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如棋局局新,高贵妃很快尝到了扳倒皇后带来的恶果——这次轮到她在宫宴上被烟花炸伤。
那滚烫的铁汁事先由魏璎珞与袁春望安排,而傅恒猜到她不会放过伤害姐姐的人,事发后在好友海兰察的调查中作梗,此事除娴妃知晓背后缘由,算是不了了之。
高贵妃容貌尽毁,这比直接要她性命还痛苦。
三更梆子响过储秀宫,她对着镜子抚摸溃烂的面颊,眼里已失了光彩。
这时,娴妃穿着靛蓝色旗装的身影在烛火下泛着诡谲蓝光,缓缓出现在她身后,似是来索命的厉鬼。
“高宁馨,你看看你自己。”娴妃贴近她耳畔,道出自己在铁汁中加了金汁、让她伤口溃烂危及生命的秘密。
将死的人了,那拉氏不怕她知道真相,就怕她死到临头还被蒙在鼓里,不知晓自己长久以来忍受的羞辱和恨意。
长夜漫漫,鎏金烛台轰然倒地。
贵妃用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大仇得报的娴妃没有被追究责任,但冤冤相报的深宫从不会有个终。
又一夜子时,魏璎珞按傅恒嘱托,掐好时间出现在皇后寝殿伺候,正好遇上了思念妻子的皇帝。
容音长时间昏迷不醒,长春宫即使在傅恒的帮衬下仍维系着基本的运行,但这拜高踩低的六宫早早地都凑到娴妃的延禧宫中表忠心去了。连尔晴这样伺候多年的大宫女都生着别的心思,何况长春宫中旁的宫女太监?
所以那一夜,璎珞求傅恒帮自己成为皇帝的人时,一向光明磊落的少年侍卫沉默许久,终是没有拒绝。她所做的,都是为了皇后。再没有个能立起来的,富察家在后宫中的统治力便保不住。
皇后始终不醒,孤傲决绝的高贵妃又选择自尽,皇帝近来可谓百感交集。他忽然发现,自己虽然富有四海,但真正能说上话的人却是那样少。
这晚的魏璎珞是他见过的最温柔、安静、善解人意的魏璎珞,他看惯了小宫女伶牙俐齿不肯服输的灵动模样,早就深深被吸引,此刻又见了她足够温情的一面,便是再难以保持。
皇后苏醒那日,璎珞惊喜得药碗都失手打碎了。
容音苍白的指尖抚过璎珞新封的贵人朝服,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傻丫头,何苦搭上自己?”她眼眶泛红。
身为皇后,身为女子,她承担着职责,管理后宫,让君主没有后顾之忧,早就失去了闺阁时的自由和快乐。她再也穿不上仙女的羽衣,但璎珞是她的希望。
“奴婢没有姐姐了,世上也没有旁的在乎的人,早就把您当做自己的亲姐姐。”璎珞语气难得有些抖,她握着皇后的手,眼里流露出眷恋和孺慕。
阿满的死因既调查清楚了,守护皇后便成了她活下去的动力。爱的人在哪,家就在哪,哪怕是这深不见底的吃人后宫。
紫禁城到了秋天,显得静谧又庄重。金黄色的银杏轻拂微风,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红墙,金瓦,秋叶,一切交织出极致的和谐之美,千百年的悠长光阴在此凝固。
御苑,昭宁的金丝履踩碎满地银杏,恰好遇到魏璎珞正对着池子撒鱼食。
虽然璎珞如今只是个小小贵人,但凭着她的美貌、心智与手段,昭宁知道她日后造化绝不止于此。
池中被喂得珠圆玉润的锦鲤正争着食物,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
璎珞朝长公主行了礼,两人并肩看着池中鱼儿。
“公主可知,这池中红鲤活不过三冬?内务府年年都会换新鱼,却无人在意它们是不是同一批。”魏璎珞忽然开口。
昭宁在深闺养病数日,如今趁着天色晴好才能出来走走。解毒后的调养很是漫长,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魏璎珞了,连她被封贵人的消息都是通过拂云得知。
“璎珞,值得吗?你阿玛如今有了好差事,五哥也会多多照拂,只要安安稳稳待到二十五岁,便能出去寻一门好亲事。”
御花园静静的,笼罩在秋日阳光中,琉璃瓦闪耀着光芒,檐角的瑞兽似在酣睡。
除去宫中到圆明园的两点一线和幼时同傅恒偷溜出宫的经历,昭宁没有走出过这座巨大的宫阙。同为女子,外面的女子进来了便很难再出去,她若到了出去那一日,怕是终生都回不来了。谁比谁更不幸呢?
魏璎珞听着她的话,轻笑道:“奴婢不像公主,一出生便是最尊贵的凤鸟,父母兄长爱着宠着,还有愿意以命相护的竹马。”说着,璎珞又往水里抛了一把鱼食,“紫禁城是个金笼子,可对无家可归的雀儿来说,倒比外头风雨强得多。”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被困久了的鸟儿想出去,凄苦无依的鸟儿想进来。两人默然相对,同时想起了自己的前半生,竟生出几分截然不同的对照之感。
下值的玄衣少年手中稳稳捧着食盒穿过九曲桥,朝她们走来。
那盒中乘着西域进贡的蜜瓜,正用冰镇着,朝臣们每月发的冰票有限,白日里傅恒将那蜜瓜湃在侍卫所的水井中,方才捞起时将海兰察馋得不行。
蜜瓜是本朝哈密王进献于皇帝后才载入史册的贡品,数量稀少,是以像富察氏之流的重臣心腹才分得一些。
眼下京城虽已入秋,但白日气温仍是炎热,吃一块甘甜水嫩的蜜瓜是再惬意不过的。
“你啊,净做些宫女太监做的伺候人的活,我看比长公主身边的拂云揽月还要得用!”吃不到瓜,海兰察郁闷地抱怨。
傅恒切好蜜瓜,闻言挑眉:“我乐意。”
海兰察看着他提食盒远去的挺拔身影,不知后世专有个叫“人夫感”的形容词正妥帖。
昭宁正同魏璎珞凑在一处,看璎珞将落下的银杏叶折成小板车:“公主看,这像不像科尔沁草原的勒勒车?奴婢以前从书中看过图样。”
公主先是笑着托腮点头,随即思绪却飘远了:“说起来,年关将至,喀尔喀部要来朝贡了。”
璎珞侧眸,看原本带着明媚笑靥的面孔神色转淡:“皇兄案头的折子说,老可汗病重咳血,漠北八部对这位子虎视眈眈。”
世子□□同清廷往来密切,是有力的后继者,但草原的律法是弱肉强食,只认拳头不认遗诏,要他的叔伯兄弟们心甘情愿送他上可汗的位置可是一场硬仗。
魏璎珞的角度恰好能瞥到静默着立在她们后面的玄色身影,故意抬高嗓音:“先帝赐婚自择的遗诏…”
“在漠北铁骑面前不过是张废纸!”昭宁哼笑,“淑慎姐姐下嫁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观音保,那额附在雍正十三年便去世了,留姐姐在草原上守寡一辈子;和惠姐姐嫁喀尔喀博尔济吉特氏多尔济塞布腾,不到两年就病逝了,她明明才十八岁…她们哪个不是金尊玉贵?”
说到这,向来笑盈盈的公主眼眶红了:“当年□□送的狼牙,本宫能当众敲碎,如今却是不能了。”
皇帝膝下的几位公主如今年岁尚小,适龄的只她一个。她受天下人供奉,金枝玉叶地长大,以和亲来换得天下几年的太平,似乎是避无可避的宿命,也是必须履行的责任。
璎珞同长公主的关系算不得闺中密友,此刻也不禁被垂泪的美人儿灼伤了心,叹息:“可公主有傅恒大人呢。”
“正因有他,本宫才不能逃!若能以联姻镇住漠北和辽东十三城,烽火不会起,不会有那么多的女人失去她们的父亲、丈夫、兄弟和儿子…”昭宁猛然起身,却因屈膝太久,双腿不受控制地一软,就要往后倒去。
食盒坠地的闷响惊飞枝头的鸟雀。少年将清瘦纤弱的人儿揽在怀中,却久久没有松开。
璎珞起身,拍了拍手中的树叶碎屑,非常识趣地行礼离开。
公主嗅到熟悉的木樨香,浑身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侧过脸看身后人时,晃动的东珠耳坠折射出刺眼的光。
“傅恒,你…”昭宁正疑他从未有过这样的逾矩行为呢,却在对上他漫着血丝的眼睛后彻底失了声。
傅恒将她拉到假山后,声音坚定地道:“臣这就向皇上请旨求娶公主。”
那年蒙古使团在茫茫雪地上留下的马蹄印此刻浮现在他脑海,像是某种不祥的征兆,这让他极度心慌不安。
他不能失去她,一点风险都不能冒。
“你别冲动!”昭宁的护甲掐进他肩膀,焦急地摇头。
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呢,他们所处的时代正是整个大清朝最鼎盛的时代。经过圣祖与世宗两代的开拓发展,这个国家的版图扩张至史上最大,西抵葱岭和巴尔喀什湖,西北包括唐努乌梁海,北至漠北和西伯利亚,东到太平洋,南达南沙群岛,是让后世都颇为自豪的硕果。
她知晓,傅恒也知晓,所有人都知晓,乾隆帝一统河山的野心。有两位先帝的榜样在,他要更进一步才无愧列祖列宗。
“这是爱新觉罗家儿女的使命。”昭宁想挤出笑容宽慰他,泪却先一步落了下来。
皇兄有他的难处。说句大不敬的,饶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她胞兄弘昼,在祖宗基业和妹妹幸福的选择面前,都很难做出果断的取舍。而无论他们的选择什么,昭宁都真心地不怪他们。
天子是君,再受宠的臣子也终究只是臣子。在她看来,傅恒不应去争,这只会让皇帝心烦。
“天子最恨被人逼迫,先皇是,皇兄也是。”
伴随银杏树枝的断裂声响起的,还有昭宁的小声惊呼。
傅恒将她按在石壁,以温柔又无法拒绝的力度,吻住她未尽的话。
落日余晖将天空浸透,四角宫墙锁不住飞鸟。
加吻戏是因为忽然发现十五章了还没有贴贴过哈哈哈...喜欢做一些为爱发疯的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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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绕情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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