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性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本想着仔细观摩大厅里的神像,拿到电影票后反倒忘了个精光。下意识就过了检票处,待反应过来时已经在影厅座位坐下了,搞得好像真是在影院一样。
这家旧式影院不算大,只有三个影厅。
-----↓大门↓-----
--影院大厅--神像
1--检票口--2--3
-----------厕所-
这样分布着。
分给我们的是影厅3,在廊道的最里面,正巧可以在折返大厅的同时顺路找找其余场景的线索。
就是已经检票进来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拐回大厅。
但比起那个。
我看向身侧的男人,可以再给他提供一个开口的契机。
“您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你不是要去厕所吗。”
土方双手插兜,和我并肩走着,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听起来很言之有理的样子,细究就只剩下了莫名其妙。
“我没指这个。”
虽说连去厕所都要被警察纠缠也够让人心情沉重的了。
“哦。我不是怕幽灵啊鬼怪啊这种东西。只是想顺路去厕所抽根烟罢了。”
他竟然这么在乎这件事吗。
怕鬼还要强撑着跟进来,竟有些执着得让人不免肃然起敬。
论及影院中物理意义上的活物,只有我们两个。这时候不妨选择体贴,互相关照。
“这样啊。”
在心里感叹着,我在厕所前停步。厕所没有门,只挂着块破烂的门帘,破洞背后空落落的。我双手合十,上半身深深地弯了下去,先说了声“打扰了”,然后才走进去。
有这幅画面在先,土方的手一时不知何处放,僵硬地学着合十弯腰,跟进来的脚步慢了半拍。
夏季的厕所向来蚊虫盛行,这里却是连蚊蚋都不愿意飞进来的鬼地方。
霉迹斑斑的墙壁,满是水垢的洗手槽,地上零散地堆着垃圾,破木板后隐约可见发黄的西式马桶。从外面飘来的泥腥气,影院本身弥漫的霉臭,霉菌和小便的味道交缠在一起。
影院已经废弃了这么久,小便的味道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我正疑惑着,很快便有些拘谨了起来,也没再好意思继续东张西望。身侧的手尴尬地握起,实在是搞不懂男人。
“警察先生。”
“啊?”
“您是在...解手吗?”
“暂时还没有那种想法。”
我扭头看向土方。他皮鞋不自觉在地板上敲,表面漫不经心地环视一圈,在和我对上视线后扬起了眉梢。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警服依旧整齐。
视线隐晦下移。
裤子也干净。
我很快地瞄了那里一眼,再迅速看向别处,假装继续观察环境。
“我说,”当事人深吸一口烟,表达不满,“偷看我也就算了,专注这里就过分了吧。都说了拉链没有问题。”
“对不起。”
还是被敏锐地抓了个正着。这时候道歉总没错。我清了清嗓,用另外的问题转移他的注意。
“您知道这家影院有什么故事吗?”
街道最末端的角落,晚上才出现的灵异电影院。在这里发生过凶杀案是必然的。怨气冲天到了如此地步,想来死的人也绝不算少。
只不过怪谈论坛的小道消息鱼龙混杂,还是比不过警局全面系统的档案库。
电影院的事情由警察先生率先提起,现在到了目的地,他也该肩负起详细讲解的责任了。
土方吐出一口烟,随手把烟蒂按进了洗手池里。
“是一桩7年前的未解悬案。”
最近真选组屯所总接到报警。喝醉了酒鬼脚下打晃地顺着街道徘徊,不知不觉走到了不存在的四丁目去,吓得当场醒酒,落荒而逃中打给真选组,称新宿歌舞伎町街道末尾闹鬼。
起初只是将其归类为骚扰电话。直到类似的报案内容接连出现,并多有提起一家风格早期的电影院。
土方有所留意,特地查找了一番屯所内留存的档案,逐一翻看,竟真有相关记录。
四丁目的原址曾是宿场町,位于城乡交界处。攘夷战争正式结束后,幕府从天人手里购买现代机器、大举修建江户城,往来江户的公差和旅人因此增多,宿场町呈现一片繁华。
有人的地方就有金钱流通,有富商嗅到商机,投资建设了西式旅馆与影院试水,因此大赚一笔。此后,这片区域得到数次翻新,各种设施与时俱进,逐渐发展成了现在的新宿区。
这家影院就是早期的商业尝试之一。
新奇玩意让旅人们流连忘返,也引起了别有用心者的注意。
[宿场町纵火事件]:万延元年七月十四日。一旅人正观赏影片,身后忽地传出尖叫,四下打量,本以为是影片配音,却意外发现角落处的凶案分尸现场。旅人假意前往厕所,自后门溜出,向巡逻中的同心报案。同心闻讯赶往,影院却已被烧着。正值夏季,高温助长火势,大火蔓延至两条街外。好在当夜突逢暴雨,火势得以扑灭。事后清点,大火一共烧死一千三百六十七人。
[町奉行所判决]:因被杀者贱民的身份只抵一般町人的七分之一,需再有六名贱民被杀,方能处死杀人者,故不予处置。另杀人放火,罪大恶极的激进攘夷分子,交由火付盗贼改方追捕。
又数年,追踪记录如下:由于时间久远,且人力不足,仍未能逮捕纵火者。
不了了之至今,成了一桩迷案。
仿佛是应和这段讲述那般,有缕不温不火的风吹过,厕所的气味愈发真实,又弥漫出了血和**物的臭味。
土方讲着,我忽地放缓呼吸,抬手捂住鼻子,四下打量。
干涸的水龙头竟忽地滴答下水珠,黑漆漆的木板也有所褪色,浮现出了原本的木质纹路。
遭遇一场大火,又经过了七年的岁月,建筑物本该和废屋没什么区别了。
怎么感觉比我们刚进来时新了不少?
原来并非是影厅和厕所在大火中得以保存,而是它在一点点变回被火烧毁前的样子。
厕所里散落的垃圾显露出了本来模样,遍地是用过的注射器和针头,在昏暗下闪烁出亮晶晶的光。
我正要靠近仔细看,才迈开步子,胸前便忽地多出了一条阻拦的胳膊。土方将我拦下,代替上前查看。他蹲在地上稍作观察,眉头微皱,认出了这东西。
“天使尘。”
“天使尘?”
“一种十年前输入国内的...毒品。”
时代进步,什么都跟着发展。和现在那些伪装成各种形式的品种相比,这种古早的包装和注射方式算不上高明,简直太好认。
土方站起身,目光扫过四周,仿佛在寻找更多的线索。
我本想说些什么,却在出声前又咽下,望着洗手池右侧的方向迟疑。
那处墙上贴着明晃晃的[女厕]标识,再里面是厕所隔间。破了洞的门板随着时间倒流而复原,再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但就在刚刚的某一瞬间,我听见那儿传来了嘭的一下、小小声的异响。
让警察先生继续陪同跟进女厕隔间——估计不是个好主意。
影院正在发生灵异场所特有的变化,怎么想都不该在这时候做得太过火。谁知道会不会惹怒此处居民。虽然并不确定是否存在。
那如果让他在外面等着,我自己进去的话...
我又看向土方。他嘴里咬着又一根烟,正在裤兜里摸打火机,细看的话视线略微飘忽,想来是在试图通过尼古丁汲取安全感。
直叫人于心不忍。
“好了,我们回去吧。”
我走到他身边,向厕所外面偏了下头,和他示意。不如等到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再来看。
“嗯?你不是要上厕所吗?”
“又是针头,又是霉菌,怎么看都不够卫生,我可不想得病。”
我说出了很有道理的话。土方抬手揉了揉头发,话停顿了一下,确实是想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那还是想办法现在就出去吧,也不是非要留下看电影。外面是片荒林,着急的话,随便找棵树就好了。”
土方和我并肩走出厕所,如是提议道。
这段发言好险让我被门槛绊倒。
罪魁祸首伸手搀扶,皱着眉做起“别再看我了,看路”的教育。因为其长相冷酷、神色也太过正经,一时难以分辨刚刚究竟是真心话还是...
那多半是真心话吧。
...男人真是。
虽然这个男人总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让人莫名火大的话,但出于对他莫名的关怀,我还是配合地寻找起了出路。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天。
和不存在的检票员说明情况,展示电影票,以[开场前还没来得及拜拜神像]为借口,我和土方又折返回了大厅。
较上次瞧,大厅属实是崭新了不少,有了稍显昏暗的灯光,摆件也多了起来。据说能使生意兴隆的福助人偶晃着大脑袋,身上华丽精致的布料映出了影院过去的辉煌。
除了更符合影院形象外,其他则还是老样子。这里那里都是墙,出口寻找无果。
我在神像前停住,抬头打量。自打从厕所出来,我始终目视前方,全程都没再多看土方的脸一眼,生怕会被提醒着回想起他的发言。
“啊,神像...”
土方跟着仰头,就说感觉好像遗忘了什么。
前不久,他看见空荡荡的前台给出了回应,脑子短暂陷入了宕机。之后便全靠本能跟着身边人行动,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影厅,也把看神像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我从口袋里拿出两枚小判金,连带着警察先生的份一起放在了神像的下面,拍掌合十。
“还请您保佑我们。”
总之给福神放了贡品。
惠比寿对我们露出了笑眯眯的脸庞,心情很好的样子。
七年前那场大火烧得厉害,当夜却恰巧突发暴雨,许是福神在显灵也说不定呢。
想到这里,我朝着土方回过了头。
“说起来,警察先生听说过像人彘一样的福神吗,没有四肢也没有脸,黏糊糊一坨的那种。好像也有人在供奉呢。”
“那是啥,黒帮专用吗?”
“黒帮才不会供那种呢,您未免太看得起他们了。”
我去神社和寺庙时总能遇到去参拜的黒帮。虽然他们满身刺青,面容凶悍,但在对待神啊佛啊的方面却分外规矩,很怕出现一丁点的差错。可能是平时坏事做的太多,想至少在这方面好好补回来吧。
但无论怎么说,如果是供奉福神的话,普遍还是要选择这种慈眉善目的惠比寿形象吧。
哪怕是内地的村子。
大约7、8年前,江户近郊处的几个村子开始流行起对福神的供奉,据说是一群老人起的头,但他们信奉的福神似乎和正常印象中的有所不同。前不久电视台本来有个相关的企划,但由于村子的老人太难沟通、看到摄像机就扔着石头大喊[快滚]而不得不取消了。
我想象了一下参拜那种神像的画面,有些为难,猜想各种可能。
“有没有认错神的可能呢。尤其是和老人解释起来也不容易,他们反倒更固执自己的想法。”
“固执到连神都认错的程度也太可怕了吧,那到底是在供奉些什么。”
“嗯,感觉会变成邪神的故事呢。”
我捏着下巴,有了灵感,这才真正认真找寻那般四处观望。
“如果彻底出不去的话,我希望能找到纸张和笔。”
“干什么,写遗言吗。找到了分我一半。”
警察先生讲起了风凉话。
“既然都是影院了,试着写剧本吧,说不定会被相中买走拍成电影,然后...”
“啊。放我们出去?”
“面试影院的执笔编剧,签订合同,成为正式工...”
“那不就一直干下去了吗。就没有出去的环节吗?”
“打工的话,哪里都差不多。辛勤工作五十年,说不定能用攒下的工资和工龄把影院买下来,这么一想的话,也算有了希望。”
我语气平静地盘算,说着说着竟多了几分真心。土方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这里可没有卖给你维生素的地方。”
“我们可以先试着合作,想想出去的关键在哪里。”
在阴暗的环境生存下去,体内的维生素D很快就会告急,紧跟着就是缺钙、骨头疼痛...虽然并没那么渴望阳光,但也绝不想在这个年纪骨质疏松。
“早就想说了,这种情况已经算是保健品上瘾了吧,上瘾可不好啊。”
土方语气老成地劝诫。身为警察,他很清楚上瘾行为带来的伤害。
说这话时他已经抽完了今晚的第三根烟,忙着低头点下一根。一包都不够他一天抽的,是不是有点太勤快了。
“您究竟是以怎么样的立场说出的这种话。”
我委婉反驳,唯独不想被他这么教育。
“这不一样。”
“哪里?”
“如果有人上门推销保健品,”土方深吸一口气,稍作停顿,然后绵长地吐出一口烟,“不要买。”
手指夹着烟,严肃得好像在说什么大道理。
在他心里,我似乎已经变成了会登上被诈骗名单的形象。
以免时间久了会发生同类相食这种惨案,趁着现在还都有理智和力气,合作确实是首选。但他这样未免也太过分了。
我双手抱胸,抬头和他对视:“您还不说些真话吗?”
这次土方没再说跑题的话,他陷入思索,仿佛在抉择,一幅不止该从何说起的样子。
他这样,搞得我又开始没有底气了。
“难不成原因有很多吗。”
“真不少。”
“…”
我动摇紧张了片刻,很快就坚定了内心,不会被这种诈人的小把戏糊弄。
在礼貌地向在寺庙参拜的黒帮搭话后,他们积极地给出了回应,针对警方办案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知识
——对方主动抛出某些信息时可能会有诈,但模糊发言时则一定有诈。不由分说上来就拷走是掌握了确切证据,以不起眼的友好姿态在附近徘徊就是拿捏不定。那群警察最会操纵心理战,可不要被对面白嫖着空手套话啊。
真诚的教导深入人心。
我会主动走进这家影院,主要原因还是在土方。但现在看来,怕鬼的是他,我可不急着离开。
我的目光落在土方的脸上,他正垂眸盯着我。这个男人默不作声、看似冷酷观察时确实很有震慑的气势。仅限于没那么熟悉的时候。
我把话引到了他的事情上。
“您不是被称为鬼之副长吗。不论是怎样的重刑犯,只要交给你,不出10分钟就会哭着全招出来。电视上是这么讲的。”
“怎样。等等...你要去哪儿?”
我头也不回地往影厅走。
大厅根本没有出口,前方只剩下影厅。电影票已经拿在了手里,这么看来,这个电影无论如何都是要看的。
影院已经明晃晃给出了线索,某种程度上来讲,可比警察先生好说话多了。
他现在还有心情盘算其他,归根到底还是当下的情况没给他带来直观的危机感,虽然害怕,但不多。
接下来看看究竟是鬼之副长更可怕,还是鬼更可怕吧。
他会因为持续嘴硬而遭到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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