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玖·兵法三問

“丹……”

叫我?

“丹■……”

他意识逐渐回笼。

应星端起酒盏,在他面前摇晃一圈,手腕翻转,酒液溅起却不外泄:“喂,丹枫,发什么呆呢?”

丹枫看他扬起头,一饮而尽。另一侧的镜流酒盏已空,小白玉盏莹莹地搁在桌上,杯口隐隐泛起寒烟。

他们同坐湖中庭。时值夏末,一簇簇莲花隐有衰败之意,再过几天,便随风零落,化作飘在水面的白花瓣,如水纹般皱。

丹枫抬手,宽大的袖袍顺着手臂滑下,深色手套覆盖肌肤:“在回想龙师们的话罢。”

“说什么了。”

“祭祀的事情。”

他执起酒舀,替他们斟满。

身负御水之能而不用,因为相对而坐的是朋友。一如应星煮酒不用机巧,镜流来见他们不携剑,若白珩在此,会不见外地摸出游记写写画画。

应星放浪形骸地向后靠着,一副散漫的样子:“昨天结束的吧,你就是因为祭祀这么累?”

丹枫不置可否。

工匠重重地叹气:“一百年一次,我这辈子估计也就遇得上一回,你们长老还不许我进去。”

“让你进去比抽他们髓液还难受”,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些不好听的话,转头问一边少说多听的女子,“你叫我?”

镜流喝酒不上脸,越喝寒气越盛,她吐气冰凉:“腾骁调令我和应星去朱明守城。弟子我不准备带去,便将他交托于你。”

酒舀倾斜,清冽的酒水注入杯中,他随手放下提子,淡淡地问:“让他随我去剿灭造翼者?”

将军的命令尚未公开,应星只知支援朱明的安排,不清楚饮月那边的状况:“你带兵?”

“算是。斥候传来消息,有一支造翼者的海盗舰队蛰伏在暗处,等朱明开战,他们便淈泥扬波造势。我奉命率兵前去讨伐,”他再次询问,“让他跟去?”

“跟去,”镜流面无表情,像不知造翼者穷凶极恶,更像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最需要的东西不能从我身上学到,他得去没有我的战场。无论生,无论死,他是罗浮的士兵,联盟的战士,不止是我的徒弟。腾骁下令后,我会让他去你的军队报道,你可还记得他?”

丹枫颔首:“自然记得,他有个好名字。”

日光之盛曰景,太无之始曰元。

“景元。”

半个月后,偌大的练兵场上,士兵们分成一组组切磋对练,放眼望去,汗水和尘沙混杂着飞舞,木棍木剑清脆的击打声和口号声交错。景元在夯实的泥沙地上一滚,躲开前辈劈下的一棍,前辈收势,长棍在两臂间舞动,重新凝神聚力向他扫去。

景元哎哎地叫着,架起长棍望肩上一挡,扛下这道猛劲儿,棍风震得他头发扬起。

“停!”他喊道。

前辈笑了笑,将他拉起来:“去吧,饮月大人叫你。”

景元望了眼高台,看不见有人,但主帅的声音他听见了,哪敢怠慢。他把棍抛去,前辈一手抓住,看他拍拍衣服的尘,一溜烟地跑走:“我去啦!”

“诶你脸……”

站在高处,练兵场的一切皆收进眼底。丹枫远远地看着他跑过来,神态动作竟与演武仪典那日别无二致,一样活泼好动,一样兴奋,马尾上的红绳飘动。

跑到丹枫面前,景元才止步,按军队的标准敬礼:“饮月大人。”

丹枫注视着脸上这一块那一块脏兮兮的少年:“免礼。我同你师傅交好,她托我指导你,你我私下不必以敬语相称,唤我丹枫即可。”

景元的眼睛亮起来,马上以没大没小的语气喊了一句:“好的丹枫。”

丹枫顿了顿,再讨论下一件事前,补上一句:“但在军队内,你仍需称我饮月。”

少年乖巧道:“我明白,严肃场合讲究上下威严,没问题的饮月大人。”

语气很乖,说话内容依旧找尽机会犯皮。上次见他跑上炮台,丹枫搁下一句“先走了”就消失得无影踪,没有和小孩交流,今天一照面,他有点理解腾骁为什么一说到这个小骁卫就揉太阳穴。

很聪明。腾骁说。但歪点子也很多。

所幸,丹枫不在意。他领着景元进将帅休憩用的房间,景元见一条帕子飞来,落到他手上,丹枫走向模拟战场用的沙盘,没有回头,却说:“把脸擦干净。”

景元赶紧埋头擦脸。帕子湿得恰到好处,水汽充盈,又不至于满手是水,他擦完一看帕子上全是泥沙,不由得一阵心虚。

前辈怎么不告诉他脸上脏成这样。

一抬头,他见丹枫隔着青蓝色的沙盘看着他,虚拟的星球和银河飘浮在半空中,阻挡视线,使他看不清丹枫是不是在笑。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沙盘中模拟形式的不是光幕投影,而是水,水流缓慢地沿着固定的形状流动,沙盘底下有灯源,光线在水体中经过柔和的反射,如同穿过一棵透明的树的枝干,映出缥缈的色彩。最中心的形象是一艘比寻常行星仍大上几倍的星舰,形状优美独特,与化外民对“她”的第一印象相去甚远——朱明仙舟。

“过来。”

景元赶紧从那精美得像是艺术品的沙盘上移开眼睛,来到他身边。他虽然有时候惹人头疼,但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优秀的战士,一个听令上级的下属。

丹枫一抬手,水流的形状开始变动。在离朱明五十个天文单位的地方,出现一片羽毛的形状。

“斥候半个月前传来信息,造翼者在此扎营屯兵。”丹枫开口,干练地切入正题,“他们通过一个自然形成的虫洞跃迁到这里,做了隐形处理,找到适宜的扎营星球后就蛰伏潜藏起来,不再行动。你说,他们想做什么?”

景元盯着那片水和光交织而成的羽毛,没出声。丹枫出题不打预告,景元进入思考状态也不需要转折,那股顽劣的性子倏地沉下,他聚精会神地思考,丹枫看见他的眼球在细微但迅速地颤抖。

他沉默的时间并不长。两息过后,少年得出一个肯定的结论:“步离人的猎群和造翼者结盟了。

“五十个天文单位这个距离很微妙,离得不算近,如果想要突袭朱明,这个距离够朱明反应过来,但离得不算很远,比联盟规定的四十九个天文单位侦查距离多一些,藏得也不算很好,斥候是他们到了没多久就发现了,对吧?”

他像簧学里问夫子“这题目是不是这个意思”一样的学生,夫子会用戒尺敲得他哎哟哎哟叫,但丹枫比簧学先生宽容:“不错。”

“就像是藏了,但没完全藏,像躲箱子的狐狸故意露出尾巴尖。朱明已经严阵以待,识趣的无关人士都应避让,造翼者躲在后方,和前头的猎群相照应,想必是等战争开始后再断去朱明后路,两军成包抄之势围攻朱明,”景元皱起眉,“但,还是刚刚的问题,躲了,又故意露馅,像个陷阱——造翼者在配合步离人吸引注意力。莫非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朱明仙舟?还是他们仍藏有兵力,我们不得而知?”

他作答完毕,侧头去问先生对不对,持明浅色的眸子倒映着水光,显得空灵而神圣。他看呆了一瞬,丹枫垂眼,不再看沙盘:“造翼者暗藏一支突袭兵,斥候找不到他们,但通过主力军的补给数量推测出有这个部队。这种情况下,造翼者主营和突袭兵,先斩哪一支?”

这次景元犹豫了:“如有线索,自然先斩敌军一臂,再捣其窝心。”

丹枫原封不动地把话重复了一遍:“先斩哪一支?”

他语气平淡,像问第一遍那样平常,问题却不留余地,只给他二选一。换个人站在这里,听他这么问,恐怕已经汗流浃背。

世人知饮月性格冷淡,也知其是通权达理之人,不会无缘无故问罪他者。

但毕竟是现世的龙,毕竟权高位重,毕竟神通冠绝寰宇。

他的存在,对许多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威慑,令人恐惧,令人敬畏,令人折服。

景元使劲想了想,闭着眼睛破罐子破摔:“斩突袭军。”

没等丹枫问,他自己快速地补上理由:“我觉得你做得到!”

这下他看清楚了,虽然消失得很快,幅度也很轻微,但丹枫确实笑了一下。

“罗浮舰队到达朱明所在的星域后,先扎营,先杀敌?”

这下他回答得很快:“先扎营。算上跃迁,路途也需要三天,全军上下难免有人无法适应跃迁的后遗症,总有人要留下休息,不如就此整顿,重振士气。”

丹枫问完,羽毛散成水雾:“你可以回去了。”

景元想问他,除了考他纸上谈兵,没别的事情了吗?不是说与师傅交好吗,不谈谈师傅?不关怀一下他这个小辈?他对着应星真的问出这个问题,应星拿这厚脸皮小子没办法,摸了个小机巧团雀给他当见面礼。然而看着丹枫的侧脸,龙尊浓密纤长的睫毛垂下,不再看他,他不敢问,因为丹枫看起来脾气还行,但他总觉得龙尊心情不好真的会揍人。

他刚回到练兵场,就听到都督下令集合,数以万计的云骑军迅速地召集成一个个方块,主帅的声音传遍全场:

次日黎明全军启程,三日后抵达朱明仙舟所在的毕方星域,应战造翼军团。

丹枫站在何处,景元看不见,但他的声音确实传遍百万兵卒的意识,跨度极远,仿佛他的命令传播不靠光也不靠声。如雷霆行过天空,除声光外,一方土地的人能感受更直接的脚下震动。

由于明天就要启程,晚上没有再安排操练。景元没去和朋友抓紧时间聊天,卧在自己的床铺上,枕着手臂,竖着一条膝盖,望着天花发呆,想白天的事情。

他不明白丹枫为什么要出那兵法三问,也不知道有没有答错。他在持明脸上窥不见一丝情绪,丹夫子长了张学生看不出答案的脸。

丹夫子……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因为这个称呼笑起来。

主帅营中有个艺术品似的沙盘,美轮美奂,他猜是云吟术法维持着水的运转。等打完仗,他要回去问问应星能不能人工复刻一个出来。

还有……他想起饮月的侧颜。

丹枫确实长了张不近人情的脸,但异常俊美,像月下孤开的君子莲。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同寝的前辈趁他不注意,摸摸他松乱的头发:“在回味什么呢?”

景元想,他的表情看起来像在回味吗?口中却答:“在想,饮月大人真够雷厉风行。今日上午还没定期,明天就要动身了。”

“这位大人的行事风格一向如此,兵书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前辈在床榻边缘坐下,“由此战无不胜,无往不利。”

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明日启程,那么现在丹枫是在对谁“阴”?

景元若有所思,不免神游天外,直到前辈喊他,问他怎么又发呆,他才自言自语似的说:“好像答错了。”

“答错了?大人喊你去说了些什么?”

“不太记得,”景元岔开话题,“光冒着顶撞上司的不敬盯着他看了,饮月大人真好看。”

前辈哭笑不得,“你啊你”地说了几句什么,又拍拍他脑袋,说早些休息,走开了。

半大少年翻了个身,朝着墙壁瞪圆了猫眼,拼命地回想自己遗漏了什么。

猎群以呼雷为首,而这位敌首的倨傲举世皆知,是他的过人之处,也是他的绝对软肋,必然不屑于同落魄到以海盗为生的造翼者结盟。也即是说,敌首不在围困朱明的猎群中,造翼者想必是呼雷某个手下的手笔。

再进一步推断,恐怕朱明一战只是一个幌子,敌首正调离联盟的兵力,在幕后挑选未知的猎物。

丹枫提起“突袭兵”,并不是给第一问的答案,只是给了第二问条件,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评价过他的回答。景元原以为他在肯定自己提出的两个假设之间的后者,然而并不是。因此第一问的答案可以是,步离人既有另外打算,造翼者也藏有更多兵力。

或者,还有他没想到的第三个假设。

回答得实在太糟糕。景元小同学抱着自己毛绒绒乱蓬蓬的脑袋。他想要找丹枫修改答案。

他现在只恨自己没赖在主帅营过夜。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孙子兵法》

年上组堂堂登场!(我们凤求凤能从年上变年下,从身高差变逆向身高差,这怎么不是国民精选的优点呢?)

七百年前的剧情(野史)基本上都是我瞎编的,连角色性格都是我瞎编的,从这里开始放飞原作大幅度ooc,接受不了的快跑(不是赶人只是排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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