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 92 章

皎洁的月色下,屋顶上的两人各怀心事。冱渊君对自己光怪陆离的梦境侃侃而谈,白露却听得有些乏味了。她抱住双腿,下巴轻轻磕在膝盖上,脑袋里乱七八糟地在想着什么。

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饮月君的授封仪式就要开始。一想到这些,白露的心里就有些乱糟糟的。持明族的规矩是在龙尊的成年礼上,龙师为其上饮月君的尊号。如今持明族内只余三位龙师——难以捉摸的涛然,杜门却扫的溯光和德高望重的溸湍,其中最有资历的便是德高望重的溸湍长老。只是如今,溸湍长老依旧昏迷不醒,不知明日究竟是涛然长老还是溯光长老。

白露思忖片刻。

想来大概率是涛然长老了。只是最近网上谣言纷飞,涛然长老被骂得厉害,不知是否会有所影响。若是涛然长老不来,就只能是溯光长老了。只是此人颇为奇怪,平日里深居简出,话也不甚多。雪浦等人谋逆时,他也未曾参与。对于龙尊洞天给出的说法也是深信不疑,只不过倒是抽空下了几趟波月古海罢了。

持明族中白露能彻底信任的人不多,跃渊所在的海月一队算是其中一支。她曾派跃渊跟踪过溯光长老几次,倒是未曾发现有何异常。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跃渊都蹲得有些心焦了。白露只能慢慢撤掉了对溯光的监视,这些时日倒也风平浪静。但不知为何,白露总觉得溯光有些怪异,一直明里暗里提防着点他。

冱渊君注意到白露的异样,见后者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以为她在为明日的仪式担惊受怕,便有心安慰一番。

冰白色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冱渊君轻轻在白露耳边吹了一口气,语调缓慢:“莫怕——有我在你身边,明日若是有人敢来捣乱,我定叫她有来无回,直接运回方壶当冰雕。当然,你若是喜欢,送与你当个观赏的玩物也是可以的。”

白露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体禁不住轻颤了一下。她丝毫提不起说话的兴趣,嗫嚅几句,半是例行公事半是不知所措道:“谢……谢谢……”

“我对你这般好,你的语气却如此冷淡,好叫人伤心。”冱渊君一手放在白露的肩膀上,一手用食指勾住白露的下巴,将她的脸生硬地掰了回来:“看着我。”

“做什么?”

白露能清晰地看到冱渊君睫羽上沾着的几片雪花,不由得抿紧了唇角,“你与旁人说话也如此近吗?”

观白露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倒是有几分钟离先生的风采。冱渊君心里虽如此想,然面上却偏要呈嘴上痛快。

“小饮月害羞了?”冷白色的拇指在白露的唇上摩挲着,冱渊君恶劣地笑了笑:“今日倒是见到比我脸皮还要薄上三分的人了,以后我可有人欺负了。”

“……”

白露挣脱开了冱渊君,脸色有些难看,“我又不是给你来欺负的。”

“我倒不明白了,云璃那小丫头片子能欺负你,揪你龙角,抓你龙尾,我就只是言语调戏几句而已,你何必动怒。”冱渊君瘪了瘪嘴巴,有些不大服气道:“我比那个只会光脚的差在哪里了,你为何看得上她,却看不上我。”

“她救过我的命,还有——”白露看着冱渊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她从不疑神疑鬼。”

“疑神疑鬼?”冱渊君思索片刻,有些明白了白露是何意思,笑道:“该不会是钟离先生在你面前告了我一状吧。”

白露一愣,为钟离争辩道:“钟离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哪是为何?”冱渊君仔细思索了一番:“难不成是最近网上甚嚣尘上的谣言?”

白露不语。

冱渊君点点头道:“观你这副神情,看样子是大差不差了。不是……”

此时的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何自己不成气候,伏波将军却还要派她前来罗浮解决留音石一事了。果真,人都是要被比出来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也终于有些意识到了先前的自己说错话做错事时旁人是何心情了,以及在伏波将军事必躬亲的局面上,自己到底还是有所成长的。果真,炎庭君说得对,自己还是要比白露多了几分幸运的。

然意识到归意识到,冱渊君还是有些被气笑了:“你莫不是以为这些谣言都是联盟内部那些对钟离心有怀疑的人做的?”

“难道不是吗?”白露反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

冱渊君捧腹大笑,不顾形象地在屋顶上来回打滚。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堪堪止住,坐起了身子,但身体却还是笑得发抖。

白露静静看着她:“笑够了没有。”

冱渊君清了两下嗓子,竭力平稳自己的情绪。她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抱歉,小饮月,我没控制住,实在是有些太好笑了。听说钟离先生做了你一段时间的导师,此人倒是极难对付,四两拨千斤,说话云里雾里,如同雾中观花一般。如此聪慧之人,难不成就把你教成这副模样吗?”

“……”

冱渊君接着道:“听说此人游手好闲,还带你整日游街喝茶。然其本人却并非如表面这般不着调,难道他是故意为之,意图养废你从而取而代之?”

“你这番话倒是与网上的言论不相上下。”

冱渊君冷冷地笑了一声:“但我问心无愧,此事并非我所为。我虽对钟离先生充满疑惑与好奇,但也断不会行如此小人之举。不但是因我幼时受到的教导,更是因这起谣言非同小可。我们平时怀疑也便罢了,都只是暗地里的事情,并不会摆到明面上,更不会公之于众。因为一旦让仙舟民众知晓,不但对时局无济于事,反倒会引起民众的惶恐和不安。散布谣言者,定是与仙舟为敌之人。我们之所以生疑,之所以试探,正是为了整个仙舟的安全,排除一切不稳定因素。我们是想仙舟稳定,并非意图分裂仙舟。再者,若是当真对钟离下了某种确切的定论,联盟早就采取更为强硬的手段了,又岂会如此采取如此宵小之徒的行径。”

白露神色淡淡。

冱渊君以为白露没有听明白,继续解释道:“当然,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若是此时我们身在步离人的狼群,想从内部瓦解他们的话,确实可以采取散布不实谣言的政策,让本就离心离德的几大势力互相猜忌争斗。但若是步离人的战首,如果对一个人有怀疑的话,在大权在握的情况下,他用得着采取此等迂回的手段吗,直接一刀砍了不就完了。”

“噢,原是我误会了。”

白露如此冷淡的语气更是让冱渊君怒火中烧,睫羽上的雪花都险些被气化了:“喂,你误会了人就这个语气?连句道歉都没有?”

白露依旧神色清淡:“确实比不得你们,误会了人,连连三句‘还望先生谅解’。只是你的脾性倒像是与炎庭君互换了一般,他如今沉稳如水,你倒是暴跳如雷。如何,被人误解的滋味是不是十分难受?误解完了几声敷衍的道歉是不是更让你如鲠在喉?近七百余年,我看伏波将军也并非将你调教得十分出色,究竟是朽木不可雕也还是——”

白露未说完的话冱渊君自动在心里脑补了。

“究竟是朽木不可雕也还是伏波将军也意图将你养废?”

冱渊君这下倒真是如鲠在喉了。她先前用在钟离身上的招数,以及方才教育白露的言辞,如今全都被白露一字一句给反弹了回来,且分毫不差。

她误解钟离别有所图,白露误解她散布不实谣言。她误解完了人道歉几句敷衍了事,白露误解完了她神情自若。她说白露如今不成材是因钟离意图养废,白露说她如今处理事情欠妥是因朽木不可雕也或是伏波将军也意图养废。

当然,伏波将军如今在持明族算是独一份儿的存在。白露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只因说出实在是太大不敬了。然但凡头脑不愚钝的,都能想到后半句是何意思。

冱渊君的心情有些复杂。

白露不说出口怕是还有另一层意思——如果说出口了,大不敬倒是其次。倘若让旁人……呃,站在白露的角度,准确来说,这个旁人就是自己。倘若让自己觉得是钟离挑唆白露如此,那就有些弄巧成拙了。如今倒是处理得恰到好处,白露的意图十分明显,就是想告诉自己——钟离对于她的意义相当于伏波将军对于自己的意义,一位不容诋毁的师长。

思及此处,冱渊君的心情更是有些复杂了。

白露看似唯唯诺诺,实际心思缜密。她所欠缺的不是能力,而是一份儿独有的自信。恰好与自己形成鲜明的对比,自己虽然表面上十分不自信,但实际却是遇到事情只会横冲直撞,刚愎自用,做事实在欠缺考虑。

想到钟离不过才做了白露几个月导师,白露就能有如此心思,冱渊君的心底就更加凌乱了。

果真朽木不可雕也。

她此时不应该在屋顶,而应该在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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