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予再抬头时，虚拟星图上代表舰队航线的光带已经延伸出很远，虚拟终端上堆积的待处理文件也终于见了底。

他走出办公区，小客厅内没有人，又下意识地望向内室方向，两张紧挨的床铺空空荡荡，温澜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客厅一角，圆滚滚的机械管家头顶热水仓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机械臂托着一盘冰镇果汁。

不知为何，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感骤然涌了上来。

陆青予独自一人出门穿过通道，走廊上来往的卫兵向他敬礼，他微微颔首回应，顺着人流来到补给处。

补给处在每层后勤区内，今天上层后勤区格外热闹，人声混着饭菜的味道叫陆青予皱眉。

他走近小型食物加工区的入口，里面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克兰中尉正满脸兴奋，领着姿态悠闲的温澜在后勤储备区穿梭。

而温澜则是对着一排排密封的预制餐包、能量棒和标准营养液货架面带挑剔，二人正凑在一起谈论什么，声音被异常吵杂的环境遮掩。

陆青予装作不经意般靠近二人所在的货架，终于听到他们的谈论内容。

“……克兰中尉，”温澜的声音不大，语气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嫌弃，“你们就靠这些‘工业标准产物’活了几百年？”

“没错，”克兰点头，“但我觉得你的改进方法简直天才！”

温澜露出满意的表情，随手拿起一管标注着“高能复合型”的营养液，对着灯光晃了晃里面粘稠的褐色液体，“这玩意儿，跟‘食物’有任何关系吗？味觉退化是星际人类的进化方向？”

陆青予站在货架后，听的直摇头。

周围几个正在整理货架的后勤兵闻言，脸上也露出怪异的神色。

克兰却没有阻止温澜的“大放厥词”，用力点头，“温助理说得太对了！会注意这方面的改良的。”

温澜嗤笑一声，将那管营养液嫌弃地丢回货架。

陆青予正要出声打断他们的对话，却看到饭厅的厨子竟然也出现在补给处。

白白胖胖的厨师挥舞着锅铲，向克兰行礼，“下午好，克兰中尉。”

克兰眼睛放光，立刻挺胸：“温助理这边请！叫后厨带您去厨房指导烹饪。”

陆青予站在阴影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感到一丝不适，他捏紧了手中的营养液管，冰冷的触感无法驱散心头的烦闷。

最终，他上前拦住二人，目光掠过温澜带着笑意的脸，又扫过克兰，“你来说，为什么主舰只有一处小厨房。”

“主舰里大多是哨兵，”克兰接触到那冰冷的视线，立刻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油烟会呛到人。”

陆青予张口想要训斥，心中却泛起一种微妙而陌生的感觉，他捏紧了手中那管刚从自动配给机里取出的的营养液，坚硬的管壁硌着掌心，冰冷的触感也无法驱散心头的烦闷。

“上将，”克兰小心翼翼的抬头看陆青予，“您，您有什么吩咐？”

“没有，”陆青予移开视线，不再看温澜，再开口时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饭厅，“舰队即将启航，后勤工作首重效率与稳定，确保战时补给万无一失。非必要活动，不要占用过多公共资源，干扰正常秩序。”

克兰更是身体一颤，立刻挺直腰板，大声应道：“是！上将！”

“你呢？”陆青予看向温澜。

温澜脸上的笑容似乎淡了些许，“是，上将。”

陆青予没再管两个人，拿到营养液便离开。

只是路上不知为何，他又想起温澜方才的表现，适应这里，有了新的关注点……新的朋友……

他快步回到和温澜同住的套间，舱门在身后无声滑闭。

烦躁地扯了扯领口，大步走向外间办公区，重重地坐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真是，上舰第一日就搞大集会……

还不等他静下心继续工作，银刃又来呼唤，“主人！是霍时泽上将的通讯！”

陆青予叹气，“接通。”

“青予。”霍时泽的声音低沉平稳，看起来心情不错，“你要的东西，明天送给你。”

陆青予精神一振，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多谢，霍上将。”

“嗯。”霍时泽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准备结束通讯。

“上将，”陆青予赶忙喊住他，“您和白上将当年……”

霍时泽关闭通讯的动作一顿，瞥他一眼，又重新抬手关闭通讯，显然不乐意多说。

“呵……”

一声极轻、带着点慵懒戏谑的轻笑，毫无征兆地从陆青予身后传来。

陆青予浑身一僵。

温澜不知何时已经回来，倚在客厅通往办公区的门上，“上将好像迫不及待要和我绑定？”

“啧，”陆青予试图说点什么掩饰尴尬，“你不是向导，怎么绑定？”

温澜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语气带着看穿一切的调侃：“那是怎么？只是喜欢我？”

陆青予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羞恼、尴尬、被窥破心事的窘迫，还有对温澜这种无处不在的洞察和戏弄的怒火，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嘀——”

过久没有操作，光屏也暗下去。

办公区内只剩下陆青予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温澜那带着促狭笑意的目光，办公区门开着，正好可以望见内室里两张几乎紧挨在一起的单人床。

温澜拉过办公区的另一把椅子坐下，手撑着桌面，好整以暇地看着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的陆青予，“上将到底想要怎样呢？”

陆青予眯起眼睛，“管点你该管的。”

“我该管的？”温澜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与陆青予的距离，“先让为师看看你的灵气用的怎么样了。”

套间内隔音良好，陆青予甚至可以感受到温澜的呼吸与心跳，他抬手，精神力驱赶一小簇灵气在指尖，“这样？”

“好弱，”温澜恢复坐姿，点评，“之前给你的灵石呢？”

陆青予从内衬口袋中摸出灵石，递给他，温澜作势拉过他的手，在他手腕上摩挲一番，找到了之前赠与他的手链。

那手链原本只是平平无奇的黑色手绳带着几块石头，但再再次落入温澜手中后，却散发出一股柔和的光晕，灵石靠近手绳后更是一阵异动，陆青予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灵石便被编入了手绳中。

“这些东西贴身带着会比较有用，”温澜笑眯眯地将手绳塞回陆青予的衣袖中，“这算是我该管的内容吗？”

琥珀色小蛇顺着两人交握的手缠住陆青予的衣袖，陆青予不客气地指着小蛇，“你的这个东西，是什么？”

“是灵气的具象化，”温澜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我叫他‘玄鳞’，本质上，就是一团被我赋予了形态和些许灵性的精纯灵气。”

可以做到这样的拟态……陆青予眼神飘忽，“量子兽是哨兵向导精神图景的直接映射，灵气也可以做到这样吗？”

温澜耸肩，慢悠悠地开口：“本真表达？映射特质？你那只‘本真表达’、‘灵魂映射’的小黑猫，当初给玄鳞舔毛，也是你所想做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气“腾”地一下从脖子根直冲头顶，陆青予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朵尖都染上了血色，周身的精神力都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隐隐躁动起来。

温澜却仿佛没看到他那副快要爆炸的样子，依旧好整以暇地撑着桌面，欣赏着陆青予完全失控的羞愤表情，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晃眼。

陆青予突然感到手被一凉，低头看，是玄鳞用它冰凉光滑的小脑袋，在陆青予紧绷的手背上轻蹭。

似乎觉得不够，又伸出同样冰凉的小信子，在陆青予的手背皮肤上——舔了一下。

陆青予整个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僵在了原地。所有汹涌的怒火和羞愤，在量子兽小蛇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下，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漏了个干净。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手背上正歪着头“看”他的琥珀色小蛇。

玄鳞细微的“嘶嘶”声夹杂着陆青予因为刚才剧烈情绪波动而尚未平复的呼吸声，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温澜的目光重新落在陆青予的脸上，“怎么样？模拟的很像吧？”

模、模拟……陆青予呆楞住。

温澜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陆青予身边，玄鳞又用小脑袋蹭了蹭陆青予的手背，才“嗖”地窜回温澜的袖口。

“你说这些都是假的？”陆青予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别急嘛，徒儿。”温澜笑眯眯地，像一只逗弄猎物的狐狸，“要不要拿你的猫出来比一比？”

陆青予心头警铃大作：“你想干什么？”

温澜摊手，一脸无辜：“不干什么。只是好奇。你把它放出来看看？”

“不可能！”陆青予拒绝的斩钉截铁，要是再被看到奇怪表现，他还要不要和这位合作了。

“不想看看灵气和精神力都什么区别吗？”温澜挑眉，拖长了调子，语气带着明显的遗憾，“看来上将对自己的‘灵魂映射’，也没什么信心嘛。“

陆青予并不想理会他幼稚的激将法，深吸一口气，“没事的话，就先出去，我要办公。”

温澜面露无辜之色，“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在这里做。”

“砰！”

陆青予把自己重重地摔在那张紧挨着温澜床铺的军用单人床上，连军装外套都没脱，直接拉过被子，把自己连头带脸严严实实地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