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的水兜头淋下,徐复慢慢抚过后脑藏在头发里的一道疤痕,她不用思考都可以直接想象出那蜿蜒丑陋的样子。
‘你为什么扔掉我?’
飞机上王震球的问话突兀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随着下坠的感觉久久停留,徐复伸手撑住湿滑的墙面,垂下眼睫,任由蒸汽升腾氤氲,那些白日里的欢笑也变得模糊起来。
徐复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的王震球对她来说是个负担,小时候像个橡皮糖,稍微大一点了又像个麻烦精,可以说她是在养孩子上面浪费了几乎十年,至少那时的她是这样认为的。
“可他现在的意义好像不一样了,我就不能就此止步吗?”水声嘈杂,徐复声音微弱地自语,像是在和谁谈判,睁开眼世间又只有她一个人,她能和谁提要求呢。
终于洗完这个冗长的澡,徐复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关上浴室的灯,于是整个屋子顺理成章地陷入一片黑暗。
徐复侧耳听到另一张床上均匀的呼吸声,最终也没有忍住,悄然走到他的床边。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拢住头发弯下腰,用目光仔细地描过王震球优越的眉眼鼻梁。
“当年不告而别,我很抱歉。”徐复在一片寂静中,悄声说道,“希望你没有太过艰难。”
她直起身正要回去睡觉,一滴水从发梢坠下,滴在了王震球的侧脸上,在银白的月光里闪着微光。
徐复无奈,伸出小指小心翼翼地探过去,将那滴不听话的水珠蹭去。
听见另一边传来窸窸窣窣上床躺好的声音,王震球慢慢睁开眼,眼神在月光里显得无比清明,他静静地注视着徐复的后背,目光里是无奈。
‘可我过得不好,姐姐。’
停了很久,王震球终于用口型说了这样一句话,他游戏人间太久,可那颗不翼而飞的心仿佛在这一刻重新安扎,空荡荡的心口也在这一刻被酸涩填满。
他对徐复的感**彩很复杂,除了她,这世上他愿意相处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只是能让他觉得很有意思的乐子。
而徐复不一样,她究竟对他来说什么,王震球依旧迷茫,或者说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个事情。
但在这搭档的七八年里,王震球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里,和着她平缓的呼吸声,想过同样的两个问题。
‘如果徐复变得无趣,我还愿意在她身边呆着吗?’
千千万万次自问自答,结论永远一样——他就算是死了也愿意。
第二个问题他却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当年的你为什么抛弃我?’,王震球盯着那个过分熟悉的背影,再次在心里默默问道。
世事匆匆,其实那个下雨天早就成为模糊而遥远的记忆,只剩那天咽下的哀嚎哽在喉间,像鞋里的一颗小石子,非常偶尔会冒出来刺一下他。
而此时,有颗更大更加硌脚的石子儿出现了,王震球不清楚徐复两次疼痛的原因,但他能看得出那非常折磨人,也能看出来苦主并不想说。
王震球和徐复正好相反,是个极其不喜欢管别人闲事儿的人,但目睹过两次徐复的‘发病’后,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是她再次逃逸的预警。
徐复晚上昏迷的那会儿,他用炁在她的经脉里反复游走,可哪怕是一点小小的阻塞都没有发现,王震球的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巅峰。
......
徐复终于没抵得过王震球的忽悠,还是在北京最大的医院做了全身检查。
这检查做了四五天,等到她无奈地拿着健康到让医生都赞叹的体检报告,终于找到医院对面的小吃街里狂炫的王震球时,一屁股坐到他对面,毫不客气地开始啃桌上的串串。
“你忽悠我去检查就是为了跑到这儿来吃东西吧?”徐复斜着眼看对面那个完全不在意体检报告的人,然后发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看王震球的人,小吃街很热闹,路过的男男女女谁都要看他几眼——毕竟谁能拒绝一个穿着条超短热裤的长发美少男呢,是吧。
王震球高挑,比例很好,那双白的发光、线条优美的大长腿就那么大喇喇地岔开抖。
说起来真的很奇怪,明明王震球和龚庆的小团子版徐复都养过,但是她只会被王震球的美色晃个神儿,明明某位代掌门也好看得紧。
徐复从王震球身上收回流连的目光,捧着个肉夹馍专心致志地大口啃起来,同时悄悄拉开了一点距离。
吃完第一个肉夹馍,徐复摸摸肚子还是觉得饿,正在排一家章鱼小丸子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
“喂?郝老师?”徐复一边伸着脑袋张望前面,一边回应电话,而对方说的内容却让她顿住了。
“我打不通球儿的电话,你们在一起吧?”郝意劈头就问,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压低声音,“你要赶紧回来。”
“什么?”徐复反应了一下,郝意很少背着王震球给她打电话,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发生什么了?”
“最近连续死了几个普通人,新的现场发现了一个项链,吊坠里面有很细微的一点能量波动,很像你让我注意的那个东西。”对面的郝意言简意赅地抛出这个重磅炸弹,不等徐复反应就继续下达指令,“你和王震球先回来一趟,我给你们定了明天早上的机票。”
“那个郝老大啊......”徐复赶在电话挂断前,清了清嗓子。
“有屁快放。”对面郝意直觉她没憋好话,每次徐复一有事儿就会叫‘郝老大’,试图拍马屁。
“是商务舱吧?”徐复声音谄媚,“我们俩这一趟可是相当辛苦,条件又艰苦,我都累到去医院检查身体了~”
“你俩艰苦?”对面的郝意冷哼一声,“报销的那十万喂狗了?”看着一沓报销单子头大的老头不等徐复干嚎,果断地挂了电话。
听着对面的忙音,徐复嘀咕道:“这忘恩负义的抠搜小老头......”
队伍前进的很快,很快就排到了徐复。老板是个很热情的大娘,听口音倒像是四川人。
“幺妹儿,吃点啥子嘛。”
“来两份章鱼小丸子,一份不加辣,一份加麻加辣。”徐复对着菜单研究了一下,瞟了一眼远处鹤立鸡群的王震球,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看着老板熟练地用签子戳着金黄的小圆球,她突然改了主意,“算了,两份都不放辣吧。”
“要得!好吃再来嘛!”
一手拎着一份章鱼小丸子往回走,远远的就能看到那头扎眼的金头发,徐复却慢慢停下了脚步。
‘徐复,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啊!徐翔已经死了,那些临时工公司迟早是要收编的!’毕游龙拍着桌子指着她鼻子骂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初你非要去西南,我们是不是都同意了?啊?!你现在跟那儿的临时工倒是穿一条裤子了是吗?!’
长长一条小吃街,人声鼎沸、灯火通明,耳边就是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徐复却突然觉得王震球看起来有点孤单,到头来他身边也就只有一个粉色的肉块儿,就连她也并不是为了他而来的。
就在徐复站着愣神发呆的时候,王震球心有所感一样抬头像她这边看了过来,她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视线,就见那家伙高兴地举起肉串冲她挥来挥去。
徐复一怔,很快调整好笑脸,一边走,一边冲他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
她当年和赵方旭做了交易,换得一个特派到西南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搞自己的小发明小研究,却发现这个大区的临时工是自己的老熟人,还是差点成了合法养子的王震球。
球儿,差一点儿,我们就是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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