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丹鼎司,景元才卸下那副冰冷的面容。他扯了扯自己的脸颊,感觉很是僵硬。做惯了嬉笑的模样,如今端起将军的架子,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钟离在旁看着景元有些苦恼的样子,不由得摇摇头失笑一声。
景元见状,也不揉脸了,抱了抱胳膊:“你笑我做什么?”
“我笑你出了丹鼎司,便原形毕露了。”钟离的唇角难压笑意。
景元摊了摊手:“没有办法,不严肃一回,他们还道我好欺负呢。”
钟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但随即道:“会不会有些过了?”
景元揉了揉自己的脸,有些瓮声瓮气道:“无须担心,龙师们都是事后聪明。我们一时唬住他们就行了,不管如何,你成为龙女的导师这件事都是板上钉钉了。”
钟离看了景元一眼,“涛然知道你早就对他生有怀疑,却如此理直气壮。”他轻轻摇头,脸色沉了下来:“持明族内部何种情况,可想而知。”
景元笑着轻叹了口气:“仙舟上的烦心事多着呢,不差这一件。”他自然地勾住钟离的肩膀:“不过有你同行,我身上的担子就轻了些。”
钟离知道景元又开始打趣他,也不甘示弱,轻轻挑眉道:“你这么着急打发我出去,应该不是怕我花光你神策府的积蓄吧。”
景元听出了钟离的意思,却装作苦恼的样子,故意道:
“是啊,钟离,你这几日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住我的,神策府实在承担不起了。彦卿那孩子也不知道省着点花,每个月的俸禄都用在买剑上了,月末我还得接济他一下。一个大的,一个小的,早晚我得被你们吃死。”
景元说完这话,朝钟离抬了抬下巴,一副等他开口的样子。
钟离却不急不缓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不知为何,景元有了种必须要慎重回答的错觉。然而事实证明,这不是错觉,而是一种直觉。
“将军……”
一个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景元朝声音的来处看去,不是彦卿又是谁。
只见彦卿走上前来,抬头看着景元:“将军,我日后定会注意每月用度的,不会再花超了。将军可不可以不要赶钟离先生走?”
钟离忍不住笑出了声。
景元这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微微扶额:“我没有赶钟离走……这个,一时和你说不清楚……不信你问钟离。”
眼见景元把锅甩给了自己,钟离倒是有些坦然。他揉了揉彦卿的头发:“景元说得对,他没有赶我走……”
闻言,景元笑着附和点头。只是没想到,钟离的下一句话便叫他立即僵在了原地。
“是我自己要离开的……不能再给景元添麻烦了。”
景元:“……”
“不是……”景元苦笑两声:“吃了我的,穿了我的,喝了我的,用了我的。就这么放你走,我岂不是亏得慌?”
“你看,”钟离指了指景元,对彦卿道:“嘴上说着养不起我了,却还不肯放我走。如此言行不一,彦卿日后可别学啊。”
“诶诶诶——”眼见自己的形象要被钟离毁了,景元急忙道:“彦卿可别听他胡扯,钟离是有要务在身。”
钟离又道:“你看,景元断不能无缘无故让我走。”
彦卿似懂非懂,“所以不是彦卿花得太多,将军才让先生走的?”
钟离点头:“不是。”
彦卿又看向景元。
景元也点头:“自然不是。”
彦卿安心了,喜悦的小表情浮在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那我再去多挑几把好剑。”
景元:“……”
他能收回刚才的话吗。
景元看着彦卿跑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然钟离却看出景元眼底深处掩藏着的几分羡慕,不由得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
钟离有些不忍看到景元这副神情,曾几何时,他也是个孩子。但现在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昔日朋友或死或被通缉或被流放,只剩他一个人苦苦支撑七百余年。
七百年后他们回来了,身边却各自拥有了不同的朋友。只有他还停留在原地,怀念着之前与他们一起喝的酒的滋味。
钟离有心想安慰景元几句,不料景元却轻轻笑了两声,眉眼弯弯道:“钟离,时候不早了,我请你吃饭吧。”
“吃什么?”钟离咽下安慰的话语,以平常的口吻问道。
景元没有察觉到钟离语气的微妙变化,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钟离知道吃饭不过是个借口,散心才是真的,心中念头微动:“听说绥园近日有岁阳出没,不若去看一看究竟?”
景元被勾起了兴趣,意味深长道:“是你想去吧。”
钟离没有否认,饶有趣味道:“听说有个岁阳想和你挑战,还未见过你出手,自然好奇些。”
闻言,景元抬起头来。他抱着胳膊,上前一步,拉近与钟离的距离:“倘若我败给他了呢?你可会对我失望?”
钟离却笑着反问:“你会败吗?”
景元抵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或许,大概,可能……”
钟离不置可否,只是道:“听闻前任将军腾骁在绥园与岁阳有过一战,将其击成碎片。”
景元点头:“确有此事。”
钟离勾唇:“这莫不是属于罗浮将军与岁阳之间的爱恨情仇?”
“莫不是小说看多了,或是八卦听多了?”
“眼见为实。”
到底,景元和钟离还是来了绥园。这里和上一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变化,阴森森的气息充斥其中。竹影摇曳,月色皎洁。几汪水潭倒映出飞舞的竹叶,显得有几分张牙舞爪的样子。
钟离和景元漫步其中,几个黑影暗戳戳地在墙头晃动。景元想起上次绥园的事情,再次问道:“你上次怎么会想到来绥园的?”
这一次,钟离没有再东拉西扯的。他知道,这个疙瘩解不开,景元一直会记在心里。他也早就做好了景元来问的准备,就等一个恰当的时机了。
钟离拨开一层竹叶:“正如你猜测的那个样子,绥园阴气有些重,我只是来碰碰运气。”
“是无名客说的?”
景元想起那日他在机关鸟中看到的监控画面,灰发少女趴在亭子上,将面具用绳子系了,另一端则含在机关鸟的嘴里,操控着另一只机关鸟将面具吊到钟离面前。
又问道:“她既然不愿意多说,又为什么将面具暴露在你的面前呢?”
“这个,一时之间还不得而知。”钟离道:“日久见人心,兴许以后就知道了。”
景元应了一声,双手环胸:“之前你对提瓦特的事情如此上心,以至于差点儿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还要拿天星砸她。怎么如今倒替她说起好话来了?”
钟离明了几分,怪不得景元问起绥园的事情,原来在这里等着呢。他抿了抿唇角,“你还记得在你因为守着结界而受伤时,我在你的病床前说过的一句话吗?”
景元想了想,“有两句。”
“哪两句?”钟离倒考起景元来了。
景元无奈笑了笑:“第一句,悲欢喜乐,从来都不是普通人的特权。第二句,既来之,则安之。”
“是这两句。”钟离应道:“第一句,悲欢喜乐,从来都不是普通人的特权。我虽然经历了很对故友的离去,也该习惯了这样的失去,但当再次失去时,难免有些情绪失控。”
景元点头:“也是人之常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钟离微微颔首:“第二句,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我已经来到了罗浮仙舟,也知道在这个时空下提瓦特已经覆灭。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即使我再急切,也无法挽回既定的结局。”
“你准备放弃了吗?”
“非也。”钟离摇头:“只是不会像此前那般执着,以至于忽略了身边关心的人和事。不瞒你说,之前我虽答应了你会帮助处理持明族的事情,但却迟迟没有行动。是我的过错,不该轻易许诺。”
他闭了闭眼睛:“从前我是最注重契约的,但最近我却接连失信于你。”说罢,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执着于寻找避免提瓦特崩坏的方法,却渐渐让自己变得物是人非,失去本心。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本末倒置?”
“……”
景元轻轻叹了口气,正想说一两句话缓和氛围,不料迎面却走来一个拎着酒坛子走路摇摇晃晃的人。
“嘿嘿罗浮的酒……嗝……真好喝……”那酒鬼脚步轻浮,面颊绯红,还扔拎着酒坛子往嘴里灌,“举杯……邀明月,对……对影成三人……嗯?”
酒鬼看向景元和钟离的方向,伸出手指头数了数,然后抓了抓白绒绒的耳朵:“怎么……嗝……多了四个人?”
一头白发在月色下如上好的绸缎,随着酒鬼的动作轻轻散开,似乎……是个女人。她呢喃一声,睁开朦胧的眼睛,啪地将酒坛子一摔:“呔!哪里来的丰饶孽物!吃我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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