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腊月。
寒天冻土,山风猎猎。
花溪雪披着一件雪白貂毛领的银绣淡紫色斗篷,戴着枝蔓卷草纹样的宝石银冠,双耳上悬着与银冠相呼应的水滴银坠,末端同样镶嵌着微缩的矢车菊蓝宝石,如同峭壁旁一株初绽的玉兰
她跟在阳顶天身侧,步履从容,如同壁画中走出的仙姝。阳顶天脚步未停,却对着前方伫立的身影朗声道:“范右使,早啊。”
前方那人闻声缓缓转身,在山岚雾气中显得格外挺拔潇洒,正是光明右使范遥。
花溪雪抬眸望去。
四目相接的瞬间,范遥那双惯常深邃沉静的眼眸中,陡然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波澜。他昨日初见这位教主的外甥女,便觉心湖被一枚锐利的石子洞穿,荡起的涟漪至今未平。
辗转反侧一夜,他猜到教主会带她去见夫人,便算准这个必经之路,在此“巧合”的吹笛赏景,精心雕琢出一副姿态。
这位就是光明右使范遥?果真英俊潇洒,不愧有逍遥二仙之名。只是他的眼神……花溪雪心念电转,冲他莞尔一笑
范遥握着青玉笛的指节下意识地收紧,指腹传来的坚硬冰凉触感才让他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
“教主”他收敛心神,强迫自己错开视线,躬身行礼,几乎有些狼狈地将注意力转向阳顶天,掩饰着失态。
“哈哈,范右使雅兴不浅”阳顶天似乎并未觉察这瞬间的异样,只当是下属见礼。他心情颇好地侧身向外甥女介绍道:“流萤,这位是我明教的光明右使范遥范兄弟,武功才情,皆是万里挑一。”
“见过范右使” 花溪雪依礼敛衽,声音清越如山涧泉水,姿态端雅无可挑剔,她刻意缓缓抬眸直视范遥,只见他的眼神微闪,便明白这次“偶遇”是怎么回事了
“我姓花,名溪雪”
范遥再次躬身,竭力让声线平稳:“花姑娘”这称谓在舌尖滚过,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涩意。
花溪雪笑道:“当我脾气古怪,实在不喜别人唤我花小姐、花姑娘,范右使唤我溪雪便好,或是流萤也不妨事,左右名讳本是让人唤的,总比冷冰冰的称谓鲜活”
话音如珠玉坠入寒潭,范遥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阳顶天则大手一挥道:“不错,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范右使自便,我带流萤去见夫人”
范遥再次躬身:“是,教主请,花…流萤姑娘请”他目光重新炽热地追随着那道倩影,直到被山道拐角的峭壁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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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数道门廊,空气中弥漫的香料气息愈发的浓郁,花溪雪随着阳顶天来到柳芯茹的居所,心里暗暗吐槽两口子还分房睡,这不是挖井碰上自来泉么
她打量着花厅布置,只见陈设极为精巧华丽,紫檀木的家俬,薄如蝉翼的窗纱,案上琉璃瓶中斜插着几支尚带露珠的珍品梅花。
通传声刚落,一阵环佩叮当的细碎声响便由内室传来,当柳芯茹的身影在环佩清响中现身时,花溪雪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错愕。
踏足光明顶前,关于这位未曾谋面的“舅母”,她脑海中早已勾勒出轮廓,无非是影视剧里那些颠倒众生的角色,眉梢眼角天生便缀着勾魂摄魄的风情。
毕竟能在明教神圣庄严的密道里与人幽会,给阳顶天这等枭雄戴上绿巾的女子,若无胆魄就是满腔热欲了。
然而此刻所见,只是一位小家碧玉的美人儿罢了,柳芯茹宛如一樽被严霜寒气裹挟,又置于暖阁精心养护的青玉。
砸碎花溪雪的所有预想。
柳芯茹见阳顶天进来,迎上两步,目光依赖地落在他身上,声音温柔:“顶天”
阳顶天眼带笑意,显然心情极好。他侧身一步,郑重地向花溪雪介绍道:“流萤,快过来拜见舅母,这是你舅母柳氏”
他看向柳芯茹,眼中是显而易见的喜爱与呵护:“茹儿,这就是我常和你提起的外甥女,花溪雪”
柳芯茹这才完全将视线完全落在花溪雪身上,她脸上笑容温和,周身还带着一丝被陌生访客注视的局促与拘谨。
“流萤姑娘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昨日身体不适,真是怠慢贵客了”
花溪雪压下心头万般思绪,面上已是无可挑剔的恭谨晚辈模样。她依礼屈身道:“流萤拜见舅母,身为晚辈,实在不敢当舅母这般愧疚之词”
阳顶天坐在一旁,目光在妻子和外甥女之间温煦流转,他看着柳芯茹动作轻柔地为花溪雪添茶,再瞧着花溪雪乖巧知礼地应和,心里异常柔软欣慰。
“茹儿,流萤初来乍到,光明顶的道路也生。你心思细腻又性子好,可要替为夫多照拂些”
他话语微顿,转向花溪雪,语气带着长辈期许和不易察觉的对妻子的关心:
“流萤,你若有闲暇,不妨常到你舅母这儿走动走动,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她在这光明顶上时常烦闷,我平日里教务繁多,你们两个相伴,我也放心”
花厅内暖融的空气仿佛凝固刹那。阳顶天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柳芯茹的心上。
花溪雪则是计上心来,立刻顺势而为的玩笑道:“舅舅有命,流萤哪儿敢不从?”
她还特意向前一步,亲昵的执起柳芯茹冰凉的手,目光灼灼道:“舅母,日后流萤定当时常叨扰,或与舅母品茶赏花,或讲些话本趣事逗舅母开心,舅母可莫要嫌流萤来得太勤快呢”
自此之后,花溪雪客居光明顶的日子开始两点一线,白日里寻柳芯茹作伴,一待便是一整日,只是两人性情不同,常相对无言,索性便各做各的。
柳芯茹拈针引线绣花,花溪雪则捧着话本消磨时光,来回路上再三五不时的“偶遇”范遥,被搭上几句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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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花溪雪难得没像往日一样去柳芯茹那儿“报到”。她在廊下漫无目的踱着步,瞥见白芷正坐在小泥炉边,专注地守着火候煎茶,茶壶里氤氲出清雅的香气。
花溪雪慢悠悠地晃过去,佯装在欣赏廊外覆雪的松柏。她凑近白芷,眼神没落在茶上,反而飘向远处的皑皑山峦,语气听起来像是随意攀谈:
“阿芷…你说这昆仑山,瞧着地方这么大,除了咱们吃的这些素得刮油的玩意儿,总该有点……能打打牙祭的东西吧?”
白芷正用蒲扇一下下扇着火苗,听到这话,手上动作轻轻一停,抬眼间眸子里已闪过了然的笑意,再想想自己和白术几人,这些日子对着清汤寡水也是食不知味,嘴里早淡得跟嚼蜡似的。
“小姐说的是呢”白芷的声音压得低低的,透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温软,还带着点兴奋道:“这山上看着冰天雪地的,其实能寻摸的地方不少”
“向阳坡的雪松林子里,就藏着些肥嘟嘟的雪鸡,跑起来扑棱棱的,山涧溪流里石缝底下,运气好能摸到冷水鳟鱼,还有后山的山坳草甸子上,偶尔会有野兔蹦跶出来找吃的,若是再往深山的岩壁那边去……”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像是在分享一个宝贵的秘密:“听说还有成群结队的石羊,像灰影子一样嗖嗖地跑,那要是能弄上一小口……”
白芷越说眼睛越亮,仿佛那些美味就在眼前飘香。她轻轻放下蒲扇,拢拢袖子,语气又恢复平日的稳重,但行动已然明确:
“小姐,厨房最里面的角柜里,有细盐、花椒粉和一小包孜然粒……还有一小坛子野蜂蜜。我这就去寻出来,再想法子弄点能用的火石和铁网”
花溪雪听着那些活色生香的描述,腹中馋虫直拱。她点点头,像是想起什么显出几分谨慎道:“让白果去办这事,她轻功最出色。再者,一定要找个稳妥的、避开人眼目的地方,最好是山窝子里弯弯绕绕寻不着的那种”
“动静都小些,明教的规矩……咳,虽说我们是客人,到底在人家地头上,别叫人瞧见闹出是非,大家脸面上过不去。”
“小姐放心”白芷心领神会,站起身轻快地整理下裙摆,温声道:“奴婢省得,寻个僻静地方最要紧。我这就去叫白果,她准定办得妥帖。”
花溪雪看着白芷温柔却带着几分雀跃的背影消失在廊角,这才轻吁口气,抬手掩饰性地抚摸着垂落在胸前的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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