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两难全

赵敏认得这手法。

在武当山,公子殊荣就是靠这轻飘飘地一招从阿大与张无忌的对峙中夺走了倚天剑。那时她疑心他对这神兵起了贪念,又担忧他因周芷若之故,要坏她好事。

此刻,剑被抵住,她倒有了闲心望向他的手掌。

不知是千面郎本就异于常人,还是回大都后取用了什么祛疤的药膏,原本血肉模糊的掌心如今只剩一条蜈蚣似的疤痕浅浅盘踞着,不仔细看,都快瞧不见了。

偏她仍要道:“前些时日在昆仑,殊荣公子可是连块肉脯都撕不动,还得靠本郡主的金疮药敷着手。如今,倒是好利索了?”

公子殊荣记得那盒琥珀色的药膏,清苦的药味混着温泉的硫磺气,在寒夜里漫过掌心的旧伤。他的目光扫过面色惨淡的周芷若,指尖却悄悄转了半寸,将倚天剑的锋芒引向自己这边。

“郡主的药,自然好用。但也不必时时挂在嘴边。”

“怎么,怕周芷若听见?怕她知道,你我在雪山里相依为命。她喂你的药,可比不上我那大内秘制的金疮药。”

原来他不告而别后,竟是和此人在一块儿。那些周芷若不敢问的去向、不愿想的纠葛,此刻被**裸地摊开,像被人狠狠扇了耳光。

“郡主说笑了。药就是药,哪分什么高下。”公子殊荣手指微动,弹开倚天剑。

赵敏并不罢休,又道:“你的手既然没事,那就该动动了。苦大师学不会峨眉剑法的精髓,你耳力好,在峨眉听了那么多月,总该记住些招式吧?”

周芷若猛地抬头。

那些日子为解他烦闷,她为他念经,亦在他状似无意的一句“远处演武场倒是热闹”,便特意在静室窗外练剑,希冀那点剑风能慰他寂寥。她知晓他耳朵灵敏,于武学一道见识广博……

却不想,公子殊荣竟然说:“没听过。峨眉剑法讲究意先于剑,我的眼睛看不见,自然也学不会。”

“哦?”赵敏忽然转向周芷若,“你觉得呢?你练剑时,苏公子说听不见,你信吗?”

周芷若想起有次练剑时,剑招走偏差点伤了自己,窗边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那时她回头,只瞧见他静静坐在窗边……

所以,那不是巧合么?

“郡主不必挑拨。他……素来行事磊落,不屑玩这些偷师的把戏。倒是郡主,偷了倚天剑,抓了我们,还好意思偷学本派武功?”

“牙尖嘴利!倚天剑乃圣上赐予我汝阳王府的家传之宝,分明是那灭绝老尼从我家中盗得此剑。此刻物归原主,你才是倒打一耙!”赵敏将倚天剑抛向公子殊荣,“我听说峨眉有一招叫作‘金顶夕照’。既然她不信,你便练给她看,让她瞧瞧你到底听没听过。”

剑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剑柄稳稳朝他飞来。公子殊荣却没接,任由它“啪” 地一声砸在地上。

“我不会。”

“你会!”

赵敏步步紧逼,石榴红的艳色压在他脚边,几乎要燃烧起来。

“你连张三丰的太极剑意看两眼就能悟透,何况是这峨眉剑法?你只是不想,不想在她面前露馅,不想让她知道你从一开始就在骗她!”

“郡主若是想学,不如亲自拜入峨眉。”周芷若呛声道,“我想师父会教你什么叫正邪有别。”

赵敏忽然笑了。

“好一个正邪有别!那你告诉我,他和我站在一起,算正还是邪?他骗了你那么久,算正还是邪?”

她猛地抓起周芷若的手腕,将她拽到公子殊荣面前,两人的影子在烛火下重叠,像被强行拧在一起的绳。

“公子殊荣,你问问她,她信不信你?信你这双绿眼睛里,究竟有没有过半分真心?”

周芷若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却也不由地想从那双眼中找出点什么,是欺骗,是愧疚,还是哪怕一丝一毫的挣扎与不忍……偏偏两点浅绿如此刺眼,又如此平静。

她猛地挣开赵敏的手,袖袋里残留的那点甜香熏得眼眶泛起酸涩。

赵敏拍了拍手,藏不住语气里的戏谑与得意,“看来周芷若不信你呀?那你更该露两手,让她知道你就算骗她也是用了心的。就一剑,金顶夕照!你刺出来,我就放了她,如何?”

沉默,良久。

最后,是公子殊荣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的笑。

“郡主想看戏?六大门派诸位高手难得齐聚于此,难道不比我这半吊子剑法有趣?”

“哦?”

“六大门派的人被关得久了,骨头都快锈了。不如每日提一人来此大殿,与郡主麾下高手过招。少林的龙爪手、崆峒的七杀拳、武当的真武剑……让他们把压箱底的功夫都亮出来。”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回赵敏脸上,“而我,可以帮你拆解他们的破绽。”

“不可以!”周芷若失声喊道。

那日在峨眉,公子殊荣仅凭耳力就能分辨出四象阵的缺漏,若由他亲口拆解各派武功,无异于将正道推向毁灭。

“你这样做……其它各派会如何看你!你怎能如此——”

“你还不明白吗!他不在乎。”赵敏冷笑着打断了她,“周芷若,你应该高兴才对,你的意中人何曾在乎过旁人如何看他,他只想要你此刻能无愧于师门。”

公子殊荣没回应,只是淡淡地问:“郡主觉得如何?比起偷学一两招剑法,这新玩法,岂不是更能尽得其妙?”

“哼,要你教我?本郡主本来就有此打算。”

赵敏瞥了一眼周芷若,见她闭紧双眼,一滴泪珠终是承受不住,自睫上滚落。

啪嗒——

她总算满意地笑了。

“罢了,今日就看在你的面子上,饶她一回。”她转头对番僧挥了挥手,“带下去,好生看顾。”

随着来时的路,周芷若又被关了回去。铁栅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腕上被赵敏攥出的红痕火辣辣地疼。

“周师妹?你回来了!”

静玄的声音带着惊喜和担忧率先响起。紧接着,几道身影也围拢过来。

“周师妹,那妖女叫你去做什么?可有为难你?”

“她……逼我比武。他们抓了六大门派的人,还妄想让我们自相残杀,或是向她屈服,供她取乐。我不从!”

“好!不愧是我峨眉弟子!”盘膝坐在角落的灭绝师太缓缓睁开了双眼,“你既坚拒不从,元狗狡诈,手段阴狠,怎么会轻易放你回来?”

周芷若的心猛地一沉。

“说!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或是……许了你什么好处?”

“师父明鉴!”她立刻跪倒在地,“弟子绝无半点屈服!”

回忆中闪过公子殊荣冰冷的口吻,她却绝不能说!

“那姓赵的姑娘见弟子不从,恼羞成怒,便用言语百般折辱,说要将弟子……将弟子赏给那些番僧……幸而当时有其他人禀报要事,分散了她的注意。她大概觉得弟子不过是个小角色,暂时无暇处置,便命人将弟子押回来了。”

灭绝师太缓缓站起身,走到周芷若面前,目光锐利。

“看着为师的眼睛!当真只是言语折辱,她没给你下毒?或是……许你什么活路,让你回来当她的眼线?”

“没有!师父,真的没有!”

方才在大殿,她无论如何也不愿要泪水涌出。此刻被师父一质问,顿时珠泪盈眶,言词恳切,发誓道:“弟子若与赵敏勾结,甘受万剑穿心之刑!弟子宁死,也绝不会做对不起峨眉、对不起师父的事!”

灭绝师太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才缓缓移开,一声长叹。

“好孩子。那妖女此番轻易放你回来,未必安了好心,或许是欲擒故纵,或许是想扰乱人心!”而后猛地转身,面向所有弟子,高声道:“听着,任何人不得轻信妖人的任何言语,更不得有丝毫动摇怯懦之心!我峨眉纵是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屈服!”

“谨遵师父教诲!”

众人齐声应和,十分悲壮。

静玄将泪眼朦胧的周芷若扶到角落的干草堆坐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师妹,受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周芷若只是摇头,喉咙堵得发不出声音。她蜷起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那点强打起的坚强已在师父的逼问下轰然破碎。囚牢寂静,那些不可同大家言说、残忍而冷酷的几句话偏在心底反复回响——

“六大门派诸位高手难得齐聚于此,难道不比我这半吊子剑法有趣?”

“每日提一人来此大殿……而我,可以帮你拆解他们的破绽。”

他怎么能……

他明明有一副谛听无疑的耳朵,一双能看透万般武学至理的眼睛,为何要用这身本事为虎作伥,将中原武林的脊梁一寸寸敲碎在异族人的脚下?

是为了救她吗?

赵敏那句带着施舍和戏谑的“看在你的面子上”犹在耳畔。但是,用无数同道的鲜血铺就的生路?这比杀了她更让她痛苦!她宁可当时就被赵敏一剑刺穿,也好过背负着这份交易来的苟且偷生。

而她心中走向深渊的那人此刻仍在大殿,听着赵敏的另一番质问,面上是近乎淡漠的平静。

“公子殊荣,你究竟在做什么?你要为了一个周芷若,背弃我们之间的约定么?”

“决定这一切的不是我,而是你。”

“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郡主不知?”

公子殊荣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笑意未达眼底。

“你若不是故意拿周芷若来激我,又何必在捉她出来时,特意派人快马加鞭邀我来万安寺‘看戏’?赵敏,并非是我首鼠两端,而是你一再试探、挑衅我的底线。”

“我试探你?”赵敏先是反问,半晌才嗤笑一声,“公子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本郡主行事,何须用一个不相干之人来试探你?”

公子殊荣垂眸扫过地面,那里还散落着松子糖渣。他向前挪了半寸,靴尖碾过,那零星的几点便陷进砖缝,倒像是要将那点不该存在的心软彻底埋葬。

赵敏见他不答,逼近一步,追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

他终于抬起眼,与她双目对视。

“郡主费尽心机把我引来,到底是想试探我把刀有几分用处,还是想借此断了你自己那点不该有的念想?”

赵敏顿时涨红了面颊,羞恼交加,抬手就朝他脸上掴去。

“你胡说!”

动作快,但他更快。手腕在半空便被攥住,他的掌心还留着那道疤,粗糙地蹭过她腕间细腻的肌肤,带来一阵异样的酥麻。

赵敏挣扎,“放开!”

“郡主既知我是画皮鬼,千张面孔,万种心思,就该明白,我从不会为不值得的人或事动摇。”

这话半真半假,如同他这个人。只说不值得,却不说清,此刻在他心中,究竟是谁不值得——是周芷若,是她赵敏,还是这愈发令他觉得无趣的乱局。

“最好如此。”赵敏猛地甩开他的手,带起一阵馥郁香风。她背对着他,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骄纵,“明天白日里我要陪爹爹,但亥时,我要在这里看少林的武僧拆招。你若是来晚了……”

“郡主的戏,我怎会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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