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你说我们现在这样会被识破吗?”
丹鼎司,景元大半个身子都压在钟离的身上,努力装作自己弱不禁风的样子。只是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怎么看怎么不像久病卧床刚起的。
“咳咳……”为了逼真些,景元还特地咳嗽了两声。只可惜没带帕子,要不高低得捂住嘴咳出血来。
他一面装作重伤有些昏迷,一面压低了声音凑近钟离道:“钟离,你说我扮得像不像?”
钟离一手压住景元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手扶住景元的腰,耳边还时不时传来他的吐气声,内心只觉得无奈透顶,不由得评价道:“像,不能再像了。”
景元得了便宜还不依不饶:“你这话怎么有些阴阳怪气?”
钟离哪里会承认:“景元你想多了。”
景元瘪了瘪嘴:“好吧。只是我二人在这寒风里站了许久,也不见龙女出来。”
钟离道:“确实有些古怪,我先把你放下来,再去查看一番。”
景元开玩笑道:“你莫不是嫌累了,故意寻个借口吧。”
钟离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且抬头看看四周就知道了。”
景元依言抬眼。
这才发现,一群丰饶孽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涌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但许是知道自己面对的将会是怎样强大的敌人,他们面现犹疑,眼神或恐或惧,无人敢做出头鸟。
景元揉了揉眼睛。
能从一群孽物的脸上看出这许多神情,他也是佩服自己。想来是休息得少了,连幻觉都开始出现了。
钟离压低声音:“上次我与涛然在此见面时,这些孽物也都如今日这般,虽面露凶恶,但却畏缩不前。”
“你的意思是,涛然如今就在附近?”
钟离点了点头,但没把话说死,只是道:“很有可能。”
景元蹙眉:“不过是借着看病的由头问些龙女的近况,以往我也多次这般行事,按理说涛然不该如此才对。”
“以往你来寻由头问白露小姐近况时,可有如今日这般弱不禁风?”
景元想了想,否认道:“并无。”
“涛然察觉到有异样,唯恐你抓到了他与药王秘传暗通款曲的证据,才一心求见龙尊,治他的罪过。故出此下策,先行一步来见你。”
景元笑了一会儿,“聪明反被聪明误,不成想还有如此成效。”
钟离却是不信:“你怕是早就料到有这个结果,才故意装病借此达到目的。”
景元勾了勾唇角:“我也只是借机试一试,不抱希望。能成则成,不成便罢。”
钟离松开了扶着景元的手,“既然如此,也就不必装病了。”
“诶——”景元勾着钟离的肩膀不放:“且先等一等,一切只是你我的推测而已。”
钟离却不买他的账,慢条斯理道:“涛然已在你的身后了。”
景元抬手抹了抹鼻子,压低了声音:“难怪一股鱼腥味。”
景元是知道他素来不喜海鲜的。
钟离不自在咳了一声,接连两次,他都能保持良好的风度,从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厌恶。不料,景元如今竟直接说出来了,可想而知涛然听到这话脸色会有多难看了。
“将军大驾光临,持明族有失远迎,望将军莫怪。”
涛然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景元只得松开了钟离的肩膀,转而握拳至唇边,轻轻咳了几声,装出一副极其虚弱的样子:“……长老说得哪里话,近来我身体不适,到此找龙女看个病而已。一没有带云骑,二没有带兵器,何来大驾光临?”
钟离心底笑了两声。景元这话比阴阳还要阴阳,话里话外都是在说龙师未免太过草木皆兵,整日大惊小怪的。
显然涛然也听出了景元的意思,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偏面上还得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将军所言极是,是老朽言重了。”
许是继承了前世记忆的缘故,涛然虽一副青年人的模样,言语之间却颇显老态,自称也用上了“老朽”二字。
景元抓住话里漏洞:“‘老朽’?”他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哼笑一声:“难道是我眼睛花了,涛然长老如今正值青春年少,怎可如此自称?还是——”
景元故意停顿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笑了:“长老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涛然倏然一惊,继而眼神凶狠下来。但如今还没到与联盟扯破脸的准备,他再三忍耐,脸色缓和了些,自是不会承认此事:“将军想多了,那等违背巡猎意志的事情持明族是不会做的。自饮月之乱以来,持明一直引以为戒,遵守盟约,循规蹈矩,断然不会如此行事。”
提及饮月之乱,景元神情严肃了几分。
钟离不由得叹气。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饮月之乱于持明族而言,是背弃盟约,是罪大恶极。这件事拿到谁面前也是这个理,但偏偏拿到景元面前说。本来已经结痂的伤疤如今被血淋淋撕开,任谁在旁边都会溅到一身血。
许是勾起了伤心事,景元垂下眼帘没有说话。涛然逮到机会,更进一步:“倒是将军,一直对故人念念不忘。将罪人丹恒放走是其一,前几日让其回归是其二,如今寻了个模样极像的聊以慰藉是其三。不是我妄言,将军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如此语气,仿佛谆谆教导。钟离再也无法作壁上观,走上前去:“长老说的那个模样极像的可是鄙人?”
涛然慢吞吞道:“钟离先生一直不言语,我还以为先生已经忘却了前几日与我在此把酒言欢的事情了。”
说完,又看向景元:“将军,此人居心叵测,化作丹恒的模样,混入神策府,巧言令色。前几日还说出对将军大不敬的话,忘恩负义。如此品行,将军断不能留此人在仙舟上了。”
景元饶有趣味地看向钟离,“钟离,他说你居心叵测呢。”
钟离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长老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了得。长老刺杀龙女不成,妄图将罪过推在我身上。我不愿,便换来长老如此攀咬。我听说持明族乃龙脉后裔,怎么能如同蚊蝇一般乱叮呢?”
“你……”涛然大惊失色,以为钟离不过是回嘴自己说与他把酒言欢的事情,不成想此人胃口极大,将先前在鳞渊境指使浣溪对白露下手的事情也一并抖落出来了。
他正要反驳,却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当时景元也在场,而且根据那时他说的话来看,景元其实早有察觉,只不过拖到现在才说罢了。
看似出自钟离之口,其实是景元想这么说。
涛然吸了一口气,安定下来:“先生如此说,可有证据?没有证据的事情就是子虚乌有,先生如此挑拨持明与联盟的关系,试图从内部分裂仙舟,其心可诛。”
他又看向景元:“将军,此人定是幻胧的手下。”
“倒打一耙。”钟离背着手:“长老贼喊捉贼,倒是让我开了眼界。且问长老一句,你如今的相貌看起来不过二十,却以‘老朽’自称。经景元提醒,长老又改了。如若不是心中有鬼,自可坦坦荡荡,如今却顾左右而言他,不回景元的话。长老,你又是何居心?”
“且问长老第二句。景元问话,你也不答。为了避免景元追问,你提及饮月之乱。因为你深知,这件事情刺痛景元的心更甚。明知如此,长老依旧我行我素。请问这又是何居心?”
“且问长老第三句。饮月之乱你问便问了,见我旁观者清,更是借机将我攀咬进来。一来指责景元受故友影响极大,已经到了忠奸不分的地步,二来刺激景元将我拿下,如此长老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旁人便无从知晓了。试问,这又是何居心——”
最后一个字落下,钟离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景元忍不住拍了几下巴掌:“字字珠玑,句句箴言。”
钟离朝景元微微颔首:“景元谬赞。”
景元:“……”
怎的又是简单粗暴地将“将军”两个字换成了景元。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景元看向涛然,抱着胳膊,眉眼弯弯道:“长老还有何话要说?”
涛然:“……”
你让他说啥,说你俩设了个陷阱让他钻,完了还痛打落水狗,然后再问问他被打是什么感觉吗。
夺笋呐。
“……百口莫辩。”涛然气得有些口不择言了:“绥园里的竹笋都被将军采去做菜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景元笑了两声:“笋也罢,不笋也罢,长老现在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我还是那句话,”涛然直勾勾地看着景元,“景元,你没有证据。即使心里有怀疑,你也不能将我送去联盟处置。”
“长老这是不打自招了?”
“非也。”涛然摇头:“我知道将军来此定然有所图。说出你的来意吧,我尽可能满足。毕竟,将军喜欢的不正是这样的制衡之术吗?”
景元神色冷了几分。
涛然道:“将军不必这样看着我。你应该很清楚,没有证据,就算你执意将我送去联盟处置,不出几年我也会被放回来。我身上的秘密,足以买下自己一条命。”
“呵。”景元冷笑一声:“谢谢长老提醒。龙女身边没有亲近人,就连侍女也藏有祸心。龙尊的安全,神策府也当出一份儿力。我府上的钟离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可安邦,武能定国。不若让钟离来当龙女的导师,长老们也可放心。”
涛然思虑片刻:“将军当真舍得?先前我来时,你二人举止亲密……”
景元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二人的关系不是长老能够置喙的,你只需回答是与否。”
“将军有给我别的选择吗?”涛然也是冷笑一声。
“是,你别无选择。”景元也不多费口舌,直截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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