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们你们好！我是虫族一只平平无奇的飞蛾，晚上在绿化好点的地方开灯，纱窗上密密麻麻挤着的就是我没进化的同类。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我生理性别来看是雄子来着，住在“列柱庭院”，专门负责雄子事宜的处所，占了一颗特别大的行星，六百委员会就建在行星环上。庭院将雄子看得非常紧，因为我们不仅数量少还特别弱。然而虫族没有雄子不能繁衍。

我得点名批评我们的科学理事会。我们虫族作为造得出星舰炸得了行星的星系霸主，怎么生命工程如此之差劲，还得靠原始精卵配合制造新一代。肉身终将衰朽，心智无所凭依，机械生命才是虫族真正的未来——这句话请删掉，大部分虫族还是很为自己的有机生命自豪的，因为虫族确实有很高的身体强度，然而不包括雄子。请删掉这句话，名字在六百委员会的案头出现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我叫余灰，或余烬。非常不吉利啊，我老是联想到人类的成语“飞蛾扑火”，蛾子在火里烧成灰。可能这是一种辩证的起名方式吧，我知道几万年前人类会这么取名字，以达到负负得正的效果。虽然人类在几万年前灭族，我们小小的蓝宝石（历史书插图，那真是很漂亮的行星，虫族后来再也没有找到一颗与之相配）也随之湮灭，我还是知道很多人类的事情。因为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人类学家。人类学在虫族是显学哦，虽然当年与虫族打得天昏地暗，但都过了几万年，谁还记仇；而且客观来讲，晚期智人确实创造过璀璨的文化。死掉的人才是好人，通过人类的兴亡成败，虫族还是学到了很多的。最老生常谈的一点，就是保护环境节约资源。环境污染，古虫异变，进化出现在的虫族；人类过度浪费，以致拿不出足量资源建造星舰，困死首星。还是虫族后期身体素质过硬，直接遨游星海，才逃出死局。“列柱庭院”就取材于古人类的建筑布局，虫族的设计师认为它们很美。确实很美。宏美的群柱，深邃的长廊，既是理性之源，也是蛮荒之始。

“余灰！”我的朋友，一只闪蝶，见到我了，直接从长廊那头飞过来，蓝色鳞翼闪闪发光，“资衔考试怎么样？”

未成年雄子统一居住于庭院，成年时接受资衔考评，达标允许你继续住下去，不达标滚出庭院。这里我就要向你介绍一张幼年雄子间广为流传的表情图片，你的智能生活助理举着你的资衔证明，上书“庭院不养废雄！”

“过了，拿得到居留的最低评级。珐琅你呢？”

其实不达标也没事，就是换个星球住，生活条件一样可以。就是非庭院雄子得定期，我的用词是“取精”“配种”。人类的书看多了，唉。我在知道信息素是什么之前就知道人类利用昆虫的信息素进行化学防治。庭院居民则自由得多，六百委员会不会采取强制性措施。

珐琅点点手腕，一张漂亮的证书投影出来。最高评级。

珐琅本来就是一只优秀的闪蝶，拿不到最高评级才有问题。我祝福这只快乐的闪蝶和将来的对象早生贵子，生一个行星的小蝴蝶，把我的份也生了，生两个行星吧。

珐琅问我真的不考虑繁育子代吗。

“我的理想是研究人类学。”而且我也不想看见一个星球都是你崽子的那种景象。

珐琅把翅膀收回去，腕上智脑投影出新的页面。年轻的闪蝶向我分享今晚的约会对象，我则向珐琅分享我在智脑里养的电子花与电子狗。电子花含苞待放，电子狗憨态可掬。莳花畜犬，人类的兴趣爱好真是高雅。珐琅看看时间，那颗遥远的气态恒星正向西天坠落，高高兴兴地结束了这次会谈，预备与异性度过一个繁星点点的夜晚。

珐琅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处，我扶着身旁的象牙色巨柱，百无聊赖地享用庭院的黄昏。也许我得说明一点，“列柱庭院”的庭院并不完全是庭院；我的意思是，它不止有一层，而是三十三层围廊的重叠。层层叠层层，虫族特有的多层整修。

亲缘较近的蝴蝶与飞蛾住在顶层，我由是能看见围廊玫瑰色的顶盖儿，以及与足下地板齐平的巨树之冠。从底层中庭奋力上举，却最终止步于三十二层的天花板。这棵巨树是小小蓝宝石的最后遗物，两百零九代的基因改造使它从两人高的小苗成为如今的参天巨物。树冠迎风摇晃，形同起伏的绿海——我多么希望鸣禽于此筑巢！然而虫族在宇宙里只能找到一种尖牙利嘴的紫皮小怪物，声音嘶哑低沉，怪异难以忍受。

恒星“小隗”的余光为万千叶缘镀上浅淡的金边，我向前踏上树冠——

“殿下！”只有我踝关节高的智能生活助理窜出来，死死抱住我的脚，声泪俱下，“您翅膀只是个装饰，别想不开呀！”白到反光的小圆球把我拉到后面去，才把纳米手臂融到身体里。

“Sphere向殿下问好。”小球说，滚到地上的纳米眼泪滴溜滴溜又滚了回去，“Sphere想念殿下。殿下想念Sphere吗？”

我决定实话实说：“没有。”还是弯下腰，把小球捞到怀里。小球用黑色线条组成简笔笑脸，朝对面的围廊发出疑问：“那位白色的阁下是珐琅殿下今晚的约会对象吗？”“珐琅房间不在那儿。”我说，“而且珐琅约会的阁下是棕色的。”

“可是鳞翅层今晚只有珐琅殿下接受了约会申请。”

“走错了吧。”我说，“或者只是想四处转转。如果我是一位阁下，来到列柱庭院我也会把三十三层都转悠遍的。”

“但是阁下的拜访有严格的路径，而且那是位军部的阁下，纪律更是严格。”小球顿了顿，“月桂叶领花，Ⅷ级总指挥的授勋礼服啊，应该统率一个舰群吧。”

“那怎么办呢，小球？我觉得那位阁下只是出于好奇，因为单纯的好奇去举报……我反而支持任何好奇心。”

“好吧殿下。Sphere永远站在殿下一边。”

我笑了笑：“小球这么偏向我？如果智械叛变，小球会放过我吗？”

“殿下……您知道，Sphere永远站在殿下一边。”

“小球，七十二条委员会没把‘智械叛变’设成违禁词吗？”

“Sphere不能回答殿下任何涉及七十二条委员会的问题。殿下，您得回房把鞋穿上。光脚会感冒。”小球从我怀里跳下来，变出两条纳米臂，作势要拉我。我躲过攻势，和小球比谁先回去。当然是我——

刚把脚套进鞋里，一管针剂扎进后颈。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