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伽慧见出了禅院,跑到山腰就停了下来。她二人甫一停步,慧伽便伸手在慧见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慧见登时吃痛,连忙道:“唉哟!师姊你干么打我?”慧伽哼了一声,道:“你还问我?我倒是要问问你,那话本究竟是怎么回事?”慧见委委屈屈的答道:“我也不知道嘛……”慧伽心中一软,叹道:“那好,我的「维摩诘经」呢,你可带了?”慧见笑道:“那是自然。”说着将手伸进包袱中,将那本夹在衣服中的「维摩诘经」拿了出来。慧伽抬手接过,这才点了点头。
半晌,慧见忽然道:“师姊,我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慧伽道:“你说便是。”慧见却嗫嗫嚅嚅,想说又不敢说。慧伽继续道:“你到底要告知何事,但说无妨。”慧见道:“师姊,我总觉掌门师叔和赵姑娘她二人……都古古怪怪的。”慧伽奇道:“哦?有甚么古怪?”慧见于是又将包袱中那本「鸾凤双飞记」拿出,在慧伽面前晃了一晃。只听她道:“赵姑娘总是顺着掌门师叔说话,掌门师叔也对她关心得很。师姊,你说……”
慧见话音未落,慧伽便明白她的意思。慧伽登时大惊失色,想道:“当年师父和赵姑娘之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如何会有这般惊世骇俗的想法?”遂皱眉斥道:“莫要胡言!你再这般乱想,我便要收缴你的话本了。”慧见听了师姊这番教训,不禁慌乱无比,当即认错谢罪。慧伽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
半晌,慧伽抬头瞧了瞧天色,正是已黑了来。她算了算时辰,心中一阵估量,觉得赵敏应当是疗完了伤,遂和慧见径返禅房。二人踏进院子,就见院中寂静一片,与平时大为不同,实是古怪之至。慧见先一步走到房间中,一眼就瞧见桌上那封信,忙走过去拿起,朝外面喊道:“师姊,这里有封信。”
慧伽听了,立马飞快走进房中,伸手接了过来。她见写着「周芷若掌门亲启」,又寻不着赵敏人影,想道:“赵姑娘想来是有甚么要事要先行离开,又来不及通知师尊,是以写了这封信。那我等需赶快将这信交于师尊手中。”于是连忙拉了慧见,直往峨眉派禅房驻地而去。
此时周芷若正在禅房中,与殷离、冷灵仪同桌而坐,三人相谈甚欢,很是融洽。冷灵仪怀中抱了一个孩童,穿着新裤新衫,头上用红绳扎了两个小辫子,活泼可爱得紧。殷离正微笑着逗弄他。只听她道:“表嫂,这孩子倒是个欢脱性子,与你们夫妻二人却是不甚相像呢。”冷灵仪笑道:“那也不是,这孩子平时可乖巧得很。想必是她许久未见过她爹爹了,心中激动罢。”周芷若饮了一口茶,微微一笑道:“早前还未问过,不知张夫人给这孩子取了甚么名字?”冷灵仪道:“这孩子单名一个众字,还是问张真人赐字来的。当时张真人这般说道:「取一众字,是希望这孩子不要和她爹那样,要像一个普通人那般安安稳稳的长大。」后来我和无忌哥觉得张真人寓意虽是好,但「众」字在女孩儿身上却是不怎么好听的,又给她取了个乳名,叫童童。”
周芷若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只手镯,递与了冷灵仪。周芷若道:“这孩子也算与我有缘,我便赠一只我亲手雕刻的木质手镯做见面礼。还请张夫人莫要嫌弃。”冷灵仪连忙接过。就见这手镯雕着祥云飞鹤,做工精细至极,木质也是上好的紫檀木,散发着淡淡香气。冷灵仪一摸到这手镯,便知道这件礼物贵重无比,立时抱着孩子站起身来致谢。周芷若亦是站起身来,刚预备开口讲话,抬眼就瞧见门外,慧伽慧见正好来得匆忙。
慧伽见屋内有人,先是对殷冷二人行了一番礼,再走到周芷若面前。她从怀中摸出赵张等人留下的书信,递与周芷若道:“师父,我和师妹回禅房时,赵姑娘已然不见,只留了一封信给您。”周芷若伸手接过,拆开封皮,抽出一张写着工整小楷的纸来。她瞧着瞧着,面色竟愈加凝重。殷离看得急了,忍不住道:“周姑娘,上面写了什么呀?”周芷若摇摇头,运起内力,将那信震碎成了一缕粉末。只听她道:“赵敏和张公子往别处去了,留书给我是叫各位莫要担心。”
冷灵仪一听见赵敏二字,浑身一怔,很快又平静下来。这幕刚好被周芷若完完全全瞧在眼里,想道:“这冷姑娘想来是知道赵敏和张无忌之间的事情的,不然也不会失态一时。”她能明白冷灵仪的心情,当初她和张无忌的婚礼上,赵敏是将张无忌直接带走的,那会周芷若恨不得立时将赵敏杀了。与曾经的她相比,冷灵仪倒是沉稳许多,这倒是让周芷若甚觉意外。
殷离急道:“周姑娘,你干么这般妈妈婆婆,不将事情全部讲出来?阿牛哥他们到底去哪了?要去做甚么?他,他不会抛下表嫂和孩子又和赵敏去蒙古了罢!”周芷若听她言语愈来愈奇怪,再者殷离也是黛绮丝的徒弟,她也该知晓这件事,终还是将信中内容同她们说了。果不其然,殷离听她讲完,当即从椅子上跃起,恨不得立马赶去帕莎解救小昭母女二人。但听她大声道:“那咱们还在这儿做甚么,还不赶过去救人?”慧见忍不住道:“这位姑娘,张教主和赵姑娘既已先去,我师叔又何必再去?再者,师叔她可是我峨嵋派的掌门,哪能随随便便离开?”慧伽也斯斯文文道:“现如今正是武林大会,我师父自也是无心去替你们分忧。还请殷姑娘多多担待。”殷离见慧伽慧见瞧她的目光都带有些探寻的敌意,周芷若也在旁坐着,没甚么反应,登时冷笑道:“若是没有小昭,她周芷若如何能安安稳稳回来做这个峨嵋掌门?”转过身来对周芷若道:“周芷若,我瞧赵姑娘这般护你,一直替你说好话,还以为你已是改过自新,哪想你骨子里还是这般冷血无情!”周芷若听了却毫不生气,但也未答其话。
冷灵仪见殷离说出重话,连忙站起身来劝说她。慧伽又惊又忿,慧见更是握住腰间的剑柄,不住往前踏上一步。周芷若低声喝道:“停步!”话音刚落,便站起身来,肃然续道:“殷姑娘说的不错,若无小昭姑娘,周芷若说不定早便死在了灵蛇岛上。如今小昭姑娘有难,要我置身事外,那是万万不能的。慧伽——”她说着,忽然抬首唤了一声慧伽。慧伽立时走到周芷若面前,忙应了一声,脸上却是不住担忧。就听周芷若继续道:“待我离开华山后,你去寻你静玄师伯,将事情悄悄告知她一人,她便会知道该如何行事。还有这武林大会,咱们峨嵋派尽力而为便好,不可太过于强求世俗功名。你可明白?”慧伽一一应答了。
周芷若点点头,微微一笑,当即要走出禅房。她还未踏出房门,就被殷离一下扯住衣袖。殷离道:“周姑娘,你要去帕莎,可别忘捎上我!”周芷若甚觉惊讶,不禁有些为难。但她明白殷离若是不去,定不会善罢甘休,索性点头带她一起走了。
话说那边,赵敏,张无忌和黛绮丝下了华山,在山下镇甸买了三匹马,即往东边沿海处赶去。为隐蔽行踪,赵敏和张无忌重新换上了粗衣装束,黛绮丝依旧使了易容术,从一个容貌艳丽的异域女子变化成了佝偻的中年农妇。赵敏刚开始购买粗布衣物时本欲买件裙装的,正要付钱时,就听那卖货的货郎笑道:“姑娘和公子是一对罢?哎呦,瞧你二人这俊的,可真相配得紧!”张无忌连忙摇手道:“这位小哥,你误……”赵敏忽然道:“我不要这裙装了,你给我换件男装。”那货郎还以为赵敏是个脸皮薄的姑娘,也不再调笑,从货箱中拿了件麦色的粗布男装递给了她。黛绮丝瞧着赵敏和张无忌二人,不住微微一笑,她心中所想更是耐人寻味。
三人行了半月,已到广东境内,离雷州府已不很远。这日午后,来到一座大山前,就见山势虽不甚雄伟,但树木郁郁苍苍,很是茂密,没有树木的平原上有些许农夫耕着土地,想来是为春日到来做着准备。张无忌见大伙儿赶路疲累不堪,于是拦住一过路的乡人,询问离镇甸还有多远,得知今日无法到达后,不由得有些神伤。黛绮丝于是又问那乡人借宿。
那乡人也是个热心之人,听闻黛绮丝提出借宿,当下便邀请三人去他家住下。赵敏瞧这人步伐和呼吸并不像习武之人,知晓是乡人热情率真,于是点头同意了。三人用过晚饭,早早的回房歇下,直至第二日清晨。他们在那乡人的木桌上留了一锭银子后,便又继续赶路。
这般又行了七日,终是到达了雷州府沿岸。赵敏让张无忌将三匹马卖了,改租一艘大货船,又说要备些足够的清水,衣物,粮食,药物等放入船舱中,如此又准备了三日。
这日赵敏正在客栈柜台结这几日住宿打尖儿的账,收好银钱后预备转身走出门去,忽觉肩膀上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当下转过身去,见来人竟是殷离,不由得惊讶道:“殷姑娘,你怎么来了?”殷离反问道:“我来不得么?赵姑娘,你和阿牛哥要去救小昭,为甚么不带上我?”她话音刚落,就见楼梯传来“笃笃”声响,似有人用棍棒在梯级上敲打。接着传来一阵咳嗽之声,一个佝偻着身子、满头银发的老婆婆走了下来,正是易了容的黛绮丝。殷离甫一见到黛绮丝,便知这就是金花婆婆,立时便红了眼眶。黛绮丝亦是瞧见了她,二人一道沉默良久。半晌,殷离终于忍受不住,喊了一声:“婆婆!”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黛绮丝拄着拐杖,快步走到了殷离面前,伸臂将她搂在怀中。只听她道:“小丫头,是谁允许你跟来的?这般危险……你快回去罢!”殷离摇摇头,道:“婆婆,我绝不敢忘记你救我性命,教我武艺的大恩。如今你和小昭有难,叫我怎能不来救你们?”黛绮丝听罢,心中感动万分。殷离跟在她身边许久,她自是知道这孩子是个倔丫头,不然也不会寻了张无忌这么多年,所以她也不再多说,只是继续搂着她,无声不住流泪。
赵敏瞧得心情郁郁,默默在一旁拉了长凳坐下。少倾,忽闻到一阵淡淡幽香,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人。她心神一荡,登时明白这是何人。那人在她对面坐了,也不讲话,只是提起桌上的细嘴瓷壶斟了一杯茶。那人还未饮尽半杯茶水,赵敏便忍不住道:“你何时来的?”那人淡淡道:“今日。”赵敏又道:“正是华山论剑当儿,你既是来了,峨嵋派该当如何?”原来这人正是周芷若。只听周芷若道:“有静玄师姊在,应当是没甚么问题。再者,峨嵋派总不能一刻都离不得我。”赵敏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了。
这边黛绮丝和殷离叙完了旧,转头瞧见和赵敏共坐一桌的周芷若,甚是惊讶。周芷若连忙站起身来行礼。就听黛绮丝对她悄声道:“周掌门莫要多礼。你这小掌门的事,我都听张教主和郡主娘娘说了。嗯,不愧是灭绝师太看中的继承人,果真是天资聪颖,悟性极强。”周芷若睨了赵敏一眼,对黛绮丝斯斯文文道:“前辈谬赞。”接着,黛绮丝便拉了周芷若,同她又说了好一会话。直到看见张无忌回了客栈来,这才罢休。
张无忌甫一踏入客栈,就见到了周殷二人。他心中一阵激动,忙走上前来,同她们寒暄了一阵,又是吃了殷离几下击打。话毕,只听张无忌道:“我已将出海事务准备了齐全,虽然周掌门和蛛儿表妹一块来了,但再加两个人也不是甚么问题。”早前出海已让他吃了许多经验,是以这回准备的十分严谨。赵敏后又雇了几个经验丰富的舵工和水手,众人就这般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甫一上船,水手和舵工们便开始分工合作。此时正是初春天气,东南风大作,船帆吃饱了风,行驶速度甚为疾快。殷离早时就扶着黛绮丝回船舱休息,甲板上于是只剩下赵周张三人和船工们。此时货船早便驶离海岸,已入深海域之中。于是一舵工前来问道:“公子小姐们,不知这船该往何方向行驶?”赵敏道:“一直往南便可。”那舵工惊道:“一直往南,那可要驶出大明海域了。”张无忌接话道:“是,咱们正是要离开大明海域,往帕莎而去。”说着,从怀中拿出黛绮丝交于他的航海图,递给了那舵工。那舵工虽然航海数年,但只在中土海域附近航行,哪去过帕莎这般遥远的地方?他心中不禁暗暗叫苦,起了恐惧退缩之意。这时周芷若道:“各位大哥们航海多年,想来是经验十足。咱们这次虽说路线远了些,但也有航海图,只要稍多注意些,定不会有甚么不测。待我们航海归来,也会给各位大哥们再加几成工钱。”那舵工听了,这才心觉稍安,拿着航海图当即离开。如此到了夜晚。
用过晚饭,便要回房就寝。这间货船下舱有三间房,左侧为一大间,给船工们睡通铺用的;右侧有两间单独的卧房。张无忌抱了一套铺盖,要去和船工们睡通铺,其余两间房就交与剩下人安排。殷离和黛绮丝今早已占了一间,剩下一间自然留给了赵敏和周芷若二人。
赵敏知晓要和周芷若一间房,暗暗叫苦;“怎会和她一间房!”但见全部人都回了房,只得迈脚进去。她刚踏入房中,忽觉胸中一阵难受,甚觉想吐,接着再也支撑不住,就听“咚”的一声响,摔倒在地。周芷若此时正坐在床上整理床铺,听见动静转头看见摔倒的赵敏,顿感着急,连忙跑去将赵敏扶了起来。
周芷若早前跟随父亲在船上生活数年,一瞧赵敏脸色就知她这是晕船了。她当即握住赵敏右手,伸出一指往赵敏「合谷穴」上不住轻柔按压。不到半盏茶时间,赵敏便觉头脑清明,胸中的郁郁之气逐渐消散,抬头就见周芷若正拿着自己的右手按压穴道,心中不禁一暖,瞧着周芷若的侧脸也不由得痴了。
半晌,周芷若忍不住道:“看够了么?”甩开了赵敏的手。赵敏回过神来,却不答她话,只是望着船舱窗外不住惆怅。周芷若不知她心情为何突然这般沮丧,赵敏这人,她好像愈来愈不懂了。正兀自想着,就听赵敏突然道:“周姊姊,我有话要与你说。”周芷若抬起头来,便见少女的眼中含着无比的坚定,又似有一片绵绵情意,让她顿觉惊讶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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