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敲门声，坐在客厅看电视的李丽萍起身去看，看见神色忐忑的朱朝阳后惊讶地“哟”了一声，“朝阳，来找之晓吗？”

朱朝阳见着是李丽萍开门反而松了口气，他完全凭着一腔莫名的冲动跑了下来，要见到孔之晓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之晓还在冲凉，你先去他房间里等他吧。”

朱朝阳点头，走进房间自然地坐到孔之晓的床上，四下打量了一番。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但长大了总不可能还像小时候一样亲密无间，上一次到孔之晓家住已经是一年前。

孔之晓的房间布置很简洁，床侧面贴着窗，床尾柜上放了张可折叠小桌板，完全拉开的窗帘透进辉月清冷的微光。

写作业用的书桌往上加了两层木板，孔之晓最近在看的书摆了几排，中外有名的诗歌或小说都能找到，墙上却空白一片。

朱朝阳想起自己被周春红贴满奖状的房间，不由得耳廓开始发热。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么羞耻……！

朱朝阳一怔，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了，因为违和感。孔之晓的房间除了他看过的书籍，就不剩下任何个人痕迹了。

桌上没有任何摆件，窗台上也很干净，连盆盆栽都没有。床单被套窗帘清一色纯色，像孔之晓于晨雾之中的侧脸，模糊而疏离。

朱朝阳拿下一本最顶层的书，房间的门也在这时候伴随着“咔嚓”声打开。

朱朝阳闻声望去，孔之晓洗了头发，平日蓬松的发丝湿哒哒地贴在脸侧，发梢还滴着水。

孔之晓边擦头发边走进来，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眼睛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他扫了眼朱朝阳摊在手里的厚脊书，坐上椅子弯腰打开床头柜拿出吹风机插上电，在吹风机嗡嗡作响的声音里问道：“《罪与罚》，你对这本书感兴趣吗？”

“不是，”朱朝阳坐到床沿边笑笑，“我就随便看看。”

“是吗。”孔之晓看向窗外，状似无意地提起：“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这本书里写过，‘一百个疑点决构不成一件证据’。”

热风掀开孔之晓的刘海，露出他的整张脸，额头饱满，鼻梁高挺，嘴唇色淡而薄，眼帘微阖掩去几分晦涩的暗影。

“朝阳，你认为呢？”

孔之晓原本望着窗外的目光转了过来，朱朝阳在他的眸子里看见了一晃而过的未散星光。

少年在学校的形象一直是温和而阳光的，无论是他讲话时熟稔的语调，还是精致秀气的长相，都是这一形象的佐证。

可是好像没有人发现，当孔之晓时常挂在嘴边的笑容消失，他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竟落满了孤寂的碎芒，一如现在一样，那是从枯木般的内心外现出的表象。

孔之晓的语气依然很温柔，带着不易察觉的谨慎，像怕吓到他一般小心翼翼。

朱朝阳特别想说：你在防备所有人时愿意把真实展露给我，我就很高兴了。

于是他这样回答道：“没有证据也没有关系，一百个疑点足矣证明他们有罪，至少在我这里。”

即使朱朝阳知道这个问题孔之晓其实不需要他回答，但这跟他想回应孔之晓的心情并不矛盾。

孔之晓的梨涡陷了下去，眉眼弯弯：“这就够了。”

不需要太多人。

只要有一个人成为他的绳索，拉着他，拴着他，他便不会坠落。

“谢谢你。”

这句感谢很轻很轻，轻到消失在了风里。

朱朝阳只看见孔之晓的嘴唇动了动，追问后得到的是孔之晓一个轻轻的摇头。

“朝阳。”

月亮慢慢移到窗口的正中，孔之晓将吹风机的开关推到最下面那一格，风声消失，房间顿时变得很安静，这声呼唤也就格外清晰。

“嗯？”

刚吹干的发丝飘过眼前，孔之晓表情柔和地对他说晚安。

然后是关灯的声音，视野完全黑下，只余一点微明的月光。

躺下后孔之晓侧着身看着朱朝阳笑，被子半遮住他的脸，只露出两只笑着的眼睛，像黑暗中观察的猫。

朱朝阳的内心不自觉地柔软了起来，也躺了下来，静静地享受此刻静谧安心的时光。

夏夜的蝉鸣，洁白的窗帘。

这个夜晚本没有任何不同。

但朱朝阳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却觉得今晚的月色实在太美了。

尤其那月光下他轻轻说着好梦祝福的少年，比月辉更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