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山头火叹气擦汗,自『龙头战争』结束的最后一天开始,他便一直站战战兢兢,直到此刻,悬在他头顶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落下。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心境,也许是如释重负,也许是麻木认命,总而言之,他将当时有关「书」的情景娓娓道来。
“我们暂时并不知道「书」的本体究竟有多厚,祂对我们的世界又有何种影响,但至少能确定一件事,存放在异能特务科的那一页白纸,确确实实有着改变现实的能力,不过祂的限制颇多。”种田山头火不是没心眼的少东家,并不会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尤其是他们对于祂的研究,“在战争的最后一天,也是「龙彦之间」彻底消散的那晚,书页忽然大放光芒,变作金线那般直接钻出我们的最高防弹玻璃装置,穿越所有异能防备装置,流入路过异能特务科的少侠体内。”
说到这里,种田山头火的神情变得格外复杂,他看着少东家:“说来奇怪,少侠多次来到异能特务科,也很多次路过装着书页的密室,但那时的书根本毫无动静。唯有那晚,书页就像是被唤醒了那般,径直地进入少侠体内。”
面对种田山头火既幽怨又无力的目光,少东家眨眨眼,毫无芥蒂地朝他投去微笑,但很快又恢复面无表情。无它,这只是咱少东家日常的节能模式,只有和她对话时,她才会有点活人的表情。
或许,这也是魏尔伦可以与咱少东家相处的还算不错的原因?
不过,少东家每次在面对赵光义或是晋中原时,总是意外地鲜活些。或是气性更大点,总想惹他生气扳回一局,叫他每夜不得不办公至更晚的时辰;或是淘性更大点,总是想法设法吸引点注意,叫他总是不得安生吃早饭。
但自从赵光义和晋中原合二为一后,少东家便肆无忌惮地将所有动脑的事情一股脑丢过去,用三位高专少年的说法,就是极其嚣张地将他当作外置大脑,是十足的工具人。
例如这次,少东家悄悄地挪动两步,微微佝身,眼睛滴溜溜转,用极小的动静传音道:“他说的不全。每回去的时候,那书其实都有动静,但我嫌麻烦,还不想拿。”毕竟特务科的人都不能随便打,不是会亮红条的敌人,打不得。
“啊、对了,”少东家想起什么,又加一句,“书其实没在我体内,不过确实在我身上。嗯、大概是我的玉?”
赵光义不动声色地挑眉,眼神微微侧过一些,看见少东家贴的极近的手背。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身侧的扇子上,食指无意识地点着扇柄,上面交纵着一些细小的伤疤,新旧累加,似乎从未好全过。
她知道现在的场合并不能直白地动武,但也知道绝不能毫无防备,所以手臂一直保持着可以随时拿到武器的动作。虽然扇子的攻击性不强,可在高超的武力加持下,也不容小觑。
知道她不愿思考,也不想在这种场合多待,更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让他快点结束这般场合。也许再拖一会儿,生性不羁的少东家就会忍不住动手解决了。
大概是预见了那画面,赵光义有些失笑。然下一秒,他抬起头,冷静地看向瞳色、发色各不相同,神情各异的欧洲来使。
平和的气氛在这一瞬变得犀利,无形的的针尖仿若即将穿透他们的瞳孔,边缘几位没有防备的异能力者差点应激,好在及时被自己的上司按住,这才未酿成大祸。
“众来使既然可以代表各自国家,想来我与少侠的来历也就不是秘密。”赵光义说话的速度不疾不徐,语气更是不容置喙,“「书」是所有异能力的来源,想必这点也无需解释。而我少侠更是罕见的、甚至是自古以来第一位异能力者。赵某也未曾想到,在千年后,如少侠这般的特殊的人竟已不再特殊,反而云集于此。”
说到这,赵光义语气微顿,似笑非笑地看着所有人,“或许正因如此,「书」已经无法承载这般多的特殊,这才选中我无辜的少侠,以她之躯来分散此等负荷。不知诸位异能拥有者,又当如何弥补我迷失于此、归家无望的可怜少侠呢?”
赵光义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哑口无言,并非是认同这一说法,而是根本无法反驳。唯有话中的主人公,她张大嘴巴,下意识指着自己,视线转向身旁如坐高台的赵光义,装着一肚子困惑没问出口。
少东家:啊?小可怜……我吗?
听听这话,谁能信?可谁又能不信?
少东家的来历实在成谜,可历史上有确有此人。白纸黑字的史料明明白白地记着,尽管有几处误差,但这是口口相传时难免会有的差池。
来历最早的异能力者,为何偏偏来到这个时代。这一切在「书」与她相融后似乎有了答案,可这答案正确与否还有待商榷。
当赵光义这么直白地讲出来,又堂而皇之地将少东家摆在最无辜的位置上时,便是有了什么新的答案,只怕是也无法动摇他们所占的理了。
这样一来,所有的异能者都欠少东家一个大大的情,而且毫无立场地去要回已融合的书页。如果不感恩戴德,便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尽管能为政府办事儿的人都是人精,可光明正大的理由一旦消失,能从中斡旋的余地就已经不剩多少了。
“……呵。”玛琪将手中的扇子放下,掀起眼皮看着赵光义,嘴里虽说着赞叹的话,但语气可一点不是,“真不愧是一代皇帝,统御人心、扭转乾坤的事情总是手到擒来不是么?”
她直接起身,宽大的裙摆擦过会议桌边,带着蕾丝手套的手举起,小幅度地摆了摆,“这样可真没意思,不过我们的目的只是带回魏尔伦和兰波。司汤达,我先离开了,你自己谈吧。”
见有一人已经离开,少东家难免开始蠢蠢欲动,几欲跟着那卷发女人一起走出那扇大门。可惜缠着绷带的少年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叫她实在不好正大光明地走,连悄悄的也不行。
忽有一声冷哼传出,少东家回眸一看,是那位金发的阿加莎女爵,“『钟塔侍从』不过是为了女王而来,只要魏尔伦一人。至于其它的,我们并不在乎,更妄论所谓的「书」。”
阿加莎一点也没有偏离主题,仿佛她就是只为魏尔伦、为讨回女王的颜面而来,“你们『中华书局』的立场与我们本无关系,关于「书」的去路我们自然也无心插手,只要将魏尔伦交予英国,『钟塔侍从』明日就能离开横滨。”
“那我们可做不了主啊。”张爱玲终于看够了戏,大发慈悲似的开了口,“毕竟这是你们英国『钟塔侍从』和法国『伽利玛编审局』*的龃龉,我们中华书局实在无能为力嘛。”
不知又想到什么,张爱玲轻声笑了笑:“至于「书」,我们书局也不打算掺手哦,毕竟我们只负责编纂各种古籍的普通人,但恰好都有异能力而已。至于今日来这儿的原因——”
她无辜地摊手:“没办法,这是自家的祖先,不论如何都应该来的吧?”
“对吧,森首领?”张爱玲乐呵呵地看向森鸥外,“到底也是传统嘛。”
当下的场景,森鸥外发言的机会少之又少。奈何横滨的三刻构想实在需要他花费太多精力去统一黑夜,而前代黑夜留下的人才又实在不够,他这才起了将计就计,把显然不是本国的异能者兰堂纳为己用的想法。
大能打架、小鬼遭殃,如今森鸥外或许就是这个小鬼。
他有些头疼地看着张爱玲将祸水东引,将阿加莎好不容易转移的注意力又回到自己身上。这女人从始至终都是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状态,虽然隐晦,可他仍然看得出来!
少东家是站着的,能够将房间内所有人的神情映入眼中。
可惜她素来不喜欢琢磨这些,虽然脑子好使,可她就是武将,是一届无名的江湖人士。这种弯弯绕绕光是看着就头疼。她左右瞧了瞧,发现百无聊赖的还有一人,而这人就悄然无声地站在自己的影子中。
于是,少东家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悄然地拉着太宰治躲到了屏风之后。赵光义的眼神微动,最后还是无声叹气,松开抓握扶手的指尖。
“所以这次的奇遇就是一大串无聊的对话吗?真的好无聊啊。”少东家蹲在角落里,鼓着脸画圈,“赵二那家伙天天都干这些事,难怪心肠歹毒,一定是憋坏了吧。”少东家煞有其事地叹气,好似多么心疼他那般。
太宰治如今已经不对少东家口中的那些“奇遇”、“探游”、“主章”之类的词抱以好奇,似乎也不再好奇探究少东家眼中所能看见的世界了,他心如止水地回答:“是啊,真是无聊又虚假的世界。”
“那倒也不虚假,就是很无聊啊,不如去高专和黑白无常打咒灵呢。”少东家托着脸说。
太宰治看着她:“你不想知道他们的最终目的吗?”
少东家如实地摇头:“不是很想,毕竟无非就是和书页有关,没什么意思。”
“原来少侠你不笨啊。”太宰治忽然笑道。
少东家斜眼乜他,面无表情地不满道:“我只是懒得思考,不是笨。你这人怎得和赵二一般黑?”
太宰治扬眉:“我黑?和赵二一般黑?”
“差不多吧。”少东家道。
“那确实是不知道了。”太宰治不知怎么,眼中忽然又失去高光。
少东家实在见不得他这样,稍加一思索,当即就拉着他悄悄跳窗。因为是在屏风后面,所以除了靠近屏风的张爱玲与赵光义,没人知道她们此刻已经溜之大吉。
太宰治被少东家抱着往下跳,毫无防备的感受了一把跳楼的刺激。
呼啸的风声刮得人耳膜生疼,急速的失重感剥夺了他呼吸的能力,肾上腺素在不断飙升,听觉、触觉、视觉一并在此刻消失。若是他无效化的能力忽然在少东家身上发作,也许他今日、此时、此刻就能落入死神的怀抱,进入黄泉的彼岸,逃离虚无的人间……
也许、也许这也算是一种殉情……
也许、也许这就是无痛的死亡……
可惜太宰治的思绪只停留不过半秒,少东家便忽然拿出一把伞,带着他自由地漂浮在空中,俯瞰整座城市的美景。
少东家虽揽着他的腰,将他抱在怀里,但说实话,两人之间实在没有什么暧昧的因子,或许是其中一人过于木头。
少东家望着地上的建筑,问怀里的男生:“他们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并不会,而且——”太宰治神色麻木地回答:“少侠,你真的要这样聊天吗?”
少东家低头看他:“不舒服?那我换个姿势?”
“……不、这和是否舒服没有关系,而且这种对话不觉得很糟糕吗?!”太宰治难得地有些抓狂。
大约是快到目的地,少东家点点头,带着太宰治以千斤坠的力道猛地落地,震得他晕晕乎乎昏昏沉沉、仿佛脑浆都迸了出来。
太宰治脚步浮沉:“星星、好多的星星……”
当太宰治马上缓过来时,少东家却猛地把他往地上一按,将他塞进草丛里并嘱咐道:“躲好,实在不行就用‘回春’。”
太宰治一时之间没想起‘回春’是什么,直到看见她拎着一把剑与空气斗智斗勇,意识到那就是所谓咒灵时,才反应过来‘回春’是指他心跳骤停的能力。
“真是的,这种起名水平还真是糟糕透顶啊。”太宰治死鱼般躺着,望着天空喃喃自语道。
“不是哦!”清脆响亮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太宰治不得不将目光转移,只见少年正好将剑尖收入剑鞘,踏步朝他走来,似乎带着一路生机,“在横尸遍野的战场上,活物总是格外显眼,若是能靠假死逃过一劫,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又如何不能叫做回春?”
听着这话,太宰治的嘴唇翕动,良久未有发言。
直到——
“少侠不去救救他么?”太宰治的看见角落里有位伤员,他的腹部破了个大口,似乎马上就要死了,“马上就要死了呢。”
少东家这才回过头去,发现这位伤员的性命真的在倒计时,当即一抖手腕,放出牵丝,盘腿坐下。
自觉自己马上就会死掉的短发男生,在感受到体内的丝线后,惊讶地发现自己如回光返照那般,竟奇迹地有了气力,与她一同盘腿坐下。
真是奇也怪哉!
等到少东家引气入体,又用上好的何人饮给他灌下,等到确定眼前的人能活下来后,她才拍拍衣摆起身。
待到她定睛一看,便发现了件不得了的事情:“你是高专的吗?”
被救的男孩眼神一呆,豆豆眼道:“诶?原来少侠不记得吗?”
『伽利玛编审局』*私设法国的官方组织,是法国的一家出版社,全名『伽利玛出版社』
灵机一动:为什么我最开始没想到巴黎公社呢??忽然发现这个很不错啊!可恶!把历史和文学分开了,居然一时之间没想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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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异界第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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