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真是警察呀。”

刘雯烨的母亲张超华笑得有些勉强，显然为刚才的事感到尴尬，“您坐吧，您坐。”

她儿媳关上门，坐到母亲身边，替张超华道歉，“抱歉啊，我妈她误会了，最近有人假冒警察……”

卫诚眉头一挑，对她的话有些在意。

卫诚：“您说的假冒警察是怎么回事？”

张超华：“就昨天下午，有个男的说他是警察，来了解刘雯烨的事，我寻思着一年前的事还了解什么呀，他说她们学校又出事了，还是她待过的那个寝室。那就说说吧，结果我没说几句，他居然问我和他们老师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他怎么说话呢他，什么鬼啊还魂啊报复啊，这叫什么警察！我女儿都死了还来坏她的清白！我一生气就把他赶走了。”

她越说越生气，语调不自觉拔高，且越来越高亢，震得人鼓膜微微发颤，刘雯烨的嫂子赶紧拦下她，顺着母亲的话补充道：

“当时我正好下班，在走廊上看见一个男人从家里出来，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后来回家妈和我说是警察，但是那人看着有点……”

年轻的女人有些犹豫，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卫诚顺着她的话语重复道，“看着不像警察？”

“是不太像，有点不稳重，染了个黄头发。而且我知道警察走访一般是两个人，但他就一个，我还以为我妈把骗子放进家了，但问我妈他也没推销什么理财产品。”

卫诚和余慎行对视一眼，余慎行懂得他的意思，拿出随身速写本点了点头。卫诚看向张超华，“张女士，能请您向我们这位同事描述一下昨天那人长什么样吗？”

张超华皱眉回忆起来，有些描述不出来的地方还抬手比划着，“不是很高，大概到你下巴吧，短头发，方脸，眼睛没有你大，鼻梁挺高的，和你差不多。”

口述模拟画像很快，寥寥几笔余慎行就在纸上勾勒出一张人脸。因着张超华描述时总是以卫诚为对照对象缩缩减减，到最后画纸上的人虽然与卫诚不像，但居然有一分他的影子。

张超华大手一挥，“不是，没这么好看。”

画出一张低配版卫诚的余慎行很心虚，将画本翻过一页，“能麻烦您描述得再详细一些吗，”

卫诚决定不再坐在这干扰老太太的描述，笑着对刘雯烨的嫂子刘梦问道，“方便让我们去刘雯烨曾经的房间看看吗？”

卫诚笑起来时爽朗又亲和，冲淡了浓眉重睫带出的半分邪气，整个人显得格外正派，让人充满安全感。刘梦短暂地犹豫一下，又因卫诚的笑容觉得这位警察实在真挚，最终点了点头。

他们家房子大概八十多平，户型比较特殊，进门玄关直接联通到阳台，卧室、杂物室和卫生间呈一条直线在同侧。余慎行与张老太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做画像模拟，刘梦引着卫诚向最尽头的杂物室走去。

刘梦：“买这个房子的时候小烨就已经……但她曾经房间里的东西我都替她收起来了，一直放在这，我去找一下。”

卫诚道谢：“麻烦了。”

杂物室内堆着不少纸箱，门旁边倚着缺了把手的扫帚和报废的吸尘器，几件废旧物品随着门板的摇晃落下来，险些砸到刘梦，多亏卫诚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刘梦也下意识抬手去接，看到卫诚先她一步，又收回手轻声道了句谢。

“没事。”卫诚答道，眼神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刘梦的手臂。刚才她衣袖滑落，借着身后的光卫诚看见了刘梦的手臂，小臂上有些深深浅浅的长条痕迹，像是淤青，可惜一闪而过，屋内又昏暗，卫诚也不确定。

似是注意到卫诚落在自己手臂上的目光，刘梦不自在地抬手在右小臂上摸了两下，这才迈过地上胡乱摆放的箱子，到房间深处找刘雯烨的用品。

卫诚不方便进到人家储物间，靠在门上闲聊般开口，“您和您丈夫在一起多久了？”

刘梦：“快三年了，我俩大学就认识，但是毕业后才在一起，半年前他和我求婚，正好我也想安定下来，我们就去领了证。”

卫诚轻笑一声，“生活应该很幸福吧，我同事他们有了家以后连值班都不愿意了，说什么要回家陪老婆孩子。”

刘梦听到他第二句话没忍住也笑了一声，却没答话，过了一会才叹息着开口，“您还没成家吗？看您的条件应该不愁这个啊。”

她说话声音轻，卫诚不得不竖起耳朵听，甚至不敢大喘气。刘梦这个人就像件破碎的白色连衣裙，似乎呼吸声大一些都会将她吹跑。

“没呢。”卫诚口吻随意地回答，这时刘梦找到存放刘雯烨生前用品的箱子，抱起箱子向外走，她动作有些磕磕绊绊的，卫诚赶紧接过，补上后半句话，“我们这工作昼夜颠倒的，人家女孩也不愿意要我。”

刘梦被她的回答逗笑了，卫诚余光瞥向她，放下箱子后她甩了两下手腕，还不住地左右活动着，看来的确是有些不便。

右手作为惯用手，大多数人在遭到打击时会下意识抬起格挡，也就受伤更重。刘梦的右手受了伤，不知道是怎么造成的，但卫诚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放刘雯烨生前物品的纸箱不如卫诚想象得大，这个小姑娘二十年人生留下的遗物只勉强装满了一个搬家时用的中号纸箱。

卫诚打开盖子，一股烟尘扑面而来。箱子里摆着两只小的毛绒玩具，三个本子，看上去应该是刘雯烨的日记，还有些手链发夹之类的小姑娘带的玩意。

一个被装在展示盒中的小挂件吸引了卫诚的目光，他带上手套打开透明的展示盒，里面放着一个拼豆材质的挂件，估计是刘雯烨自己做的，图案是两个手拉手的小人，都穿着裙子，不难看出是两个小姑娘。

刘梦看到他拿的东西，有些伤怀地开口：

“这是小烨自己做的，她和朋友一人一个。”

卫诚神经一紧，“是一个叫“李潇”的女孩吗？”

刘梦茫然地看了卫诚一眼，“应该是吧，她不常和我们说她朋友全名，是个挺会画画的小姑娘，这个图纸是她朋友画的。”

卫诚将每样物品都简单看了遍，“您介意我们把这些带回警局吗，破案后会再送回来的。”

“没事没事。”刘梦很好说话地答应了，“警官，小雯的事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你们来是因为出了什么变故吗？”她犹豫地开口，语气充满不安的试探。

卫诚的动作停住，抬眼看了刘梦一眼，注意到刘梦紧张的情绪后安抚一笑，“没什么，只是我们正在办的案子有点关系，按照规定要了解一下情况。”

不等刘梦松口气，卫诚又自顾自开口，“刘雯烨和你丈夫，她们兄妹关系怎么样？”

刘梦的眼神重新紧张起来，“这个，这个我也不太了解，小烨她不怎么找她哥。”

“那她和您呢？”

“啊，我们挺好的。”许是想到刘雯烨曾经和她亲近的事，刘梦温和一笑，“她在这读书，我在这工作，怎么也算她半个长辈，就经常去看她，她有什么事也都和我说。”

“那刘雯烨出事前有遇到什么事吗？”

卫诚看着刘梦，一字一顿开口，他语气并不沉重，不会让人觉得这是逼问。

刘梦的脸色却慢慢变白，这种颜色的攀升在她脸上变化明显，就像是由下至上失去血色一般。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扣着纸箱的边缘，嘴唇缓缓张开，似乎要说出什么。

“哎呦！你把这晦气东西拿出来干什么！”

张超华的喊声传来，她一蹦三尺高，迈着大步冲过来横在卫诚和刘梦中间，用眼神狠狠地剜了刘梦一下，似乎在斥责她刚才差点说出的话。余慎行影子一般跟着张超华滑过来，站在卫诚身边，向卫诚投去一个无助的眼神，他拦不住张超华。

张超华看上去蓄势待发，卫诚不怵持枪的杀人犯，但是对这种不讲理的中老年人习惯性头皮发麻，转向余慎行伸出手，“画完了？”

余慎行交出本子，在几张废纸之后，他终于在张超华模棱两可的描述中画出了一张令她认可的人像。

纸上的男人年纪不大，胡茬没刮干净，有点邋遢，五官匀称但不突出，算不上英俊，倒也不丑。

卫诚将本子还给余慎行，张超华看他没有追问的意思，斗鸡般的神情收敛一些。胶原蛋白流失后她的脸颊显得松弛，看人的眼神就格外傲慢。

卫诚转向张超华，“您昨天和这人说的话可以和我们复述一遍吗？”

“不是和这位同志说过了吗。”张超华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余慎行一眼，余慎行无奈地点头，刚才描述长相时张超华的确复述了一遍昨日的谈话。不等卫诚开口，张超华又看向他怀里的箱子，“你们把这个晦气的盒子找出来干吗？哎呀拿走吧拿走吧，我早说了这东西留在家里坏气运，你们看完就扔了吧，不用还回来了。”

张超华语气果断，仿佛这些不是她女儿的遗物，而是一件随手就可丢弃的垃圾。她拉起刘梦的手，“你刚才没碰吧？没碰吧！你和文斐可还备孕呢，不能碰这种东西啊。”

正抱着盒子的卫诚一阵沉默，后退一步，和刘梦拉开距离。

他站定后清楚听见一声轻笑，没好气地斜了身后的余慎行一眼。

“那就没什么了，就今天打扰了。”卫诚整理好语气，转向刘梦，“如果你们想起什么线索或者需要帮助，也请联系我们。”

标准术语中一般是没有“需要帮助”这四个字的，余慎行看着卫诚望向刘梦的视线，心里暗觉不对，上下打量了这个年轻的女人一遍。

刘梦没有看卫诚，她不太自在地上下摸着自己的手臂，快走了两步，抢着去开门以避免和卫诚对视。

余慎行和刘梦几乎是并排，卫诚因为抱着箱子而落后几步，走在最前的刘梦刚打开门，余慎行还没来得及迈步，一声怒吼就从门外炸开，“你居然还敢带到家里！”

一只手猛地伸进来，眼看巴掌就要落在刘梦脸上，余慎行下意识伸手架住他，刘梦爆发出一声尖叫，似乎对这人惊恐无比，软倒在地，不住往后退着。怒骂和酒气一起从门外传来，卫诚来不及多想，快步上前，门外是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手被余慎行抓住居然还伸脚进来要踹刘梦，嘴里不停骂着。

“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嗝……你……”

他被酒精浸泡的泛红无神的眼珠一转，看见了卫诚的脸,又爆发出一声怒吼。

“你居然、居然还找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