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温暖睛柔,漠北草原如一卷绿绸绒毯,连绵逶迤,一望无际。几个身着蒙古服饰的年轻男女纵马挥鞭,夭矫如飞,笑容满面。羊群似洁白珍珠那般滚滚流动。只见羊群后面,一蓝衣少女一手抱着羊羔,一手执着赶羊鞭,蹲在地上,脸含微笑,娇丽无限。忽一人激动喊道:“敏敏!”少女闻声一怔,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去,正是她牵肠挂肚的那个英俊少年。
赵敏双眼含泪,终是支撑不住,带着哭腔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张无忌心中激动,亦是目中含泪。他连忙跑过去拥住赵敏,二人相拥良久,遂一道在草原并肩骑马,往赵敏所在的蒙古包赶去。
张无忌在漠北待了有三月左右。这段日子里,他和赵敏相处得甚是融洽幸福,虽有些不习惯草原的生活起居,但想到自己和赵敏终于苦尽甘来,顿感甜蜜喜乐。赵张二人欲商议婚事之时,明教却忽派人传来消息,说杨逍被朱老四陷害,明教高层四分五裂,须请教主回去主持大局。说着,还从怀中拿出杨逍独有的铁焰令,呈给张无忌看。张无忌心中大乱,一边是岌岌可危的明教,一边是刻骨铭心爱着的赵敏,不禁为难之极。他对赵敏道:“敏敏,如今明教危在旦夕,杨左使被朱老四陷害,我须得回中原一趟。你便随我一同回去,待我将事情解决后,再同你成婚。”赵敏眉头紧蹙道:“你又要为你明教的兄弟抛下我么?”张无忌忙道:“不是的!只是杨左使他们处境极是危险,我非得回去不可。敏敏,你随我一同回去,可好?”赵敏好生失望,心中却想道:“无忌胸怀侠义,待人仁厚,他这次回去若再想脱身,那便难了。”遂道:“无忌,你可曾想过,朱老四性格阴险狡诈,你若回去极有可能落入他的圈套。杨逍都能被他暗算至此,更何况是你?”张无忌摇摇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弃他们不管。”赵敏怒道:“张无忌!我曾讲过,当初我坏你婚事,就是想要与自己赌一局,赌你的心和我一样,赌你可以抛下一切,与我一道浪迹天涯。当初我赌输了我爹的命,这次你还想让我输掉甚么?你要知道,离了你,我可甚么都没有了。”说到此处,语气甚是哀伤。张无忌心中不忍,将她拥入怀中:“敏敏,你先容我考虑几日。我定会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出来。”赵敏见他动摇,也不愿逼迫于他,“嗯”了一声出了蒙古包。张无忌叹气一声,也跟了过去。
几日后,赵敏和往常一样谴婢女去唤张无忌,谁知只有婢女一人慌慌张张进来。赵敏瞬觉如坠冰窟,打蒙古话问道:“张公子呢?”那婢女忙回道:“启禀主人,奴婢今日在帐前呼唤张公子,可帐内半天不应,奴婢还以为张公子遇到意外,便走了进去。谁知帐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封书信放在桌上。”说着连忙将书信呈上。赵敏一把接过,拆开封皮,抽出一张白纸来,只见纸上写着:
“敏敏亲启:不告而别,余甚愧之。自子相随,未曾为子谋福祉,实乃吾之罪。今天下大乱,教内又为奸人所害,须归中原,刻不容缓。余粗鄙福薄,再表歉咎,愿敏谅之。待一日得归蒙古,余必谢罪,任汝处置,绝无怨言。”
赵敏读完此信,心下大怒,一掌拍碎信纸,暴喝道:“好你个张无忌!我当初义无反顾地跟了你,如今也可义无反顾地不要你!从此,我敏敏特穆尔与你恩断义绝,再不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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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敏讲到此处,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当初怒火中烧,当下便发誓要与张无忌恩断义绝。但我知道,我心中对他还是百般不舍,于是在漠北部落等了他七年。一得知大元被迫北迁,那朱老四,也就是朱元璋建立了你们汉人的大明王朝,我便迫不及待回中原打探他的消息。谁知在路上被几个华山派的人认了出来,对我穷追不舍,直到我逃到一处溪边,昏死过去,再醒便见到你了。”周芷若听罢,心中对她甚是同情怜悯。只听她接口道:“那你又为何会听到我和张无忌的谈话?”赵敏眸光一暗,道:“如今朱元璋坐了天下,当初助他夺天下的明教必是眼中之钉,他定会暗中斩草除根。明教被灭,张无忌这教主也没去处可去,唯有武当能容得下他。所以我便来武当寻他。嘿嘿,果真在山下小镇瞧见啦。”赵敏说着说着,想起张无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又想着这些年自己尝过的苦楚,不住想落泪。但瞥见旁边的周芷若,又不愿在她面前堕了面子,只好硬生生憋住。周芷若叹道:“既是如此,你为何又要跟着我?何不回你的北元去,再不踏足中原这伤心之地?”赵敏顿住脚步,道:“我这次出来找张无忌,是与我哥哥大吵了一架的。如何能再这般回去?”周芷若道:“那你又凭甚么要随我回峨嵋?”赵敏转过身来,拍了拍自己的右肩,似笑非笑道:“周掌门,我这右肩上的五个窟窿还留着疤呢,你就当补偿我,给我个歇脚地儿而已。”周芷若又惊又怒,道:“你这妖女又乱讲甚么?你扪心自问,若不是你不知死活毁我婚事,又怎会被我戳那五个窟窿?”赵敏浑不在意,辩驳道:“周掌门听了我的遭遇,早该知张无忌并非良人。我当初毁了你的婚事,可不是救了你一回么?”她本来伶牙俐齿,这件事也并非全是她的过错,一席话只将周芷若说得哑口无言。周芷若冷哼一声,道:“郡主娘娘可得想明白,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峨嵋毒女」。若是我将你带回峨嵋一剑杀了,你可莫要怪我。”赵敏听她言语,心想这人可忒记仇,七年前的话竟记到现在。她微微一笑,道:“你不会杀我。你若是想杀我,当日便不会救我。”
周芷若霎时无言,沉默良久。她顿觉头痛万分,踌躇许久,终是道:“走罢。”握紧缰绳提步便走。赵敏赶忙跟上。
二人在前面镇子又买了一匹马,周芷若骑行在前,赵敏跟随在后。未免太过招摇,周芷若便择小路,二人这般紧赶慢赶,半月后终是到了峨眉山下。
周芷若和赵敏一人牵一马,并肩而行,往山上走去。峨眉山风景秀丽,层崖刺天,横若列屏,崖下风烟飘洌,撞钟之声随风送上,令人一洗风俗之气。赵敏一路欣赏着峨眉山的风景,倒是惬意,周芷若却一个劲闷头行走。终于走到山门口,守山弟子见掌门回归,皆吹起口哨往山上报告,等二人走上山时,一众四代弟子已经在山门前等候。大伙见掌门带了一人回归,本是好奇,瞧见来人竟是赵敏后,大为震惊。想起当年万安寺之辱,在场之人无不愤懑,脾气急躁的静闲已经拔剑出鞘,一招“非花非烟”直往赵敏面门刺去。周芷若吃了一惊,挥手劈开,身形一晃便挡在赵敏面前。
静闲又惊又气,道:“掌门,您这是何意?”还未等周芷若开口,静玄便道:“师妹,莫要冲动。掌门既然将赵姑娘带了回来,定有深意,还是听掌门如何说便是。”周芷若心中稍宽,点点头道:“赵姑娘当日将咱们囚禁于万安寺,累师父身陨,此事她确实推脱不得。但本座也曾将她丢入海中,出手伤过她性命,一报还一报,那便两不相欠。”说着,想起师父和张三丰的教诲,继续道:“人无贵于过,贵在改过。咱们学武之人,便是为锄强扶弱,警恶锄奸,而非冤冤相报,满足私欲。况且赵姑娘已认识到自身错误,深感惭愧,她既愿意来峨眉山忏悔,我们又何必咄咄逼人?于是本座便决定成全于她。”众弟子将信将疑,但还是说了一句“谨遵掌门教诲”,四下散开了。唯有静玄被周芷若叫住,问及峨嵋剩余的禅房。静玄道:“启禀掌门,峨嵋只剩下不到五间房,分别是丁师妹遗留的那间和您掌门居附近的几间。”周芷若心想:“总不能让她去住丁师姊那间。算了,离我近些也并非甚么坏事,这样也可盯住她。”于是便道:“劳烦师姊在掌门居附近择间房,让赵姑娘住进去罢。”静玄躬身领命离开。
赵敏见周芷若力排众议,只为自己能名正言顺待在峨嵋,心中好生感动。她望着周芷若有些淡漠的脸,想起自己与她曾经的种种,真诚道:“周掌门,当初万安寺我累尊师身陨,后灵蛇岛上又出言讥讽于你,大是不该。我对此万分歉咎。”周芷若“嗯”了一声,道:“一切皆已成过去。再者,我说过‘一报还一报’,我也做过许多害你的错事,咱们两不相欠,你大可不必如此愧疚。”提步便要离开。赵敏连忙呼唤道:“周掌门!烦请停步。”周芷若秀眉微皱,道:“你要如何?”赵敏微微一笑,道:“咱们……这是握手言和了么?”山道上微风习习,送来阵阵檀木香和花香,其时正当初夏,良夜露清,周芷若瞧着赵敏娇丽无限的笑颜,心神不由得一荡。她暗骂自己走神,当下便有些结巴道:“算,算是罢。”赵敏又道:“那咱们便是朋友了?”周芷若没料到她会说这样一句话,怔了一怔,道:“怎么?”赵敏嘿嘿一笑,道:“我在想,既然咱们是朋友,那便不必「赵姑娘」、「周掌门」的叫,忒生疏了些。”周芷若奇道:“你想如何?”赵敏道:“以后我便唤你「周姊姊」,你唤我赵敏便可。别再赵姑娘赵姑娘的叫啦,听得我怪不舒服的。”周芷若回道:“随你。”提步匆匆离开了。
接下来两个月,赵敏在峨眉山过得甚是悠闲。她一时在千佛崖赏日出日落、夜晚饮酒赏月,一时在藏经阁翻阅佛经书籍。周芷若身为掌门,日日都有门内之事需她决策,因此在那日带赵敏上山后,也从未再同她见面。这日终于轻松了些后,她走出掌门居,心中想道:“无论如何,赵敏既来了峨嵋,那便是客。这么久也未去瞧过她,岂不是失了礼数?”于是她便叫住一位五代小弟子,问及赵敏下落。那弟子道:“启禀掌门师叔,赵姑娘这几日都在藏经阁和慧伽、慧见师姐在一起,您去藏经阁便成。”周芷若点点头,挥手示意她去做自己的事。慧伽是她的弟子,慧见则是静玄的弟子。与其说慧伽是她弟子,倒不如说是挂名。她从未教授过慧伽武功,慧伽自拜入峨嵋以来都是跟随静玄学习的。
周芷若一听说最近慧伽慧见两个小鬼心思不在武学上,还和赵敏一起厮混,心中有些不忿。她当下运起轻功,往藏经阁而去,很快便来到了藏经阁门前,果然听见有几人在窃窃私语。只听慧见的声音道:“赵姑娘,你上次讲到胡太后竟扶持孝明帝的女儿登上皇位,后来又如何了?”另一人道:“是啊赵姑娘,你就别卖关子啦。”那是慧伽的声音。周芷若瞧得慧见、慧伽果然在藏经阁不去练武,且听她们话中之意 ,似是赵敏在讲甚么奇闻异事,心下更是不忿。只听赵敏笑道:“慌甚么。你们两个性子这般急切,将来怎么接管峨嵋派?”慧伽惊道:“赵姑娘不可这般言语。师父正值壮年,峨嵋在她的管理下必会如日中天。”慧见也道:“我和师姊一道想法。”赵敏道:“是是是。你们那个掌门本领可大啦。算了,你们既不想谈这个,那我便继续讲故事罢。”她话锋一转,接着道:“后来,那个公主女扮男装,只做了几天皇帝,又被胡太后废黜了。”她话音刚落,慧伽慧见皆“啊”了一声,似是不敢相信。赵敏道:“怎么?你们这是甚么反应?”慧见道:“我本以为这位元姑娘会如同唐代武瞾那般,做出一番大事来。”赵敏轻笑一声,道:“你想得太过简单。当世之事,便是处处束缚女子手脚,阻碍女性显露才华。我且问你们:从古至今,你们能想出十位有名的女子么?自是不能罢。就单单以我为例,即便当年我贵为郡主,却仍在朝堂处处受制,若非我爹爹护我,我这时便不会在这峨眉山与你们讲话了。是以,我一直对你们峨嵋派甚是敬佩。”说着,三人皆沉默不语。周芷若听到此处,心中甚是复杂。她下意识脚步往后一退,忽踩中一根枯枝,“嘎吱”一声。只听赵敏大声道:“谁在那里?还请现身一见。”周芷若见藏不住了,衣袖一挥,干脆走进藏经阁中。
慧伽慧见本以为是歹人偷听,赵敏大喊时已拔剑出鞘。见是周芷若进门,无不大吃一惊,慌忙还剑入鞘,朝她行礼。周芷若点点头,示意她们退下,自己便走到赵敏面前,脸色淡然。赵敏坐在一堆经书上,甚是悠然。只听她道:“周姊姊竟也喜欢偷听别人讲话么?”周芷若见她一副欠扁的模样,腰下又垫着峨嵋藏书阁的经书,登觉愤怒,冷声道:“不及郡主娘娘。”赵敏笑道:“我怎么啦?”周芷若本欲发怒,但想起自己有二月之久未曾与她见面,已极为无礼,如何能发作?当即忍下怒意,道:“没甚么。我是来寻你的。这几日峨嵋事务繁琐,还未前来看望过你,周芷若在此赔罪。”赵敏道:“好说好说。周姊姊忒客气了些。”周芷若“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了。半晌,赵敏又道:“周姊姊,我甚么时候可以下山逛逛?”周芷若眉头一皱:“你要下山去,那便去就是,何必问我?”赵敏随即将缘由简单说了。原来赵敏也曾下山去,却被守山弟子拦住,说没有掌门命令不好放她下山。赵敏于是欲往后山而去,想绕过守山人悄悄下山,但想到未曾告知过周芷若,若是下山遇到甚么麻烦事可大大不妙。
周芷若沉吟半晌,道:“过几日慧伽慧见她们要下山采办,你想下山跟着她们就是。”赵敏双目登时一亮,笑眯眯谢过周芷若,往自己住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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