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响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世界在这一刻似乎按下暂停键,直到沙哑的哭声响起,生者的心脏才恍若如梦般跳动。
黑色的夜被彻底照亮,熊熊大火吞噬倒塌的房屋。烈火中,有人嘶喊,逃跑,最后他们化为绝望的黑影,消失在一个原本惬意的夜晚。
一切都乱套了。
流萤赶到云界大街,幸存者以爆炸点为圆心向外奔涌。流萤迎着人群,如一片浮萍被人群推着走。
哭声、泪水、硝烟夹杂血腥的气味,冲击流萤的瞳孔。她的眼前闪回格拉默战场,寒冷与绝望霎时涌上心间。
流萤立在原地,一位壮汉将她撞倒,壮汉没有停留,而是继续逃命。在危及生命的关刻,无人在乎他人的生死。
不知何处而来的火星落在流萤的指尖,烫得她下意识看向手指。指尖发红,剧痛传递到大脑,她才如梦初醒。
没有萨姆机甲的保护,她只是一个比普通人还要脆弱的人造人。灾难降临之时,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压在流萤心头,她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双膝并拢,把下巴搁在膝盖与膝盖之间,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大脑飞速运转,流萤想,给自己一点点时间,好好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嘈杂的环境中似乎为专门她划出一处僻静的空间,耳膜里能听见血液拍击的节奏,像鼓点一样,把她的思维越撵越快。
“小姑娘,需要我搭你一乘去城区吗?”与观浠初遇的话语在流萤脑海回响,观浠的丹凤眼俏皮的看着她,那是一份真诚的善意。
流萤站起身,这时逃亡的人们大都已经跑到安全区,道路不再拥挤,流萤深吸一口气,去往爆炸的中心。
尽管,以她现在的能力拯救不了所有人,但起码要确认到观浠的安危。
火焰已被赶来的救护人员熄灭,当流萤呼喊观浠时,一道低沉的男声也在呼喊相同的名字。
流萤一愣,轻走几步,躲在一根倾斜的柱子之后,低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高大男子风尘仆仆而来,他的身后跟着不少人,看样子是这个男人的手下。
“观首长,我们刚刚查询到观小公子的行踪,发现他今天与观浠女士一同在此处聚餐。”
观刻呼吸加重,皱紧眉头,声音听不出喜怒:“观棋也在这里。”
他又重复一遍,似乎想让这句话多过一遍脑子,但他现在的脑子是自他工作以来最乱的一次。
一位手下低声劝说:“观首长,这场爆炸发生原因不明,目前无法判断是否还会再次发生爆炸,为了安全起见,还请您先回会议府从长计议,这里就先交给救护人员。”
观刻掌心向内,摆摆手,走到废墟前刨开木板、碎砖,脸上面无表情。
手下们面面相觑,沉默几秒后,无奈走上前一起刨废墟。
刨废墟的人越来越多,里面有救护人员,也不乏逃跑后又回来找家人朋友的普通人。
流萤垂眸思考,她选择混在人群中,尽自己所能,寻找幸存者。
她来到一处废墟,推开一个斜倒的圆形餐桌,发现这个三角形的空间里趴着一个男人。
她靠近那人,轻声问:“你还有好吗?”
对方未答,显然是陷入了昏迷。流萤小心将人翻过身,观棋的脸就这样印在她瞳孔中。流萤觉得熟悉,面前之人她应该在哪见过。
刹那间,记忆中闪过灿烂的夕阳,她记起来了,那片焦黑的土壤上,她见到的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人。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流萤嘴角挂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原来是你。”
听到流萤的声音,观棋紧闭的双眼竟缓缓睁开。
观棋头上的伤口原本就未痊愈,现在又因撞击,伤口再次裂开,血液顺着额头流下,沾湿了他的眼角,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仅凭流萤短短几个字的声音,他无比确信——是她,那个像萤火虫的女孩。
观棋声若蚊蝇道:“咳咳,我们又见面了。”
他睫毛微颤,试图看清流萤的面容。但此刻的身体脆弱不堪,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用尽了他全部力气。他不得不闭上眼睛休息,祈祷下次睁眼时,她仍在身边。
流萤用自己的发带,为观棋的伤口进行简单的包扎止血。她本想呼喊周围人救助观棋,可抬头时,看到那个似乎拥有很大权力的男人。她记得,他的手下叫他观首长。
前半生的战斗经历培养出流萤极其敏锐的洞察力——那个男人眉眼与自己救下的伤者相似,也许他们是亲属关系。依照云界的历史,此处的人们恐惧厌恶智械,伤者又见过自己与萨姆,那么等伤者醒来,自己会不会成为被控制的对象?况且……
流萤拢了拢衣领,脱离萨姆时间越久,失熵症的症状越明显,届时,她又该如何解释这种特异现象。
这么大的风险,流萤赌不起。
于是,她快步退回阴影中,随手扔出一块小石子,撞击铁管,制造出不小的动静,果然吸引来几位救护人员,他们围住观棋,并将那位观首长喊了过来。
观刻整个人大汗淋漓,十指因刨废墟而蹭满了灰土,鞋子也脏得不成样子,与他周身的气质极为不搭。
“他的状况怎么样?”观刻语气平静,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有人答道:“伤者头部有血液渗出,具体情况目前无法判断,我们立马送他去医院。”
“麻烦你们了。”观刻深深看了一眼观棋,目光在观棋包扎伤口的丝带上停留一瞬,然后转头指挥手下说,“着重搜索这一块区域。”
说完,观刻又一次第一个冲在前,开始刨废墟,其他人紧随其后。
这一切都被躲在阴影下的流萤看在眼里。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当前处境,心脏不知为何突跳一下,她的身体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
流萤看向自己的双手,失熵症的纹路蔓延变缓了许多。她想到了萨姆,如果萨姆在附近,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在未降临这个世界前,她通过变身器召唤萨姆。自萨姆拥有独立意识后,变身器消失无踪,可她与萨姆之间仍有一个看不见的联系,不仅仅是性命相连,还有现在这种情况。
与萨姆距离越近,失熵症发作越缓。也许是因为萨姆是她的医疗舱缘故。
流萤呼吸加重,萨姆难道要现身?她心里焦急起来,一个拒绝智械的世界出现一个活的智械,并且还出现在爆炸现场,眼前的这群人会怎么想?而以萨姆的杀伤力,这群人的下场又会是什么?
后果指向流萤无法接受的方向。
流萤指尖抵住额角,几缕碎发黏在微微泛汗的鬓边,越是克制身体冷静下来,越显焦灼。
周遭的声音窸窸窣窣,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人们夹带哭腔的谈话声、碎石木块干涩的摩擦声。下一瞬,一道金属的低频震颤冲破这些声音,攫取到流萤的视线。
流萤猛然抬眸,只见萨姆站在高处,双臂交叉在胸前,低头俯视着她。
低处的灯光照不到高处,夜色为萨姆套上一层很好的隐蔽罩,只有他周身的点点火星描绘着他的轮廓。
流萤的目光与萨姆的视线交汇。流萤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现身。萨姆似乎也没有现身的打算,他扫了流萤几眼,目光又落在了那些在废墟上来来回回、像勤劳蚂蚁一样的人们。
萨姆的目光带着玩味,像是在这群人身上看到无比有趣的东西。
那道程序又在为他编织美妙的图景,为他带来愉悦。只是这种愉悦,令萨姆觉得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或许是他曾经的驾驶员,她的眼神,太可怜了,哪怕只是基于他们之间他想斩断的联系,萨姆无法无动于衷。
……又或许是某种更深层的原因,但程序阻止萨姆继续深入思考,他只好作罢,目光又回到流萤身上。
流萤向萨姆伸出手腕上爬满发光纹路的手,嘴唇张合,声音极轻,她知道萨姆一定能听见。
“帮帮我,找到伤者。”
流萤无法确定这场爆炸是否是萨姆所为,也不知道萨姆此刻心中所想,但她观察到萨姆在面对有机生命时,没有最初那般急不可耐的大开杀戒。
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那道所谓的程序并没有完全控制住萨姆,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废墟下的伤者。依照目前已知信息,智械之乱结束后,云界科技断代,如今全凭人力搜索伤者,效率极低。
可萨姆不一样,身为格拉默铁骑,他可以轻而易举知道伤者被埋在哪里,万斤重的钢铁在他手中如同羽毛。在这个没有迈向寰宇能力的文明世界里,萨姆是最强的存在。
流萤对上萨姆冷酷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再次开口:“帮帮我,找到废墟下的伤者。”观浠也在里面。
萨姆语气冰冷:“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AR-26710。”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