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囚室内,唯一能够代表时间的滴水声已不知多少次在黑暗的角落中响起。
丹恒清楚听到每颗水珠摔碎在地的动静,那声音在龙师走后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沉重,仿佛接连不断的重锤砸在心上。
他知道兰玉的来访,知道他如何转着圈地观察自己,当然也猜得出来这位龙师为何又匆匆离去。
我可能是病了吧,少年惆怅地想。
可他还是不愿睁开眼睛。任由理智被锁入躯壳深处,封闭在荒唐的幻觉里。
虽然这幻觉很是离奇,但我好不容易才能……抱着你……
身后是万丈深渊,而他脚下悬空,只能紧紧环抱面前之人的腰身,才不会掉下去。
那人面容不清,轮廓则再熟悉不过。
丹恒很享受这久违的怀抱,世间最舒适的温床也莫过于此,他放松了自己,抛却其他思绪,只留贪欲填满内心,还在回味着久远绵长的余韵。
兰玉刚进来的时候,正是异状发生之际。那时少年沉入幻觉不久,望见将军的身影,还有些犹豫。而当他们之间的距离一再拉长,身后地面也飞快塌陷,他终于忍不住去追,随后如愿以偿地相拥而立。
所有感情都无限放大,连深种心底的邪念也不除外。
很快,丹恒就觉出不对劲。先是下腹莫名发热,如同有簇火苗在那里燃起,紧接着灵流便向那灼热之处逆行,被他好不容易化开在四肢百骸的力量又重新聚集,一边在交汇中炸开酥麻的快感,一边在冲撞下引发难耐的眩晕。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像有股蜜糖被强灌入体内,沿脊骨自下而上满溢出来,再顺着每条神经蔓延至周身,五脏六腑都浸润在甜意里。
原本以他的警惕心,不应该放纵这明知不详的**肆虐。然而……
只能怪体验太过新奇,实在难以割舍。
于是,自龙师离开到现在,他仍沉沦不醒。甚至于迷乱地期待再次爆发的可能。
连灵魂都险些要绞入漩涡中时,体内暗藏的混乱达到阈值,深埋于肌肤之下的灵丝终于被引动。
那感觉像是无数冰棱在体内横冲直撞,以蛮力强制阻断经络,痛倒是其次,强烈的寒意所带来的窒息感才最是难受。
不过丹恒却要感谢这禁制,将他从沼泽般危险的幻觉中拉回现实。
远在夜明珠的柔光之外,最先落入眼帘的是穹顶微微闪烁的星子,恍惚如满含戏谑的瞳眸。
他突然有种被什么东西窥视的感觉,猛然坐起,强烈的不适盖过了失落与羞惭。
四周宁静如初,一切与他合眼之前并无二致。
丹恒却总觉得,除了龙师以外,还有其他人来过。
-
夜已深,远处长街人潮尚未退散,节庆欢乐不减,而茶馆所在之处则已灭了大半灯火,昏暗幽静。以街角为分界,热闹与冷清被隔开在两边。
卫兵将两个女孩送回,青雁归家,丹柔暂由云骑监护,以防意外。
将军与龙师目送一行人离去后,都不打算结束今夜的交谈,便又回到房内坐下。
“此事……将军心中是否已有决断?”兰玉问。得知丹良的情况后,景元犹豫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依兰玉对将军的了解,如果他未立即表态,多半是事情还有转机,而他命云骑保护那女孩,也意味着并不打算放弃。
景元闻言,叹了叹:“很大可能,再多努力也是无济于事。但出于情理,我会尽力而为。只能说,试试看吧。”
“多谢将军。”龙师深有感佩,由衷道。
“该是我感谢先生才是。”景元轻笑,给龙师续上茶水,“先生今夜心神不宁,是丹恒那里……又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提及这个,兰玉很快将思绪拽了回来,重重点头,比之前求助时,神情严肃百倍。
“出了何事?”
“……”
兰玉欲言又止,先抿了口茶,打算旁敲侧击地询问一下。
“少主近来全心看书,刑伤基本已痊愈,可奇怪的是……情绪却逐渐不稳,更是有了些……呃,奇思妙想。”
“哦?”景元挑眉。看龙师一言难尽的样子,估计不会是什么好的想法吧。
“将军,我听闻,供少主阅读的书籍有些是您参与挑选的。这里面会不会有些……比较另类的杂书?”
“嗯?有问题吗?”景元怔了怔,心想不会是那本小说吧?不应该啊……那小说写的十分幼稚好笑,他自己觉得很适合作为打发时间的读物,当初送书的私心只是想让丹恒放松心情。难道这也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兰玉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突然又想到,丹恒脾性变化的近些时日里,只以书为伴,并未接触除他以外的任何人,突然产生如此想法,只有可能是从书中得来。
年轻龙师在族中谨慎惯了,说话总是含蓄温吞:“就是,有没有一些,与□□有关的……”
景元隐约有些预感,试探道:“先生想是说男女之情?”
“那倒不是。”兰玉喝了口水,看着将军俊美的面庞,总算脱口而出:“《凤求凤》将军有了解过吗?”
“……凤求凤?”
景元只觉得耳熟,大概是近几年兴起的文学形式代表?“我回去查阅一下吧。”
“啊那倒不用了。”兰玉忙转回正题,“惭愧,在下并不敢翻阅少主珍视无比的书本,也相信将军您的为人,但是我不能不怀疑,少主是否看过描述同性之情的书。”
“……”
景元闻言,终于明白丹恒是出了什么状况。
凤求凤……原来如此,龙师涉猎甚广啊。
“那孩子是对我有些想法么?”
他面色依然沉稳,但搭在桌上的手臂绷紧,五指渐渐回缩。
“约莫是。”
景元自然明白,所谓的想法并非常情。
兰玉顿了顿,暗骂自己何必这般怯懦,于是鼓足勇气吐露心声:“在下知道百年间素有议论,假设传言为真,兰玉斗胆一问,将军您,有想过再续前缘吗?”
“……”
雅间的窗洞大开,一股凉风从外头陡然灌入,险些将搁在窗边的精巧烛台给吹翻。
景元仅展两指,便稳住烛台底座,摇曳的火苗在他身上晃出许多虚影,像是几重灵魂于刹那间交错,明暗不清。
一声长叹几不可闻,能被龙师所听清的,只有略带笑意的反驳。
“先生说笑了,哪有前缘啊……都是调侃罢了。”
兰玉意识到当年旧事对于他而言何等沉痛,起身颔首道:“在下言语有失,望将军赎罪。”
“唉,无妨。”景元饮尽一杯茶,“先生将今日所见,完整讲与我听吧,不必顾虑太多。”
龙师点头,这才和盘托出。
听罢,将军面色倒是有所缓和。
“兴许只是偶然的反应?就如仙舟孩子成长中那般,不过对于持明而言,确实年龄偏小。”他道,“可是,以丹恒如今的状况,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太需要发泄,不管是以哪种方式。”
在乾灵境那次,不也是如此。
兰玉却摇了摇头,神情极为复杂。
“对于仙舟民当然是正常之事,然而将军不知,于持明而言,此乃不详之恶欲,过早沾染,对身体大为不利。”
“……为何?”
“唉……要解释这个,就又得说起那绕不过的问题了。”龙师直起身子,倒了杯茶给将军。
“我族为不朽之裔,轮回往生,断绝繁衍,将军是知晓的。这并不意味着持明无法行交欢之事,相反,甚至可以肆意妄为而不必担忧后果。族中自古禁令森严,可惜至今因□□酿成的祸事数不胜数。我曾经也有过疑问,既不能繁衍后嗣,单纯寻些乐子又有有何不可。但后来我才明白,持明若贪于**,堪比饮鸩止渴。”
景元紧蹙眉头:“此话怎讲?”
“星神馈赠,命途加持,无一不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我族仰赖不朽之辉,轮回以延续生命,而今神明已逝,持明必须严镇心神,修身养性,才能保全所继承的特性。如果沉沦于妄念,哪怕只是玩乐之兴,一旦干扰命途,便会造就恶果,轻则来生受损,重则神智迷失,无法到达轮回彼岸。”
兰玉停下来想了想,接着道:“我所说或许有些危言耸听了,应该限定一下,只有过于放纵**才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正常的情感对持明来说是无害的。”
“所以先生觉得,丹恒现在不太正常?”
“我直觉如此。”龙师坦然回答,“少主尚且年幼,力量混乱,不是该考虑□□的阶段。何况他眼下情绪实在古怪,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怕他再这样下去,会彻底陷入其中。”
景元沉吟片刻,轻轻点头:“的确,不可放任不管。”
他看向兰玉,问:“先生可有解决办法?”
“啊?”兰玉突然愣住。
这种事,我插手不妥吧。
“您误会了,我说的解决与所谓的情感无关。”景元说,“根据先生的描述,丹恒体内应该有一股力量是欲念的体现,我想,持明族可能会有化解这股力量的方法,您不妨去问问大长老,之后若需要我做些什么,景元必当尽力。”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