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说要确认研究所的状况,当然得先知道研究所的具体位置。既然自己是从河里爬出来的,男子决定沿着河岸向上游找找看。
“往上走的话,会有瀑布。从我家到瀑布这段区域,我没有见过其他建筑,不过再往上的地方我就没有去过了。”
走在前面的信时琴握着一根树枝当手杖,时不时拨开挡路的灌木和草叶,颇有导游的风范,她身上焕发的快活简直可以具现出来,男子感觉树林里原有的那种阴森都被一扫而净了。
“没有路可以上去吗?”他一边扫视着周围的树林一边问。
“如果你擅长攀岩的话,就是有路的。或者走点远路绕过瀑布也可以。”信时琴耸了耸肩。
男子看她不像是能提供什么有用情报的样子,便换了个话题:“到瀑布还有多远?”
“不怎么远,通常我从家走过去也就一个来小时。”
就算信时琴这么说,可已经走了很久的她爬山的速度明显比下山时要慢,等到二人抵达瀑布时,太阳已经升到他们头顶,似乎是快到中午了。男子手搭凉棚挡住连他也不能直视的阳光,向瀑布顶端望去。
高倒不算很高,但嶙峋的山体明显不是信时琴能轻易登上去的,于是他转头向她征询意见:“能请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吗?我想上去看看情况。”
“没问题。”信时琴笑眯眯地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一路小心。”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男子动手攀上了瀑布侧面的山岩。登上瀑布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乱石滩,河流两边的树木与下面同样茂密,浅水中沉着一片片的碎金属和烧焦的毛发,看上去是从上游冲下来的。
男子转过身,发现这儿的视野很广阔,他清晰地看到了从一片树林中显露处的信时琴所住的别墅屋顶,再往远处望,还可以看见另一座山头上蜿蜒的盘山公路。
他因满眼的青翠而呆怔了片刻,才想起把目光转向信时琴,然而她并没有在看他,而是正注视着瀑布下的河滩。
——那儿有什么吗?
男子担心会出现野兽,顺着信时琴的视线看向下面,却只看到一堆乱石。也许是因为经历过流水冲刷,它们看上去十分光滑圆润。
“信时小姐!”他尝试着向下面喊道。
信时琴闻声望向他,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让他一时看不清她的表情。
“有……事……?”
她的声音被水流声掩盖,男子只能辨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然后边猜测她的意思边说下去:“我要继续向上游走走看,会多耽误些时间!谢谢你为我带路,不过不用等我了,请回家吧!”
信时琴向后退了一步,放下胳膊,将双手拢在嘴边,昂起头大声问道:“你会回去吗?”
——回去?是说回她家里吗?
男子愣了一下,他并没有仔细想找到研究所之后的事,如果不慎再度与对方开战,他很有可能会被擒获,那样就连考虑到底回不回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尽量。”他下意识地蹲下来,想要把信时琴看得更仔细点。看清她疑惑的表情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因没有底气而压低了声音,只好用力点点头,代替了那句不确定的回答。
“那么——午饭我会带你一份的!”信时琴像是松了一口气,她挥挥手,保持着与他的对视,一步步退回了他所看不到的树林中。
“午饭吗……看样子我得动作快点才行。没带上点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真是失策啊。”
男子自言自语着,随手拾起几枚石块揣进衣服口袋,沿着河流继续往上走去。
没过多久,一幢建筑就渐渐从树林中现出了轮廓,它几乎坍塌了一半,墙上有一大片熏黑的印记。男子没有从外面清晰地看到过研究所的样子,但凭模糊印象,他大概能猜测出,这就是他刚刚逃出不久的研究所。
男子不清楚建筑里是什么情况,不清楚基诺斯博士还有几个,不清楚研究所还有怎样的武装力量,但光在外面徘徊,是得不到有用信息的。稍微观察了一下,男子发现建筑废墟里没有人活动的迹象,便大胆地直接走上前去。
——毕竟和信时琴说好了会回去吃午饭的,可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
令男子意外的是,在偌大的废墟中,他没有找到任何能证明这里曾经是研究所的证据。没有器材、没有资料,除了他出逃时引起爆炸的靠河流一侧,建筑物的其他角落也都有明显的烧灼痕迹,好像基诺斯博士在他逃出来后销毁了所有实验信息,放弃了这个地方。
想想看也是,人体实验本来就是违法的。虽然这儿很偏僻,但实验体出逃和爆炸案说不准就会引来警方的注意,基诺斯肯定不想受到警方的妨碍。
——看来这儿不会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男子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囚禁他许久、将他变为非人生物的地方,转过身,沿着来路走回他如今的栖身之地。
一路上,男子把河滩上残留的毛发和残碎焦尸收集起来,堆放在岸边。他用石块在松软的土地上挖出一个坑,将自己收集到的残肢尸骸填进去,掩埋好。
无论它们是不是当初袭击他的那群生物,也都是和他有着类似遭遇的生物的尸体,他不希望它们就这么曝尸荒野。
男子在河边挑了一块大的圆石,放在这座草草建成的坟丘上。
对于这些改造生物来说,埋葬或许并不必要,就连墓碑都稍显奢侈。男子也曾想过,如果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死去,自己也并不期待一座坟冢。他希望自己能够随风而逝,不在这个他经历了太多苦痛以至于早已厌倦的世界上留下什么痕迹。
他曾经也渴望过死亡。
但此时此刻,当他看着与他同为改造生物的实验体的残肢,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不久前信时琴问他的问题,以及自己对信时琴说的话。
“——你本质上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
“——从生理上来讲,我认为我活着……”
男子有所感觉,自从意识到自己拥有不死的特性,他的感性认识就在逐渐减弱。然而与信时琴这个活生生的人交谈后,他才隐约意识到,他的感性才是能让他还算得上是个“人”的凭证。
他还想作为人存在下去,而他之所以埋葬改造生物,正是因为他还不想过快地失去自己作为人的凭证。
建好坟墓,男子按原路攀下瀑布,准备回到信时琴家,但临走前,他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一眼瀑布下方的河滩,想知道信时琴刚才到底在看什么。
——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大概也就是这底下的石头更光滑、更洁白吧?
男子正这么想着,余光却捕捉到了石滩中最靠近树林的一块石头,上面隐约印着十分工整的刻痕。
——是字吗?
男子诧异地眨眨眼,拨开生长在石间的芦苇,走到那块白色的圆石前,果然,上面刻着一排工整的字句。虽然石头最底端被青苔附体了,但大部分的石面仍旧光洁如新,仿佛有人一直在定期清理。男子伸出手,轻轻抚过那一行字,把它们读出了声。
“信时海伦娜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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