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涛兄弟这一大案结束后,刑侦一队休息了将近半个月,说是休息,其实只是没出现什么需要连轴转的重大案情。
日常为上一个案子收尾——孟泉如来回帮着递交材料,卫诚则是在办公室抓耳挠腮对着检讨编了又编,深刻反思了自己的先斩后奏和个人英雄主义,痛彻心扉批评了此类行径,并且保证绝不再犯。
顾建国只看了一眼就冷哼一声摔在桌上,视卫诚的保证如放屁,这人在他这无任何信用可言,卫诚也心知肚明,他哪年不保证个百八十回,只能讪笑着站得笔直不说话。
他像罚站似的站在顾建国办公室正中间,过了一会二队队长也拿着检讨推门进来,正好看见站在办公桌前卫诚,两人四目相对,卫诚自觉往旁边靠了靠,给兄弟腾个地方。
二队队长柏戎轻车熟路地将检讨与卫诚摆在一起,然后后退两步站在卫诚身边,俩难兄难弟一起罚站。
柏戎的态度看着比卫诚诚恳,起码低着头,双手交握在背后。不像卫诚那样溜直一条人站在那。
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了,卫诚心知这人和自己是一套路数,他的保证也不靠谱,就剩个诚恳。卫诚最见不惯别人比自己还能装,趁顾建国不注意用肩膀撞了柏戎一下,柏戎猛地抬起头剜他一眼,趁其不备又撞回来。
二队队长也是个结实修长的身材,比卫诚还要高出几分,两人往顾建国办公室里一站就像两堵墙,在屋内投下一片阴影。这样的两堵墙在他办公桌前撞来撞去,顾建国瞎了才会注意不到。
这俩或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正要拍桌爆喝而起,威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人,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开了。
三队队长邰砂推开门。
她手中也拿着几张颇让人眼熟的纸,先是探头看了一眼办公室内的情形,衡量后慎重开口,“要不我等会再来?”
“你也进来!”顾建国酝酿已久的怒吼终于出口。
邰砂没有他俩那么高,但也直逼一米八,站在卫诚旁边也是堵墙,三面墙连起来虽然缺了一块,但足够把坐在椅子上的顾建国眼前的光遮得严严实实。
卫诚用膝盖都能猜到顾建国要说些什么,说了这么多年还不是那点车轱辘话。三人有节奏有规律的点着头,给盛怒中的师父体验感,不时交换一下眼神,猜顾建国等会会把谁单拎出来当反面教材。
顾建国没能如愿推进到那一步,他办公室的局长座机响了起来。
听到铃声的三人如蒙大赦,顾建国作为兼任公安局局长,本职工作要更忙碌一些,并非所有时候都会待在公安局,现下估计是要走了。
他一走,哪还有人骂他们仨。
或许是卫诚的目光太过殷切,以至于顾建国感受到了这恍若实质的期盼,骂骂咧咧地把手中三份检讨劈头盖脸扔过来,“滚蛋!回来我再教训你们!”
卫诚捡起检讨鞠躬溜走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另外两人有样学样跟着他一并溜出来。卫诚把三份拢在一起的检讨一分,谁写的给谁,下次还能交。
他们都是队长,平日里不在同一楼层,只偶尔上天台抽烟时遇到能聊几句,近来卫诚吸烟的频率明显减少,和师弟师妹见面的频率也减少。
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个中亲近自不必说。宫临刚牺牲那几日他们俩抽空来卫诚家看他,和余慎行撞个满怀,当时卫诚带着公主在外洗澡,三人没见到。
现在得了光景,刚要闲聊几句,卫诚的电话响了。
不开免提都能听见陈可的声音,也不知道他这对着听筒扯嗓子喊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老大,老大!医科大出事了,有案子!”
报到市局的案子都是由辖区公安局先行勘查,卫诚等人赶到时学生已被疏散至他处,整栋教学楼内只有只剩警员和目击了现场的教职员工,辖区公安局的负责人和孟泉如正在交接。
卫诚个高挺拔,长相也英俊,走在外面所过之处一遛儿小姑娘瞅着他的警服发愣,用胳膊勾着朋友叽叽喳喳八卦,一半是因为这帮警察突然出现在校园里,一半是因为卫诚和跟在他身后的余慎行。
“怎么回事?”
卫诚三步并作两步迈上楼梯,接过手套的同时还递给余慎行一副。刚进门就看见傅张扬正指挥助手将受害者慢慢放下。
死者是名女性,看绳索痕迹应该是是被吊在防盗铁门上。傅张扬面色不太好看,用手指翻开死者颈侧查看。
时间不够,死者未形成全身性尸僵和尸斑,身体尚可翻动,五官蒙着一层死气,但光洁的皮肤看得出年纪尚轻。
卫诚瞧出傅张扬面色不对,俯身看过去。
傅法医的手指搭在颈部索沟下方,青紫色痕迹看着极其可怖,配上灰白的皮肤更是摄人。术业有专攻,卫诚不像傅张扬那样专精于尸体,他本人能从死者中获得的线索有限。多数时候更倾向于在傅张扬那得到准确答案。
他在傅张扬耳边轻声问,“有哪不对吗?”
傅张扬隔空指了指死者颈部索沟,又依次翻开她的手指向卫诚展示,“颈部索沟走向倾斜,位于甲状软骨上方,舌骨骨折,四肢末端发绀,无防御伤,无捆绑痕迹。”
这下卫诚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卫诚:“自杀?”
傅张扬:“现在还不能确定,我回去做个毒理检测,看有没有药物成分。”
卫诚不再打扰他,站起身四下观察着。
医科大是百年名校,长景市的地标性建筑之一。今年刚翻新了校区,卫诚他们所在的就是新校区,教学楼内还能闻到淡淡油漆味,门框窗扇都泛着一层崭新的光。
若真是自杀,远不到要报到市局的地步。地区刑侦队队伍配置很成熟,也各有各的人才,卫诚与各个区都合作过,相信他们的能力,现下肯定是有什么不得不上报的理由。
案子发生在海阳区,派来接洽的刑警也是海阳区刑警队的。这人面熟,估计之前合作过,老刑警做事麻利,卫诚和傅张扬耳语时,他已经拿着资料向陈可事无巨细第交代了一遍前情。
死者是早上七点半被开门的教职工发现的,距现在不过三个多小时,看他手中的资料厚度,掌握得未免有些太全面了。
卫诚向陈可抬起手,陈可将这份从别人手中继承的资料又递到卫诚手里,简单复述了一下情况。
“昨天早晨,女生宿舍二舍407一女生在床边上吊,室友晨起发现后报警,该女生名叫孙苑珧,今天这位死者名叫李潇,是她室友。”
陈可适时停顿一下,接收卫诚惊讶的目光。
两个女孩,都是吊死,同一寝室。
的确是容易引起热议的案子。
卫诚:“知情学生安抚了吗?消息封锁了吗?”
陈可将目光投向那位地区队员姜文斌,姜文斌目露尴尬,扭过头避免直视来自市局的两位,“我们在接到案子的第一时间尽量封锁了,但是这寝室之前就出过事,死过一个小姑娘,沾点舆情效应,消息传播得特快,还是漏了一点。”
姜文斌似乎也对自己的说辞不满,边说边小心打量着卫诚的表情。大家都是干刑侦的,心里门儿清,学校这种地方,漏一点就跟铺天盖地宣传没差了,无非是小心翼翼传播和光明正大传播的区别。
前者还会在学生中激发隐秘的禁忌感。
比起中学生,大学生这个群体更自由、更有主见、更不可控,但是相较于成年人来说,他们又没有那么强的解决问题的能力,很容易在流言中滋生恐惧,进而影响生活。凡是在大学中发生的案件,若不及时控制和解决,就易滋生叛逆和恐慌,要是有心之人在网络上加以挑拨,更容易引起这帮青年学生的骚乱。
这种被舆情裹挟的案子,难怪会报给他们。
卫诚在心里叹口气,翻开手中的资料。两起命案间隔时间太短,地区队效率不高,孙苑珧的尸检报告还没出来,卫诚手中的是该宿舍几位学生的资料,其中就包括今天的死者李潇。
李潇,大三学生,临床医学(3)班,她们寝室除了一位叫曹颖慧的女生在中医学(1)班以外,其余七人,包括一年前跳楼自杀的学生刘雯烨都在同一班级。
根据笔录,昨日孙苑珧就是被晨起的李潇发现吊于床边。二人是上下铺,学校不允许学生装窗帘,一个寝室内几乎没有**,李潇睡梦中感觉有影子在自己脸上晃,还以为是哪位室友逗她玩,伸手却挥了个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孙苑珧吊在床边的尸体。
她猛地向后一动,以为自己在梦中没缓过神来。随着她的动作铁架床也“吱呀吱呀”响起来,床板晃动,被尼龙绳吊在床边的尸体跟着晃动。
孙苑珧就这么在空中一点一点转过身体,直到铅灰色色的脸面对李潇。她半开半合的眼中看不到虹膜,灰败的眼白中爬满血丝。
李潇仿佛被掐住了喉咙,所有声音在喉骨中卡了片刻,挤压到一定程度后变成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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