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涉江湖邂旧知

暮去朝来,朝来暮去。彼时昔阅山水帐,今已不复见初样。

那年少室山屠狮大会,周芷若因谢逊和宋青书的舍身成仁,终是放下仇怨,大彻大悟。于是她与宋远桥约定,把宋青书带回峨嵋同她一起参道,待天下安定之时,她便会亲自带宋青书回归武当。宋远桥沉默良久,终是仰天长叹一声,同意了周芷若的请求。

弹指一挥间,便过了七年。如今天下终于安定,周芷若也该履行约定,亲自送宋青书回归武当。于是她简单收拾了些行装,嘱咐静玄一些事务后,便牵马下了山。

如此行了半月,一路上倒也太平。这日正行之间,周芷若□□的马却忽然驻足不前。她甚是疑惑,双手不由得握紧缰绳,又夹了夹马肚子,这马却依然无动于衷。周芷若更觉纳闷,颇为不解地嘀咕道:“玩甚么古怪?”当即便运起内力探听动静,却听见几里地外似有流水之声。她当下大松一气,心道:“这马许久未饮水,想必是口渴了不愿继续赶路。”于是翻身下马,牵起马绳,一路步行往流水处而去。

此处乃是一处山崖之下,但见竹木盈森,苍翠重叠,不雨而润,不烟而晕,山峰更是秀丽万分。周芷若不由得心摇神驰,牵着马穿开竹林,果然见到一处不甚湍急的河流,河流的南端又是一条大瀑布,水花四溅,日光映照,现出一条彩虹来,奇丽莫名。河水更是清澈见底,依稀见几条游鱼惬意游着,正是应了河东先生那句“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

周芷若甫一穿出竹林,那匹马便挣脱她手中的缰绳,直奔河水边去。她望着饮水的马,心道:“赶了这么多天的路,让它喝个饱再走也罢。”她素来喜爱洁净,于是从包袱里取了手帕,往上游走去。

周芷若拂开挡路的草丛,忽见一青衣人浑身血迹斑斑地扑倒在岸边,一动不动。她大惊,将手中帕子收入怀中,连忙奔到那青衣人面前。周芷若小心翼翼地将那人翻了个面,一张熟悉的脸便显现了出来。一瞧见这张脸,她立马被惊得瞳孔微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只见那人虽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却是艳如桃李,俊美异常,英气十足,正是那明教前教主张无忌的挚爱贤妻,元廷郡主敏敏特穆尔,汉名赵敏是也。再遇赵敏,周芷若七年的清修,仿佛在此朝尽数毁去。她放下心中汹涌的情绪,忙从手腕下卸下佛珠,念了几句佛号,转身就要去拉马离开此地。

周芷若双手甫一牵住马匹,心中忍不住想道:“「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么一走,岂不是显得冷血无情?”又想道:“那妖女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她并非被我所伤,又何须如此自谴?”想到此处,又往前走了几步。在原地踌躇许久,终是叹了一气,心中又道:“罢了,罢了。如今汉人已夺回天下,她又同无忌哥哥结为秦晋之好,便是谢前辈的义儿媳妇。谢前辈以身渡我,他的面子也须得给一给。”于是将背上的包袱拴在了马鞍上,便穿回草丛将赵敏背在背上。

此时天色渐暗,此地尽为山峰峻岭,荒无人烟。好在周芷若先前同师父灭绝师太去过武当,知晓这片山林中有个可以歇脚的山洞,便循着记忆找寻了过去,不一会便到了那个山洞外。她把马匹系在洞口的树干上,自己驮了赵敏,携着包袱和佩剑,往洞里走去。将赵敏和包袱放置好后,又在洞外不远处拾了些松柴,给洞里生起了火。做完这些后,周芷若顿感疲劳无比,靠在石壁上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赵敏睁开眼来,正见自己躺在一处山洞内,登时便觉胸中热血上涌,浑身疼痛。等脑中眩晕逐渐散去,她才从地上挣扎着坐起,皱着眉打量起周围的一切。却见这洞内洁净异常,还有松柴烧过的痕迹,赵敏甚感诧异,心道:“我莫不是被人所救?嗯,这恩人倒是个爱洁净的,想来是个姑娘家。”转头瞥见周芷若的包袱和佩剑,更是大奇:“这包袱我却是碰不得的。至于这剑……怎生如此眼熟?”原来此时天已大亮,周芷若早些时候便离开山洞打水,赵敏醒来并未瞧见她。赵敏忍着浑身疼痛,拿起靠着岩壁的长剑,仔细打量,终是认出来了这剑乃是峨嵋派弟子所用。她更为震惊,心中又道:“怎会是峨嵋派的弟子救了我?是了,过了这么些年,峨嵋派早便开始招揽新弟子,不认识我倒也正常。只不过若是被那峨嵋掌门知晓,还不知会被气成甚么样。”想着想着,她忽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走到洞口处似乎停了下来。赵敏正预备转头去瞧瞧恩人的庐山真面目,谁知背后响起的声音却震惊得她头晕目眩,登时愣在了原地。只听那人淡淡道:“你醒了?赵敏。”嗓音清朗,犹如水击寒冰,风动碎玉,不是周芷若又是何人?赵敏闻声转去,只见周芷若一袭白衣飘动,清丽秀雅,容色极美,与八年前万安寺初遇时别无二致,却是多了些沉稳和内敛。

赵敏沉吟半晌,“嗯”了一声,再也说不出甚么话来。她顿感头疼,忍不住伸手扶额,却觉自己断裂的手臂骨不知为何被接好了。沉默半晌,赵敏忍不住道:“是你救了我,接好了我的骨头?”周芷若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赵敏秀眉一蹙,抬头见周芷若神色平淡,又忍不住出言道:“周掌门日理万机,竟能得空游历江湖啦?还是你武功已经大成,又预备下山争那「天下第一」的名头么?”周芷若眉头微皱道:“世俗虚名,恋恋无益。与其争甚么「天下第一」,何不普度众生。”赵敏奇道:“普度众生?嗯,原来这么些年,周掌门倒是修得了蛮高的佛法造诣。”周芷若回道:“佛海无涯,粗浅涉猎罢了。”之后不管赵敏如何激她,周芷若依旧是那云淡风轻的模样。赵敏哪能知晓,周芷若经历七年青灯古佛的洗礼,早已淡泊名利,不再是当初那个和她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峨嵋小弟子。赵敏甫一沉默,山洞内便寂然无声,气氛甚是尴尬,二人一道怔了良久。赵敏率先支撑不住,轻声道:“不管如何,倒谢谢你出手相救。”周芷若这才回道:“举手之劳,何须言谢。”说着拿上包袱,提起长剑,足尖发力,运起轻功飞跃到了马背上,驾着马离开此地,唯留赵敏怔在原处。

周芷若自救起赵敏后,脑中一片混沌,加紧往武当山赶去,似是怕再次遇她。这般行了三日,终是到了武当山下。守山小弟子见是峨嵋派掌门到访,一个立马跑去通报,另一个则领着周芷若上山。周芷若望着紫气浩荡的武当山,不禁想起那些前尘往事,心中百感交集。待她行至山顶时,只见宋远桥、俞莲舟、俞岱岩、张松溪、殷梨亭等皆在三清殿前等候。周芷若一一向他们行礼,武当五侠赶忙回礼。寒暄过后,周芷若取下包袱,将宋青书的骨灰罐郑重地交在宋远桥手中,便要辞别离去。忽见张三丰从殿内走出,望着周芷若慈爱一笑,招手示意她过去讲话。周芷若连忙走去弯腰行礼。

张三丰微笑道:“芷若,还记得你当初随我回武当山时,还是个一丁点儿的小娃娃,如今你长为峨嵋派一派之主,老夫感叹世事多变之余,也甚是欣慰啊。”周芷若听罢,忆起往事,心中仍感惭愧。张三丰又道:“人生在世,孰能无过?不贵于无过,而贵于能改过。”周芷若肃然道:“是,芷若谨记张真人教诲。”张三丰道:“浮生事,苦海舟,荡去飘来不自由。人世间有太多诱惑和困难,就如一片迷雾,使人迷失方向,寻不到出路,遂只能于迷雾中打转。芷若,只盼你遵随你心,无愧于心。”说着便笑着走进了大殿,只留周芷若一人呆愣原地,心中怅惘。

周芷若牵着马下了山,顿觉身心俱疲,走到山下镇子内订了间客房,预备歇几日脚再回峨嵋。第二日,周芷若早早便下楼预备用早饭。她还未吃完一块馒头,忽然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柜台前。周芷若眉头微皱,定睛一看,竟是张无忌。张无忌的身形同七年前分别时并未有太大区别,只是怀中抱了一个幼童。他身旁站了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约摸二八年纪,模样还算得甚美,神态却和小昭有五六分像,显然不是赵敏。周芷若心中奇道:“当年听说无忌哥哥去蒙古找寻赵敏去了,怎的昨日赵敏重伤却并未见他,今日他却出现在这里,身边还带了一女子一孩子?此事好生奇怪。”兀自想着,却见那女子往楼上去了,张无忌也已处理好了柜台事务,正巧瞧见了她。

二人呆立半晌,张无忌“啊”地轻呼了一声,快步走到周芷若面前,满脸欢喜道:“芷若妹妹!”周芷若微微一笑,道:“无忌哥哥,别来无恙。”张无忌道:“七年未见,不知你过得如何?峨嵋还好么?”周芷若点头道:“甚好。”目光转向了他怀中的幼童,“这个孩子是……”张无忌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这是我孩儿。”周芷若奇道:“是你和赵姑娘的孩子么?”张无忌听到“赵姑娘”三个字后,身形一顿,苦笑道:“非也。我与敏敏也……也七年未见。”周芷若听罢,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她见张无忌神色凄苦,心中甚是同情,便念了声佛号。正预备讲话,忽听楼道那边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还未等周芷若看去,便见一女子快步抢上来,站定在张无忌旁边。周芷若此时也看清了这女子模样,正是和张无忌一同结伴的那位。那女子挽了张无忌的臂膀,温言道:“无忌哥,那些房间我瞧了,没甚么问题。咱们今日在此歇息一晚,明日便可上武当山拜见张真人。”张无忌身子一僵,神色不自然地道:“是,辛苦你了。”周芷若见此女和张无忌举止甚是亲密,不避男女之嫌,心中疑惑道:“这女子莫非是他妻子?啊,是了,他怀中抱着的正是他娃娃,那女子又同他亲密无间,不是他妻子是谁?可他和赵敏之间是发生了甚么……算了,这些俗事与我又没干系,关心人家私密事做甚么?”兀自想着,便宽慰了不少。

张无忌道:“对了,灵仪,这位就是峨嵋派的掌门周芷若周姑娘,我先前讲过的。”周芷若听罢,拱手道:“峨嵋派周芷若,幸会灵仪姑娘。”那灵仪姑娘忙道:“在下名唤冷灵仪,是无忌哥的妻子。今日能与周掌门结识,实乃三生有幸。”张无忌僵硬地笑笑,又简单说了这位冷姑娘的来历。原来她是明教五散人之一冷谦的侄女,通过杨逍引荐才得与张无忌相识。至于他们为何结为了夫妻,却并未提起半句。张无忌道:“芷若妹妹,你怎的来了武当山?”周芷若道:“我是来送还青书骨灰的。”张无忌微微一愣,心中想道:“宋师兄骨灰?啊,七年前芷若说过要和宋师兄一起回峨嵋参道,想来是宋师兄一直待在峨嵋实为不妥,于是便送还了回来。”遂道:“既是如此,芷若妹妹可与我们一块儿同行上山。”周芷若摇头道:“不了。实不相瞒,我几日前便已上山,正预备今日启程回峨嵋。张公子,张夫人,咱们就此别过。”说着提了包袱和配剑,去后院马厩牵马去了。张无忌望着周芷若的背影,只觉她离自己愈来愈远,心中不胜惆怅感伤。冷灵仪望了张无忌的面庞一眼,微微一笑,翩然上楼了去。张无忌无奈摇头,也跟了过去。

周芷若一路心烦意乱,不知情绪从何而起。她心道:“莫非我还对无忌哥哥他念念不忘,所以才这般烦躁不安?”她一面想一面赶路,走出镇子还未有半个时辰,忽觉背后似有人跟踪,不由得停步顿听,转头看去,却无异样。周芷若眉头微微一皱,握紧缰绳,继续往前赶路。待那人又继续提步跟来,她立时运起轻功往后跃去,拔剑出招,正是峨嵋绝学“金顶九式”。那人吃了一惊,“噔噔噔”直往后退,终于无路可走,往后倒去。只听“咚”地一声响,那人后背撞到在树桩上,周芷若的剑也刺到她颈前来,只稍再往前一送,登时便会没命。周芷若看清来人,大为震惊。她收起剑来,冷冷道:“赵敏,你跟着我做甚么?”面前人一身男装红衣胜火,潇洒飘逸,不是赵敏又是何人?

赵敏惊魂未定,却不曾显露情绪,笑道:“周掌门此话差矣。这路并非专为你周芷若所开,凭甚么就是我跟着你?”周芷若又惊又气,骇然道:“你这妖女,歪理忒多了去!”说罢才发现自己竟怒气横生,连忙从手腕上摘下佛珠,念了几句佛经欲冷静下来。赵敏叹道:“周掌门何必如此?莫非咱们之间只剩剑拔弩张不成?”周芷若捏着佛珠,冷冷道:“我与你没甚么好说的。郡主娘娘若是想寻张无忌,自己去寻就是,可别来跟我。”说着,转身便要回去牵马。

赵敏一边跟在她身后,一边大喊道:“周姑娘,周掌门!你停步!我有话要与你讲!”周芷若置若罔闻,运起轻功飞到马背上,提起缰绳就要离开。赵敏大惊,足尖一点也骑到马上,隔着周芷若就要伸手抓那缰绳。周芷若又惊又怒,喝道:“你做甚么?”赵敏急道:“周掌门,你且听我一言。我,我是来寻你的!”周芷若闻言一愣,道:“你说甚么?”赵敏道:“我说我是来寻你的。”周芷若冷笑道:“你回中原,单寻我做甚么?”赵敏怔了一会,缓缓道:“若说几天前,我确是来寻张无忌的。只是今日,你和张无忌在客栈那幕,被我看了、听了个七七八八。”赵敏叹息一声,虽是极轻,却充满了哀伤之情。她又道:“我瞧见他已有妻儿,其乐融融,心中虽是难过,却也是解脱。既是这般,我便同他分浅缘薄,勿需打扰了。所以,我才来寻周掌门你,望你看在你我相识一场,让我随你一同回峨嵋。”周芷若神色复杂,失声道:“你和张无忌之间,究竟发生了甚么?”赵敏微一沉吟,当即跃下马背,道:“你且先下马。咱们一路行,我便给你一路讲。”周芷若瞧了她一眼,遂也跃下马背,牵起缰绳与赵敏并行,往峨嵋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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