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神策府,钟离感到口袋里的手机一阵响动。他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丹恒给他发了消息。
钟离点开大体浏览了一遍,发现里面所记和他在鳞渊境从蜃影口中所得并无太大的不同。
钟离抿紧了唇角,将文档发给了白露,并留言道:“上午我临时有些事情,下午再去寻你。若是龙师找你麻烦,你知道该如何应付。”
白露许是在玩手机,消息发出去的同时就收到了她的回复:“嗯嗯,谢谢钟离先生。”
钟离收起了手机,迎着晨曦一路溜达到了金人巷。想起先前他与景元在此吃早饭时被戏耍时的情景,不由得扶了下额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东西叫什么来着,鸣藕糕。
钟离刻意避开了这样东西,点了热浮羊奶和貘馍卷以及琼实鸟串。他寻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摸出手机来划拉着刷视频。
罗浮的娱乐形式多种多样,闲暇之余刷视频是其中必不缺少的一项。他最近关注了一个博主,叫小桂子Guinevere,真名桂乃芬,一个街头艺人。
她名下的视频各式各样,胸口碎大石、倒立吃面条、徒手接子弹等等。其中最为出名的,要属绥园捉鬼。粉丝量一度飙升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当然其中少不了小友的推波助澜。在桂乃芬的衬托下,她在镜头前反倒显得有些局促了。
钟离津津有味地刷着视频,直到小二将东西端上来,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机。然刚吃了一口,他就感觉到桌下有什么东西在蹭着他的裤脚。
难不成是景元养的小白猫跟着他跑出来了。
钟离低头一看,却不是那只小白猫,而是一只哈哈吐着舌头的小谛听。见到钟离注意到了桌子底下的它,小谛听用力咬住他的裤脚往一个方向扯。
钟离以为这个小家伙是饿了,便掰了一块貘馍卷放在地上。然而小谛听却只是摇了摇头,继续咬着他的裤脚。
“……”
钟离站起身来,小谛听见状,也不咬他的裤脚了,而是朝着一个方向跑,跑了几步还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来。
钟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早饭也顾不上吃了,跟着小谛听一路向前走。
小谛听灵活地在人群里穿梭,四条小短腿倒腾得比什么都快。钟离跟得紧紧的,想看看这个家伙到底要把他引到哪里去。
早前在神策府时,飞霄提到手底下的策士椒丘发现了步离人的踪迹。除了狐人本身灵敏的嗅觉之外,更是少不了谛听的帮助。
如今谛听就在眼前,要引着自己去另外一个地方。莫非,是飞霄口中的那个策士椒丘授意的?
钟离有些后悔没将早饭吃完再来了。方才谛听咬着他的裤脚,咬得又急又凶,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如今静下心来想一想,椒丘既是飞霄的策士,应是在后方出谋划策,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情。
不过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层身份,即是随军医士。现下来都来了,不如去拜访一下这位以古怪声名在外的狐人医士。
或许还能蹭一顿早饭。
如此这般,钟离的心情愉悦几分,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只是谛听奔跑的路线有些奇怪,七拐八拐来到了星槎海中枢。
看来是出事情了。
钟离轻轻叹息。自从来到罗浮,事情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上午的时间他本想偷偷潜进龙师的府邸,探一探溸湍的下落。现下看来,是彻底泡汤了。早上在神策府时,景元还说步离人的事情不必他操心了,然终究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还是莫名其妙地卷进来了。
接连走过几个集装箱后,钟离隐隐约约瞥见一抹紫色在其中穿梭,身形样貌都与曜青仙舟飞霄将军帐下的影卫貊泽极为相似。正待钟离要走近之时,小谛听却在此时咬住了他的裤脚,拉着他接连跑过了好几个集装箱。
钟离隐约嗅到了血腥的味道,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听说步离人有以狐人血炼药的恶习,若是椒丘真落到步离人的手里,现下恐怕凶多吉少。假若椒丘在罗浮上真出了什么意外,曜青和罗浮之间的关系可想而知。
退一万步讲,即使飞霄不会放在心上,传到联盟的耳中,不定那些高层会做何感想呢。毕竟此番曜青仙舟是代表联盟来询问罗浮建木事发的相关事宜的,出了事情罗浮首当其冲,景元自然无法幸免。
说起来那些联盟高层,整日像是有被迫害妄想症一般。钟离的眸子里浸出几分冷意。他跟着谛听来到了最后的集装箱前,浓烈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
谛听汪汪地叫着,用脑袋去拱集装箱的门。钟离伸手打开,毫不意外地,一个粉红色的狐人鲜血淋漓地躺在里面。
这就是椒丘了。先前他与景元以及飞霄在绥园饮酒到天亮,最后还是椒丘和貊泽将醉酒的飞霄带回去的。那时钟离便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并且印象深刻,毕竟粉红色的男狐狸并不常见。
钟离伸手把椒丘抱出来,后者眼睛闭得紧紧的,唇角毫无血色。脖子已经被利齿咬开,暴露出的血管也尽数被咬断。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沟壑,乱七八槽的内脏器官暴露在空气里,近乎一半的脏器是被硬生生掏出来,然后胡乱塞进了胸腔里,表面甚至还有牙齿啃噬过的痕迹。四肢的筋脉尽数被咬断,纤细的血管已经流不出任何鲜血。
几乎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整具尸体如布偶般软绵绵地瘫软在钟离的怀里。
小谛听在旁嗷嗷叫。
钟离几乎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现场至少有五个步离人,其中一个将椒丘直接摁在了集装箱上,不由分说便咬断了他的喉咙。剩下四个分别按住四肢,也将利齿刺进了血管里。椒丘在极度的痛苦里被活活吸血而死,然而那些步离人也没有放过他的尸体。
利爪刺进椒丘的胸膛,狠狠剖开。将内脏尽数掏出,二话不说便再次咬了上去。妄图能吸出一点儿鲜血,直到将整个人直接榨干。
钟离闭了闭眼睛。伤成现在这个样子,除了在仙舟隐姓埋名卖起棺椁和雨伞的罗刹,他想不到任何人能救椒丘的命。
话不多说。
钟离当即带椒丘离开了星槎海中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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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天。
罗浮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刃和卡芙卡的通缉令,却是连镜流的一张都没有。
怀炎驻足在刃的通缉令前,双手背在身后,一双浑浊的眸子里满是遗憾与感慨,“物是人非事事休……”
云璃赤着一双脚兴冲冲跑过来,“爷爷!爷爷!”见怀炎没有理她,反倒盯着一张通缉令直勾勾地看,有些好奇地问道:“爷爷,你在看什么呀?”
怀炎背着手叹息。
“刃?”云璃注意到了画像下面的名字,叫道:“……星核猎手?诶——爷爷,他就是你最得意的那个徒弟应星吗?”
怀炎却是背着手转过了身子,不再去看那通缉令一眼。云璃急忙跟了上去,“爷爷,爷爷,你怎么了?我不问了就是。”
“没什么。”怀炎摇了摇头,想起来一件事情:“一夜未归,你昨晚去哪里鬼混去了?”
“爷爷,你怎么这么说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云璃赌气般叉起了腰,腮帮子气得鼓鼓的,撇过脸去:“我昨晚可是做了一件大好的事情。你连问都不问,也不表扬我,上来就是一通训斥,好没道理。谁家爷爷是你这样的。”
怀炎无奈笑了笑,询问道:“老朽带来的孤云剑不翼而飞。”他看着云璃意味深长道:“这里面可有你的一份儿功劳?”
“怎么可能嘛!”云璃当即急了,活像只炸了毛的猫咪:“我像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人吗?就算我要融掉那把剑,我也会选择光明正大地把剑抢过来。那种小偷小摸的勾当,我向来是不屑的。”
闻言,怀炎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乐呵呵道:“我的小孙女长大了,自是不会做那等鸡鸣狗盗之事。”待云璃脸色稍有缓和,他捋了捋白色的胡须,笑道:“说来听听,昨夜做什么好事儿了。”
云璃哼笑一声,得意道:“我可是帮那个曜青的粉毛狐狸抓住了一个小偷呢。”
“小偷?”
“是啊,那个灰不溜秋的小狐狸偷了椒丘一味珍贵且巨毒的药材,不出……哎呀,记不清了,反正就是特别毒,要人命的那种。我充分发挥了助人为乐的精神,一个晚上都在找那个小偷呢。后来直到后半夜才找到,我就把那个小偷交给那个粉毛狐狸了。不过……”
“不过?”怀炎问道。
云璃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椒丘怪怪的,捉到了人也不问药材去哪儿了,也不问那个灰狐狸有没有把药材吃了,反而问他家里有几口人,都在哪里,还要去给他的家人看病。”
她摇了摇头,十分不解:“我见过好心的,还没见过椒丘这么好心的。之前我看着那灰狐狸可怜,椒丘急哄哄要找人家,还担心椒丘得理不饶人呢,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医者仁心,但我理解不了这么仁心的。”
怀炎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儿,怕是椒丘发现了那个灰狐狸的古怪之处,唯恐伤害到云璃,才借机将她支走。
“现下他们在何处?”
“啊?”云璃摇了摇头,“不知道,那个粉毛狐狸不许我跟着,还让我离得远远的。”
怀炎沉吟片刻:“你随我回神策府。”
云璃察觉到怀炎的神色变化,也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儿,忙应下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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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色尚早,一些小摊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街道上。比起金人巷的繁华,这里倒是显得有些过分冷清了。
钟离要找的人也并不难寻,一眼望过去,视线内只余那个摊前挂着几把红伞,正在低头整理摊布的金色长发的男人身上。他的身后还竖立着两个棺椁,从外形上来看,确是精致无比。
只是仙舟人的生死都被十王司所掌握,临近魔阴身时都会有冥差来接渡,入因果殿,归于寂灭。鲜少有能够用得上棺椁的,更别提入土为安这等习俗。听说罗刹初入罗浮时,还有仙舟人问他身后所背棺椁为何物。不过,他本人倒是很有经商头脑,还借机谈成了几次生意。
钟离朝罗刹走去。
他对罗刹所知不多,此人身上充满了谜语和不确定性。唯二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医术和剑术非常精湛以及他的故乡和自己一样,也已经毁灭了。这样一个身世来历不明的人,景元对其早有防备,私下里恐怕也调查了不少。比如现在,抬头便能看见几只机关鸟在头顶盘旋。
钟离走到摊前:“我全要了。”
正在整理摊布的罗刹抬起头来,见是钟离,一双墨绿色的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但随即恢复平静:“这位先生,我想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本店除了售卖雨伞,还售卖棺椁。”
“我自是知道。”
罗刹微微一笑:“既然先生已经知晓,我也不再废话了。只是店内还有剩余,若是先生感兴趣,不若随我一道去看看,再行定夺?”
“我意如此。”
罗刹道:“请随我来。”
转过一条小巷,罗刹带着钟离走进一间外面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雨伞,而里面却只放了几口冰棺的屋子。正中间还摆放着一张雪白的大床,许多医疗器械围绕其中。
钟离施法将椒丘放在那张白色的大床上。罗刹拿出一个人头剑身的金色吊坠,置于椒丘的身体上方。他轻轻闭上了眼睛,黄绿色的疗愈之力以吊坠为中心蔓延开来。椒丘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复杂的血管奇迹般地连接在一起。
钟离静静看着,不发一言。他知道这股力量隶属于丰饶,但眼下的情况由不得顾虑这些。为避免打扰到罗刹,他走到窗边,负手眺望着外面的天空。
那几只机关鸟还在盘旋,想必很快景元便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了。钟离动了动身子,挡住了罗刹施救的身形。罗刹感知到了钟离的小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罗刹便收起了那金色吊坠。他走到窗前,与钟离并肩而立,抿了抿唇角道:“原以为先生是受将军所托,借机探我虚实,不想先生竟是私自到此,未曾知会过将军。”
钟离点了点头:“确是如此。”顿了顿,他道:“稍后我会将人带至丹鼎司,后续会和将军解释的。”
罗刹莞尔一笑:“钟离,自提瓦特一别,你我许久未见。如今再会,身份境遇已天壤之别。你早已入住神策府,成为罗浮人人口中的钟离先生。而我,却只能龟缩于此,做些小生意勉强维持生计。若是日后景元找我麻烦,还得多多仰仗你了。”
钟离无奈笑了笑:“罗刹兄说得哪里话?我不过是表面风光而已,实际却屡遭试探怀疑。若是可以选择的话,我情愿寻一方山水,避世隐居,不问世事,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罗刹笑着摇头:“钟离兄如此才情,景元将军又岂会暴殄天物?更何况,钟离兄的小日子过得也甚是滋润。出门有将军买单,说‘我全要了’时底气十足。”
钟离发自内心地笑了一声:“确是如此。”
罗刹也不再客套:“待会儿我这里还会来一位双目失明的女子。”
钟离明白:“此番多谢罗刹兄了,我带人先行告辞了。”
屋门关闭的瞬间,停靠在墙角的一具冰棺便彻底爆开。洁白无瑕的冰晶洋洋洒洒落下,一个白发女子从漫天冰雾中走出,周深萦绕着一股挥散不去的黑气,薄如蝉翼的黑纱轻轻滑落,露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眸。
然而在接触到屋内因钟离闯入而产生的陌生的气息后,镜流瞳孔的猩红色稍稍变淡了一些。正要施救的罗刹注意到镜流的变化,便收起了那副金色吊坠。
“或许相较于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你还有别的回头路可以走。”
罗刹望着窗外钟离离开的背影,话却是对镜流说的。他不确定钟离听到了多少,但最起码,冰棺炸开的那一声巨响,钟离不可能毫无所察。之所以选择快步离开,大抵是因为知道冰棺中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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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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