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正是公子殊荣。
他从容潇洒,折扇轻摇,带起的风里都飘起淡淡檀香。反观那持刀之人。方才那一挡看似漫不经心,竟已震得他内息翻江倒海,手抖如筛糠。
周芷若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惊疑不定,只觉方才那贴面而来的刀风裹挟的冰冷杀意犹在肌肤。若非这神秘公子及时现身,此刻自己怕是早已命丧黄泉。
可他为何会在此处?
赵敏的目光在公子殊荣脸上打了个转,忽然笑道:“我明教与峨眉的恩怨,阁下也要横插一手?”
她显然认出了他。
也不知这位千面郎用了什么手法,寥寥几笔,不仅掩去了异域轮廓,更平添几分温润儒雅。若非他主动现身搅局,她不会认出方才茶馆里坐着剥橘子的人竟然是他。
赵敏此次带着阿大阿二等人乔装而来,本意是借明教之名狠狠教训峨眉弟子,激怒灭绝师太,好叫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的烈火燃得更旺些。
哪里料到会恰巧撞见公子殊荣?
“原来是位多管闲事的公子。”赵敏话音未落手腕陡翻,剑光如练,“那就让本旗使瞧瞧,阁下的骨头是不是也同这扇子一般硬!”
她料定他已识破了自己的伪装,更笃定他不会真对自己下狠手。
剑风凌厉,破空而来。公子殊荣却似早有预料,足尖一点,飘然斜掠,堪堪让过剑锋。同时折扇翻转,扇骨“啪”的一声敲在赵敏手腕内侧,力道拿捏得巧妙,不伤人,却令她剑势一滞。
“剑法不错。可惜准头差了点。”
赵敏被这轻描淡写激起了好胜心,锦袍上那朵火焰在阳光下似真要燃烧起来。手上剑招愈发狠辣,时而如惊鸿掠水,直取上三路;时而如毒蛇钻草,专攻下盘。
公子殊荣气定神闲,折扇开合间或点或扫,总能精准地落在赵敏破绽处——点她肘弯,让她剑势偏斜;扫她膝侧,逼她收招自保。既不碰她要害,又让她浑身力气像打在棉花上,落不到实处。
她带来的王府侍卫见状,立刻齐齐围了上来要解郡主之困。
刀光如网,剑影似织,眼看得周芷若手心冒汗,正要拔剑相助。却见那公子手中折扇“唰”地展开,一扬手,便挡住从头顶劈下的锋芒。
数把刀锋交错,还在发力。
又见他腕间一转,轻轻一弹,兵刃随即似花盛放,“丁零当啷”落了地,几人腕骨更是被震得脱臼。
“好俊的功夫!”静迦忍不住低呼,扯到肩胛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赵敏见状,再次执剑而出,剑光冷冽,一点寒芒直刺公子殊荣后心。
“小心!”周芷若失声提醒。
公子殊荣似早有预料,反手一挥,折扇与长剑“铛”的一声相撞,火星四溅。他借势向前踏出半步,避开一人偷袭,同时折扇斜挑,逼得赵敏不得不回剑自保。
赵敏心知他见招拆招,必不伤自己,心底无所顾虑便越打越起兴。“唰唰唰”三剑,分别指向咽喉、心口、丹田,疾似流星赶月,让人目不暇接。
旁人却直看得心惊肉跳。
在周芷若眼里,魔教妖人招招为夺命而来,分明是生死相搏,这神秘公子却似闲庭信步。他不下狠手,潇洒从容,让人心折,又让人莫名不安。
激斗中,赵敏一声清叱,剑势陡沉,变招刺向公子殊荣的膝盖。
他依旧是旋身避开。
就在此时,赵敏左手却突然一扬,一枚银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射向对方心口!
“小心!”周芷若再次惊呼。
公子殊荣似是慢了半拍,待察觉时已来不及完全避开,只能侧身急闪。
噗——
一声轻响,银梭还是刺入了左肩,鲜血刹那间染红锦袍,像雪地绽放了一朵红梅。他踉跄后退半步,脸色也随之白了几分。
赵敏见状,满腹惊疑。
她曾在赌坊亲眼领教过公子殊荣的高招。自己那枚银梭虽快,以他的身手断无避不开的道理。
除非……
他是故意中招。
心念电转间,她已了然于心。并不命人乘胜追击,反而故意厉声道:“今日暂且饶过你们!峨眉派若识相,便不该与武当勾结,否则下次定取你们性命!”说罢翻身上马,缰绳一扬,带着手下疾驰而去,马蹄声转眼便消失在街角。
街道上只剩下惊魂未定的峨眉众人。
公子殊荣捂着流血的左肩,身子晃了晃,像是再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周芷若连忙上前扶住他,手臂刚触到他的肩,就觉一股温热的液体透过衣料渗过来,黏糊糊的——是血!那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心也跟着乱成一团。
“他中了毒!”静虚快步上前,刚看见那枚银梭就倒吸一口凉气,“这梭子上有青黑色的锈,定是喂了毒!”
周芷若低头,只见这人面色苍白如纸,呼吸也逐渐微弱起来。她想起山坳里的雾,集镇的地图,还有此刻他肩头的血……
心中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不知他是谁,不知道他为何而来,可他在她们危难时舍身相护是千真万确的!
“带他回峨眉山。”她咬了咬牙,声音发紧却异常坚定,“让师父看看,或许有法子解毒。”
丁敏君犹豫道:“可他来历不明……”
“他救了我们!咱们总不能见死不救。”
丁敏君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日头渐渐偏西,把五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晃晃悠悠的,投在崎岖的山路上。她们一行人伤势各有轻重,便由周芷若半扶半搀着公子殊荣,一步步往金顶上走。
不多时,丁敏君扶着受伤的胳膊,喘着气指着前方一块平整的青石,“咱们歇会儿吧?你瞧他脸色,怕是撑不住了。”
周芷若点点头,将人扶到石上坐下。她伸手探了探公子殊荣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他轻哼一声,像是疼得厉害。
周芷若连忙收回手,却被抓住了手腕。这人额头那么烫,指尖却十分冰凉。
丁敏君在一旁看着,撇了撇嘴:“装模作样的,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话虽这么说,却在包扎自己伤口时分出了块干净的布条,丢给周芷若,“先给他按住伤口,别让血再流了。”
周芷若接住布条,小心地掀开公子殊荣肩头的衣襟。银梭还嵌在肉里,周围的皮肉已经泛了青黑,像被墨染过。她咬着唇,用布条按住伤口四周,不敢碰那梭子——师父说过,中了毒的暗器不能贸然拔,否则毒气会更快攻心。
“他到底是谁啊?”静迦望过来,盯着他苍白的脸,“武功那么好,却被个银梭伤成这样……”
静虚叹了口气,道:“江湖上奇人多了去了。瞧他穿着打扮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偏要管江湖闲事。”
周芷若没说话,继续替他擦去颈边的血痕。她能看见他颈侧的脉搏跳动,皮下淡青色的纹路像玉里藏着的筋络。
前几次要么是雾,要么是夜色,要么便是方才那般惊险境地,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有机会仔细看清,他生得果真俊美,眉峰锐利,鼻梁高挺。可惜如今面如薄纸,着一身白,胸口的血迹竟成了唯一的艳色,似燃烧于白雪皑皑间的一簇火。
山风卷着暮色涌上来,吹得周芷若打了个寒颤。她拢了拢衣襟,忽然发现身旁人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抓什么。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任由那冰凉的手指虚虚地勾住了自己的手腕。
“走吧,天黑前得赶到半山腰的亭子。”静虚站起身,望了望渐暗的天色,“那边能避避风。”
周芷若应了一声,扶着公子殊荣重新站起来。这次他似乎沉了些,头靠得更紧了,几乎贴在她发顶。她能闻到他发间的檀香,和他身上的血腥味缠在一起,随着她们一路前进。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暮色已至,山间亮起了点点灯火——是峨眉弟子巡逻的灯笼。远远地就有人喝问:“来者何人?”
“是我们,刚从武当回来的!”静虚扬声应答,“有位恩人受了伤,需得请师父医治。”
巡逻的弟子很快迎上来,认出了她们,又看到被搀扶的是一位陌生男子,不由得面露警惕,“这是……”
“他为救我们中了明教的暗器。”周芷若语气颇急切,“快带我们去见师父。”
那弟子见她神色凝重,又看了看那陌生男子肩头的血迹,不敢多问,连忙引着她们往山上走。
周芷若挟着公子殊荣,一步步踏上蜿蜒而熟悉的石阶。金顶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清晰,琉璃瓦映照着月光,庄严又肃穆。熟悉的香火味终于顺着风飘过来,混着松针的清苦,浸染了鼻息间的檀香。
昏迷中的人,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能触摸到周芷若手腕的温度,能听见她与弟子的对话以及此刻飘来的香气。他轻轻松开了攥着周芷若手腕的手,任由她扶着自己,往那片灯火最亮的地方走去。
山风掠过,吹起染血的衣衫,像只折了翼的白鸟,终于要落在这云雾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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