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集镇的青石板路已被早起的商贩扫得干干净净。周芷若推开客栈房门时,正撞见店小二提着铜壶往楼下走,见了她们,连忙笑着招呼。
“姑娘们起得早!灶上刚熬了热粥,要不要来点?”
静迦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忙不迭点头道:“要要要!再来两碟酱菜,四个馒头!”
周芷若却望着街对面发怔。
那间酒肆的门板还关着,昨夜那神秘公子站过的地方空荡荡的,只有一只麻雀落在那儿啄食。若昨夜所见并非幻梦,那么,它吃的应是未扫尽的糖渣。
“师妹,发什么呆呢?”
周芷若收回目光,正欲答丁敏君的话,客栈掌柜却捧着个乌木匣颠颠跑来,脸上堆着殷勤的笑。
“几位姑娘可是从峨眉来的?”
“正是,掌柜有何事?”静虚点头回答。
“昨晚住店的一位客人托小的给姑娘们留了样东西。”掌柜递过木匣,一股淡淡的檀香随之飘来,“他说,瞧姑娘们昨夜赶路辛苦,怕今日走山路不熟悉,特意画了张地图,或许能用得上。”
周芷若的心猛地一跳。她认得这檀香,与昨夜那折扇上的气息似是同源。
“那位客人呢?”她轻声问,目光随之落在匣盖的锁扣上,是个简单的铜环,一勾就开。
“天不亮就走了。”掌柜的仔细回忆道,“是位穿白袍的公子,谈吐文雅得很。他说不用留姓名,只让姑娘们路上当心,还说……说‘松间路滑,晨光虽好,也需缓步’,听着倒像句诗哩!”
松间……
又是松间。昨夜所见的词句与此刻的话重叠在一起,那抹月白色仿佛又在周芷若眼前晃动了。
丁敏君已不耐烦地伸手去开匣盖。
咔嗒——
一声轻响,应声而开,匣子里卷着一张上好的宣纸,铺开来果真是幅详尽的地图。
笔锋细腻,用淡墨勾勒山势走向,浓墨标出路径,最妙的是在几处陡峭的崖壁旁,用朱笔圈了个小圆圈,旁注着“此处可寻青藤借力,藤条韧性足”;在标注山泉的地方竟还画了个小小的陶碗,旁边写着”水寒,饮前需晒片刻”。最显眼的当是从集镇到武当的那条线,比寻常路径短了近半日脚程,旁注着“此路青石铺就,虽陡不滑”。
笔迹圆润,正是昨夜扇面上的小楷。只多了几分挥洒的随意,像是边想边写,笔尖停顿处还洇了些墨。
“这公子倒是细心。”静虚凑近了看,忍不住赞叹,“连哪里有野果能充饥都标了,像是常年走这条路的。”
周芷若抚过地图上的线条,墨迹微潮,显然是连夜画成的。忽然觉得这张地图像封奇怪却无声的信,字里行间都是刻意藏起的周到。
“江湖上哪有这般好心的陌生人?”丁敏君拿着地图,嘴上却不饶人,“说不定就藏了什么图谋。”
“图谋什么呢?”静虚拿起地图比对窗外的山势,“我们身上除了师父的信,再无贵重物事,他若想图利,大可不必费这番功夫。”
周芷若没说话,只是师姐将地图向她递来,她便顺从地接过,将它小心折好、放进贴身的包袱里。那檀香是从纸面上来的,淡淡的蹭在衣襟上,又不由得令她想起师父常说的“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了。
静虚见师妹已将包袱系紧,便道:“走吧。既有地图指引,咱们早些动身,也好早些到武当。”
用过早饭,四人依着地图上标注的路径往山里走。晨光穿过树梢,在青石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果然如那位萍水相逢的公子所注,路面有些坡度却铺得平整,连露水都比别处少些。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又在地图标注的“清泉”处见到一汪活水,水清见底,喝起来甘洌爽口。
“这地图当真管用!”静迦掬着水笑,“那位公子真是个好人。”
周芷若亦蹲在泉边,望见了水面倒映的自己那微蹙的眉。她本该是十分警惕的,可当晨光涌现,心里那点疑虑竟也像晒化了的雾,渐渐就淡了。
而此时集镇酒肆的二楼,公子殊荣正临窗而立,手里把玩着那柄以檀木为骨的折扇。而那只冲破夜幕随晨曦与露水而来的黑鹰正停在他的肩头,用喙梳理羽毛。
“倒是比预想中更信人些。”他轻笑一声,“以为会拿着地图琢磨半日,没想到说走就走。”
初一歪头叫了一声,像是在回应。
当然了,若她们费心钻研了才真是徒耗光阴。因为这张地图不仅货真价实,更无半分陷阱。他公子殊荣要的,从来不是为难几个峨眉女弟子,而是让灭绝师太的那封至关重要的信,准时、甚至提前送到武当。
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的计划早已在密信往来中悄然铺开。因着前尘往事,灭绝师太本就对明教恨之入骨,此次送信便是要敲定围攻的日期与计策。峨眉的人若是在路上耽搁,万一误了时机,岂不可惜?
他要这盘棋下得快些,再快些。
武当那边的消息传来时,公子殊荣正在峨眉山脚下的小镇茶馆里,慢条斯理地剥一只黄橙橙的橘子。身旁的伙计低声汇报说:宋远桥等人起初对围攻光明顶之事疑虑重重,直到周芷若等人带着灭绝亲笔手书站在紫霄宫前,那份迟疑才终于消解。
“不错,比预想中顺利。”他将一瓣橘子丢进嘴里,酸甜的汁水漫过舌尖,“少林那边呢?”
“峨嵋的人还在路上,但听线人说,空智大师不知为何已经意动。”
“或许是想通了。”
只要能达到目的,公子殊荣并不纠结缘由。他已在这山脚小镇盘桓了三日,原想看看周芷若等人带着喜讯返程后,峨眉派会有什么动作。却没料到他想等的人回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也紧随而至。
这日午后,日头正烈,街角忽然传来一阵迥异于寻常商旅的齐整的马蹄声。
为首一人肤白胜雪,面如冠玉,正是以另一套拙劣伪装扮成明教烈火旗旗使的赵敏。她身后跟着十数名侍卫皆穿白袍,袍子上更是绣着一个标志着明教身份的红色火焰。
一瞧便是找麻烦来的。不巧,周芷若等人刚走出客栈便同他们撞了个正着。
“哦?你们就是峨眉派的?”赵敏勒住马缰,声音清朗,“听闻诸位刚从武当回来,不知张真人可有托你们带话给我明教?”
“原来是明教的朋友,我们与贵教素无往来,告辞!”静虚脸色一凛,说着便要带师妹们侧身离开。
“慢着!”赵敏翻身下马,带起一阵疾风,“灭绝老尼派你们去武当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们不知道么?今日既然遇上了正好切磋一二,让本旗使瞧瞧,峨眉剑法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了得!”
话音落,她身后的侍卫如离弦之箭射出。当先一人手持利剑,挟着气浪斩向周芷若。
静虚怒喝一声,长剑悍然出鞘。
铛——
一声金铁交鸣,硬生生架开剑锋,静虚却也被震得虎口发麻,连退数步。
另一人掌风刚猛,直取静迦心口。静迦仓促间举剑格挡,却被掌力震得剑势一滞!那侍卫立即手腕疾翻,变掌为爪,要夺她兵刃。丁敏君见状,剑光急旋,直刺那人后心要害,才逼得他不得不撤掌回防。
一时间,刀光剑影纵横交织,平民百姓们怕殃及己身,只敢离得远远地看。
赵敏这回带出门的显然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招式狠辣,配合默契,远非寻常江湖草莽可比。静迦经验稍逊,被觑得一处破绽,铁掌结结实实印在了肩胛。
“噗——!”她如遭重锤,喷出一口血雾,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塌了路旁货摊,一时间木屑纷飞。
丁敏君则被两方夹击,左支右绌。一人长刀横扫,逼得她纵身跃起,另一人早已蓄势待发,铁拳直捣她小腹。仓促间扭身闪避,仍被拳风扫中腰侧,身形踉跄时肩头又被斜劈一刀,鲜血顿时染红了半边衣袖。
周芷若护在受伤倒地的静迦身前,手中铁剑轻盈灵动,时时能避开凌厉杀招,又能寻隙反击。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且个个悍不畏死,一名侍卫竟不顾她刺向自己肋下的剑,挥刀直劈而来。
“师妹小心!”
静虚眼见此等险境,却被身旁两柄利刃死死缠住,根本来不及救援。
刀身映着烈日,刺目欲盲,周芷若收剑回防已然不及!她心头猛地一沉,已觉一股冰冷的杀意透骨传来。
然而,一道白影早已如清风般从茶馆檐下掠过,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亦掀动了周芷若鬓边的碎发。
叮——
尖锐刺耳与低沉浑厚,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交织,远比先前所有声响都锐利,像根针,刺破了混乱的杀伐之声!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便见一身着月白长袍的潇洒公子已轻摇折扇,抖落几点碎屑,挡在周芷若身前,笑吟吟地道:“几位姑娘一路奔波辛苦,何必如此为难?”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