太好了,”兰登笑得很邪恶,“现在就下载一个,然后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这人在前线作战的时候唯唯诺诺,怎么私下里是这副模样?
柏时荫简直对兰登太好奇了,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之下,他真的如他所愿下载了游戏:“然后呢?”
“放着我来!”兰登一转身抓住他的手环,光速操作几下,眼睛发亮,“这游戏现在想要拉新人可不容易了,拉你一个人我就能得到很多资源奖励呢……好了,多谢。”
“所以呢,”柏时荫退出兰登填写邀请码的界面,依然揪住原先的问题不放,“你的庄园明显能自给自足吧,为什么还会是‘恶名昭著’?”
“很简单,我故意的啊,”兰登回答得相当自豪,“这游戏最开始开荒的时候特别坑,各类资源给得很少很少,让人被迫出门偷其他玩家的资源产生交互,后来偷着偷着我就想,偷比生产容易太多了啊,我完全可以把偷发展成主业!所以血腥的资本积累就是这样起来的,游戏里对于资源不够的小偷小摸包容度还是有的,但是一旦能够自给自足,那么偷窃行为就要扣分,我这种以偷窃为生活重心的玩家那更是人憎狗嫌喽~后来我灵机一动,发现这游戏的对战系统居然挺还原现实,所以就放任他们进来暗杀,以此来训练手速、动态视觉和反应能力,我觉得倒还挺有趣的,游戏嘛,开心最重要。”
柏时荫听着他的想法,随后又联想到明妮先前说过的、她的家境,下意识问了一句:“你也是平民吧,在进军队服役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兰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转回头去看游戏屏幕:“我老家在仙乌星系,那地方大大小小权贵很多,平民的命尤其不是命,不然当初明明战争没波及到仙乌星系,为什么我也要报名来前线联合军区服役呢……关于职业,你猜猜看啊,柏少尉,谜底就在我刚才的那些话里哦。”
柏时荫自然明白他的暗示,觉得还是自己的问题太过尖锐,低声道歉:“……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你又不是造成我当初穷困潦倒的原因,”兰登无法理解他的愧疚,叹息道,“有不少人觉得这个游戏的强制交互特别残忍,但我越玩这个游戏却越觉得熟悉,就跟回了快乐老家一样。光网上给它恶意刷差评的人很多,但我觉得这个游戏没什么错啊,它只是把生活的残忍用一种更加简单的方式暴露出来了而已,为什么大家能接受现实却接受不了这个游戏?可见人们总是习惯于温水煮青蛙的。”
面对这样沉重的话题,柏时荫不知道该怎么接,于是只能一边过新手教学关,一边评价道:“行啊,反正现在你也已经成为一方枭雄了,我既然是被你拉进坑里的,那我的安危可就交给你喽,枭雄大人。”
“你那新手号根本没有被偷的价值好么,”兰登嘲讽得很不留情面,老神在在地说,“唔……等你资源不够的时候再说吧,左不过我多周济你两圈就是了。”
柏时荫弯起嘴角一笑,用手肘拐兰登一下:“我托智能体给你捎的参鸡汤你喝了吗,怎么样?”
“我就觉得那里边你放了东西,”兰登眉毛眼睛纠结在一起,五官活像是被揉皱的一张面巾纸,“我还是第一次喝这种带了一股草味的鸡汤,怪怪的。”
“放心吧,药不死你,”柏时荫懒懒怼他一句,“这东西就跟游戏里头的补剂一样,能给你回血补精力和体力的。”
“哦,那我懂了,”兰登脸上的表情终于不再那么苦大仇深,但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谢了,兄弟……啧,不对,你是军官啊,我不能跟你论兄弟的,要不然你转头罚我写检讨我不就完了!”
“算了,我没那个兴致收人检讨书,”柏时荫啧一声警告他,“别乱动,我这儿正忙着过教学任务呢……你进军队以前是仙乌星系平民出身,那也算得上对于当地情况比较了解吧?”
“差不多,”兰登眼睛往别处飞速一瞥,回想道,“我不对着跟我一样的平民下手,所以要说了解……那些家里安保能力不是很强的中小贵族,我更了解。”
——意外之喜。
柏时荫面上丝毫不显:“行,我家里的商队日后如果要是朝着仙乌星系走生意,一旦需要这些人的情报,那我到时候可要请教你啦。”
兰登相当自如地一笑:“哦……这个好说。到时候我给你个友情价。”
“看在战友情分上再打个八折,”柏时荫跟他讨价还价,“放心,不会让你吃亏。”
“行吧,成交。”
-
监牢里不能随便放智能体进来,所以给丁愫留着的那份热汤,柏时荫是亲自给他送去的。
丁愫身体很虚,握着调羹喝汤的手微微发抖:“谢谢您,柏少尉。”
“没什么,举手之劳,”柏时荫隔着精钢栅栏与他相望,身后被监牢守卫很有眼力地放了一把椅子,柏时荫点点头谢过之后坐下,“我其实有些疑问需要你帮我解答。”
丁愫从热气氤氲的罐口抬起眼帘,一双湿漉漉的黑色眼睛终于敢与他对视,弱弱道:“好,您救了我的命,我一定知无不言。”
“埃尔贝托给你起名叫‘柏鹤瑄’,为什么?”
柏时荫单刀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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