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见周芷若跑出禅房,心中蓦然酸涩,一时竟讲不出甚么话来。张无忌处境更是大窘,留下不是,去追周芷若也不是。他呆立半晌,终还是选择留在房中,将那碗饭递了过去,诚恳道:“敏敏,不,赵姑娘,我去厨房给你寻了碗饭来,怕你吃着没味又浇了些肉汁,你,你快些用了罢。”赵敏此刻心乱如麻,张无忌连说了好几遍,这才终于听见。她慢慢接过碗筷,却不动手吃食,只是直直盯着地上碎裂的茶碗,像是担着极重的心事。张无忌想道:“莫不是芷若妹妹说了甚么重话,伤了她至此?”当下出口安慰道:“赵姑娘,你虽和芷若妹妹认识许久,想来相处的日子却是很少。她向来爱说重话,但决计无害你之意,你莫往心里去。”
赵敏闻言,酸溜溜道:“你倒是通透得很!我与她相处得日子少,你就很多么?”张无忌挠挠头,笑道:“她与我相处多久,这些你是知道的呀。”暗自思忖道:“她讲话怎的会这般……似乎是含着醋意?啊,莫非她心中还是有我,之前都是说气话么?”他想到此处,心下一阵激动,当即便要握住赵敏的手。赵敏见他伸手而来,登时将身子往后一缩,喝道:“你做甚么!”张无忌见她这般反应,不禁微微颤抖,这才想起赵敏是真的同自己分开了,自己也是另娶了妻儿,如何再能同她纠缠?于是他苦笑着摇摇头,道:“想来是我最近太过疲累,走神了。赵姑娘,无忌无意冒犯,还请原谅。”赵敏说道:“如是这般,自然最好。”张无忌点点头,再不讲话。又坐了半晌,他对赵敏说了一句“你先用饭,有事唤我”后便走出房门,疾奔离开了。
赵敏此刻也无闲暇管他,脑中如电光火石般一闪,想起之事全和周芷若有关。她想起不久前周芷若在河边救起自己,万分照拂,又想起那日山崖边周芷若不惜划破手臂,竟只是为救自己一命。兀自想着,她将手中饭碗放置在了一旁的桌上,从怀中拿出那张手帕,不住细细凝视。赵敏心下暗暗叹息,想道:“周芷若,我何时这般在乎你了呢?”
这边慧伽慧见正在院外门口望风,就见周芷若从房内走出,神色间似有愁意。慧伽慧见二人对视一眼,走上前给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只听慧伽道:“师父,不知赵姑娘可安好?”慧见也道:“师叔,请问赵姑娘生的是甚么病?”周芷若说道:“她自是好好的。你二人同她关系好,大可自行去看她。”说着便往后山走了。慧伽慧见虽大感诧异,但还是朝她离开的方向行了一礼,便往房内跑去。就见房内点着灯光,地上有些碎掉的瓷片,床边的桌上杯中残茶未干,一碗饭菜未动。赵敏坐在床上,被褥掀开了一半,只遮了她半个身子。她捧着一张手帕正出神,慧伽慧见二人踏入房中后便将它收在了怀中,这才抬头。
慧伽忧心忡忡道:“赵姑娘,你觉得好些了么?”慧见说道:“要不要用些饭,喝些水?”神情颇为关心。赵敏摇了摇头,并不答话。慧伽慧见瞧赵敏一副提不起兴致的模样,不由得面面相觑,屋子里立时便静了。慧伽心中暗道:“虽不知赵姑娘为何这般模样,但我该是想些事情同她一起做,开导开导她。”于是说道:“赵姑娘,前些时候你在金顶时曾让我去读「维摩诘经」,此书佛学精湛,是以我许多地方有些许不解,想请你指点一番。”说着,她指了指慧见背上的包袱,示意慧见将里面的经书拿出。慧见知晓自家师姊的想法,于是点头回应,把包袱卸了下来。不知为何,她撕扯包袱时,用了十分大的力气,只听“格拉”一声,竟硬生生将包袱撕破了,里面的书和衣物散了一床。慧见大窘,忙将衣物收好,慌张抖动时,一本书正巧落在了赵敏大腿上。
赵敏本在发愣,见那书落在自己腿上,下意识将书拾起。这书是一本拓印本,题签上写着「鸾凤双飞记」五字。翻将开来,书页满是印刷的楷书文字。她还未做仔细阅读,就瞧慧见伸手而来,想是要来抢夺。赵敏见她急得成这样,大为不解,立时将书放于身后,不让她来拿。赵敏说道:“喂,你作何这般反应?”慧见急道:“赵姑娘,这书你看不得,还是还我罢。”赵敏更是惊奇,想道:“你不让我瞧,我便非要瞧瞧不可了!”当下点了慧见穴道,将那书从身后拿出,翻了起来。她刚翻开第一页,便见上面写着:小姑子儿将汗巾解下,随意往塌上放了,一旁的嫂子便要来解她衣裳。小姑子儿眼中含着满满爱意,呆呆地瞧着嫂子。她心中不由得想道:“嫂嫂这般温柔体贴,我好生喜欢。唉,可惜,可惜……”
赵敏看到此处,立马慌忙将书本合上。她再瞧题签那五字,登时明白那是何种书籍。此类书本名为「话本」,大多数记载的都是些虚构的男女情爱故事,给人作消遣之用。而慧见的这个话本竟是描写两名女子之间情爱的。她震惊之余,将书丢给慧伽,抬手点了慧见的“华盖穴”,替她解开了穴道。
赵敏说道:“好啊,你们峨嵋弟子居然还看这种「**」,莫非你们掌门就不管教?”慧伽呼了一声佛号,连忙摇头。慧见却急道:“这才不是甚么「**」!”赵敏笑道:“我先前在元廷做郡主时,倒也知道些宫廷秘闻,比如一些公主养的面首,不乏会有一些俊美英气的女子,来做「伪郎」。不过你可知道,这为何是「秘闻」么?因为这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是以写这类的话本也是**啦。”慧见肃然道:“甚么「上不得台面」?只许男女之间互有情爱,为何却不许两名女子相恋?天下没有这般道理。在我看来,女子之间的感情要比男女之间更为细腻周至。赵姑娘,我本以为你是个通透豁达之人,竟也这般……”她顿了一顿,说不下去了。慧见话音一落,就见赵敏笑容忽敛,低头沉思。她向来爱行走江湖,自由自在惯了,性子也和武林中人那般豪爽干脆,对这些事情毫不避讳。可是慧见说完后,她竟又想到了峨嵋派那位美貌掌门身上,顿时心中一片明朗,竟愣在原地。她暗自恼道:“敏敏特穆尔,那人曾经可是你的情敌!当年她就一心想置你于死地,如今又这般不冷不热的对你,你竟对她产生这种心思?”又如泄了气般,想道:“罢了,罢了,算我认栽……”想到此处,只见房门打开,周芷若和张无忌并肩走了进来。
原来是周芷若走出去后,张无忌又被赵敏说得尴尬无比,只得也寻了个理由离开。他甫一离开禅房,本想回后山瞧瞧比武的,但想到赵敏身上的伤势需得加紧治疗,只好又在山中晃荡,转而找起了周芷若。果不其然,就见周芷若立在一木亭中,身形修长,衣衫飘动,望着连绵群山不住出神。张无忌不知道周芷若在想甚么,只觉周芷若这一流高手,竟连他走近也无从察觉,想来是出神得极其认真的。他叹气一声,小心翼翼开口劝慰,直说如今是治疗赵敏伤势为重,若有其他事等以后再谈云云。周芷若转过身来,也没讲话,只是轻轻点点头,就和张无忌回到了禅房中。
周芷若抬眸瞧了赵敏一眼,就让慧伽慧见先行离开。慧见将自己包袱快速栓了,拉了慧伽衣角,行了一礼便飞步离开了房间。张无忌将门关上,说道:“赵姑娘,我和周掌门要为你疗伤了,还请你行个方便,坐起身子来。”赵敏忍住不去看周芷若,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周芷若便坐于赵敏身前,张无忌则坐于赵敏背后,三个人皆是盘腿而坐。
张无忌将双掌贴于赵敏背上,周芷若也伸出双掌贴于赵敏两处腰协。赵敏心中暗暗叫苦,自己本就未想好该如何面对周芷若,如今两人这般相对而坐,实是令她如坐针毡。幸好张无忌已经开始输送九阳内力,使她只得集中精力,无暇再想其他。见她瞌上双眼,周芷若的眸中不经意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便又不见踪影了。
这场疗伤进行了一个多时辰,才算结束。好在这个办法确实行得通,赵敏体内的毒素已经减少了一部分。但此法不能急于求成,每月只能使用一次,是以赵敏还需治疗个两三月便能痊愈。周芷若撤掌收力后,便说要去后山看一眼比武情况,率先离开。张无忌便又留下来照顾赵敏了。他见桌上那碗米饭还未动,心中想道:“耽搁这么久,这饭食想来也冷了下去。”将碗端起就要去厨下替她加热。刚踏出房门,就听见他“啊”了的一声,紧接着便是饭碗打碎的声音。赵敏听见响动,喊道:“张无忌,怎么啦?”
就听张无忌嗫嚅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赵敏大声道:“大丈夫遇事就该果断些,有甚么便说了,何必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说着下了床,往门口走去。她甫一走出房门,就见张无忌怀中抱了一个紫衣女子。他正眉头紧锁,搭她手腕切脉。赵敏仔细朝那女子看去,登时惊得愣在原地。那女子虽双目紧闭,但却掩不住容色照人,艳丽不可方物。这般异域风情的样貌与八年前更无分别,不是金花婆婆黛绮丝是何人?
张无忌号完了脉,取了随身携带的药瓶,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喂入黛绮丝嘴中,将她扶进屋中躺下。赵敏见此,也去倒了杯水,递与张无忌。张无忌随即就将清水灌入了黛绮丝喉中。约摸过了半盏茶时间,黛绮丝终于悠悠醒转。她一睁开眼,就看见床边坐着的赵敏和张无忌,登时激动万分。但听黛绮丝道:“张教主,郡主,黛绮丝总算寻到你们了。”话音刚落,她从床上坐起便要盈盈下拜。赵敏连忙将她扶住,道:“紫衫龙王身子虚弱,万不可行此大礼。”张无忌亦是这般言道。
许是瞧见她稍平静了些,赵敏便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尽数讲了,询问的就是黛绮丝为何会突然负伤来到中原寻她和张无忌。黛绮丝忽的泪流满面,说道:“郡主娘娘,张教主,还请你们救救小昭!”张无忌惊道:“小昭怎地了?”黛绮丝于是将事情简略说了。
当年因着黛绮丝**中土人士韩千叶,违背了明教圣女的戒规,帕莎总教便要焚烧其身用来赎罪。小昭为了救母亲以及一众朋友,甘愿担任教主一职替母补过。她二人回到总教后,因为送还了乾坤大挪移心法,所以大多数教众对小昭担任教主并无太大意见。小昭亦是不负众望,帕莎总教在她的统领下,好生兴旺,如此便安安稳稳过了五年。忽然有一天,当初同黛绮丝一起被送出的一个圣女萨沙回到了总教。此人极具野心,一心想争夺教主之位,从此帕莎明教总坛充斥着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再不复往日的安宁。直到最近,那萨沙不知用了甚么毒计,成功陷害小昭同男子私通过夜,当即便将她软禁起来。黛绮丝于是想尽办法逃回中土,一路打听,终于在华山上见到了张无忌,可却因为长期使用内力赶路,身体早已疲累不堪,终是晕了过去。
黛绮丝抓了赵敏衣袖,凄然道:“如今黛绮丝走投无路,只得来中原寻求明教帮助。哪知中原明教名存实亡,我只得四处打探张教主和杨左使的消息,知道你们都在华山参加比武大会,就匆匆来了。张教主,还请你们救救小昭!”
赵敏和张无忌听了黛绮丝的遭遇,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愤懑。张无忌此刻想到帕莎总教会和小昭为难,更是恨不得插翅前去相救。他当下便做决定,要同黛绮丝前去解救小昭,于是先让赵敏和黛绮丝在屋中休息,自己就要出门而去。赵敏喊住他道:“张无忌,你要去哪儿?”张无忌道:“去叫周掌门来,让她好生照拂你的伤,我要和紫衫龙王去帕莎救小昭。”赵敏忙道:“我要和你一块儿去!”张无忌皱眉道:“可是你的伤……”赵敏道:“有你这位蝶谷医仙传人,还担心个甚么?再说了,总教政变与朝堂权谋大同小异,我去了说不定还能帮到你们。”张无忌听了她话,一想也是,点点头又要踏步而出。赵敏急道:“你又要出去做甚么?”张无忌道:“我想叫周掌门一块儿去,去了帕莎好替你疗伤。”赵敏道:“不用了。周姊姊身为一派掌门,哪能随我们到处乱跑?你给她留书一封便是。”她去帕莎既是真心实意要救小昭,更是不希望周芷若因为自己难堪,是以她并不愿周芷若前去。就见张无忌沉吟半晌,道:“你说的是。既然如此,我便先给你配些抑制毒气的药来,以后回中原再请周掌门一起治疗的便好。”遂从一旁的书柜中找出了牛皮信封和纸笔,将缘由写在纸上,用信封仔细包了,题好「周芷若掌门亲启」,便将它放在了床边的桌上。赵敏和张无忌等黛绮丝歇了好一会,三人这才走出禅房,直往山下奔去。
月光冷冷,危峰兀立,山道蜿蜒,至底而绝。三人的身影在山中起起伏伏,终是渐渐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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