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传记五十三

刺目凛冽的雷光从‘她’的眼皮上割了过去。

蛇类没有眼皮无法闭眼,但是人类有。

千年前被随手诛灭的恐惧仿佛随着压下来的金光掷来,‘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映亮天空和大地的雷暴掀起了狂乱的风和滚滚烟尘。

密林中的树干瞬间摧枯拉朽,暴雨过后残留的夜露已经沸腾蒸发,大地仿佛在焚焦哀绝。

但是,预想中的、毁灭性的痛苦没有降临在这具被‘她’附身的身躯上。

狂暴且势不可挡的雷枪径直越过了她们,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什么,骤然睁开了眼。

可是,来不及了。

身后作为‘她’本体而盘踞的白蛇在被狂戾的雷暴湮灭了神躯后仰天发出可怕刺耳的嘶鸣。

那柄从天而降的雷枪径直钉穿了巨蛇的眼睛,附身于人类身体中的灵魂好像也终于受到冲击痛苦地尖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灰烬飘零过后裸露出的森白蛇骨只能在那刹那利用尽最后的残骸,化作层层轮转的万花筒旋转而来,将她们扯进蛇骨形成的旋涡里,用来短暂地阻止敌人的趁胜追击。

‘她’感觉到自己因本体被毁而逐渐变得微弱的力量正开始从这副身体里脱离,若是继续下去,‘她’甚至将无法附身控制那副身体,但是抬眼时,‘她’看见那个恐怖得如同恶魔一般的行刑神已经再次握住了凝聚出的雷枪。

也许下一击就……

不……不!

祂需要时间!

祂是诞生自邪神八岐大蛇神力的神,是诞生自「虚无」力量的造物,只要给祂时间……只要让祂有时间重塑和复原本体……

对此,‘她’突然哭泣起来。

“明日朝姐姐……明日朝姐姐……”

附在抱着‘她’的人耳边,‘她’微弱地、恐惧地啜泣:“好疼呀……”

闻言,仿佛被一根线轻轻牵动的木偶,对方微微掀了掀低垂的眼睫。

但是,前方,一跃而起的雷霆风暴之神已经将手中的雷枪抛掷而出。

那柄被金焰闪电缠身的神器爆发出千只鸟般的尖厉嘶鸣,以迅雷不及掩耳骤然洞穿了那些层层叠叠缠绕而去的蛇骨,直击巨蛇正在竭尽全力复原的残躯。

‘她’终于放开了明日朝,将她迎着那道遮蔽目的雷光猛然推了出去。

他骤然一寂一凛。

天上的雷暴还在张狂地闪动,似乎随时准备依旧主人的意志劈下。

飞溅的血色在被雷枪贯穿的身躯时溅上了明日朝那张瓷白安静的脸,淌进了她的眼睛里。

漆黑的瞳孔反射性地眯了眯,她的目光倏然失焦起来。

她的眼底迎着冷金的光芒,映出了雷霆风暴之神在那一瞬如闪电般冲来抵挡在了她面前的身影。

那柄本该击穿她和巨蛇的雷枪在那一瞬刺穿了神明的背脊,穿透了他的胸膛。

就此,尖锐的枪尖缠着金焰和闪电,发出不甘心的嘶鸣,在她眼前堪堪停下,伴随着骤然喷溅了她一身的神血。

血在滴滴答答地落。

蜿蜒的血色染红了他臂间悬挂的飘纱。

嘴角边溢出腥臊之气,没有顾及自己的伤,他趁机率先扯住了她的手腕,在雷枪湮灭之际将还未清醒的人拢进臂弯里,但与此同时,不知何时从瘴气中再次复苏的八头巨蛇从大地上噬来,仅仅一瞬,他们的身影就被吞入那张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中。

狂乱的风扫荡天地间的一切。

不知道是属于人类的血还是神的血随风飘落,趁着这间隙竭力恢复自己力量的大蛇神仰头,迎着上边飘落的血色,有些畅快地摆动手臂。

像迎接天上降下的恩赐与馈赠似的,‘她’嘲笑着抚上‘自己’同样被那些血溅上的脸庞:“须佐之男,你竟是如此天真……果然还是高贵的神的血更为灼热……”

但是,话音刚落,祂口中的神袛就已挥舞着雷枪破肚而出。

锋利而冷冽的金光像无数道无所遁形的枪棘,比白昼里永不熄灭的太阳更亮更尖锐,再一次摧毁了巨蛇的身躯。

矫健又敏锐地穿梭在张牙舞爪袭来的群蛇间,浑身沐血的神明挥动神武,在狂乱的飓风中以雷电塑弓,覆着冷甲的腿猛然踹上雷弓。

以自身引箭搭弓,瞳孔中闪烁着冷芒的十字准星冷静而狠戾地锁定了敌人,他将手中锐长的枪尖瞄准了大蛇神正在凝聚的瘴气。

但是,他看到‘神乐’在哭泣。

这一次,换作‘她’自身挡在了大蛇神正在竭力修复的残躯前。

被大蛇神附身控制的孩子的神情茫然、空白,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那双没有神采的瞳孔中溢出。

那个孩子的灵魂在求救。

他金锐的瞳孔微动。

仅仅一瞬,通天的群蛇就铺天盖地袭来,他的枪箭偏移,冰冷的金瞳微眯,握枪的箭骤放,化作箭矢的雷枪势不可挡,快刀斩乱麻,猛然射落了群蛇的头颅。

他在狂乱的飓风中后撤落地。

趁着这间隙,他在电闪雷鸣中微微屈膝下来,将掌心轻轻覆上臂间人腹间的伤口。

一直很安静的人微微垂眼,仿佛只是午后昏昏欲睡,神情很宁静,但是,她腹间的伤口一直在淌血,就算是他的神力也恢复治愈不了。

他终于蹙起了眉。

冷冷地抿了一下冷硬的唇线,在雷电中张扬浮起的金发随风舞动,他抬起冰冷凛冽的眼睛,在前方,幽紫的瘴气如同缠绕而上的旋涡,已经慢慢取代了由天地间的雷暴掀起的狂风。

方才被他摧毁得所剩无几的巨蛇在其中再次显露出巍峨如山的轮廓来,而‘神乐’的身影已经随之淹没,只有那邪异又尖锐的笑声穿透云层隔空传来:“你是在愤怒吗?须佐之男。”

“真稀奇,都说三贵子中的行刑神冷酷无情,暴戾非常,杀孽缠身,如今却能为两个人类如此狼狈,老实说,你与我所知的高天众神都不太一样。”

“但是,我说了,这都是因为你太过贪心招致的。”

“伤害了她的可不是我,是这个名为「神乐」的小丫头,你若要怪,就怪她好了哈哈哈哈,这正是她的罪,是她的孽,人类就是这样被**驱使的生物……在你们之间,她毅然决然选择了自己看到的‘父亲’,甚至不惜伤害阻拦她的人,人类啊,自己的**永远是第一位……而我正是从这人间的罪恶诞生的……这些都是我源源不绝的力量……啊,若是她知道自己刺伤了这个女人,会怎么样?”

“你这张惯会混淆视听、搬弄诡辩的嘴可真是随了你主人。”须佐之男怒发冲冠道。

‘她’也不恼,只是道:‘你又何必如此?八岐大人向来宽宏大量,你若愿意归顺,认他为新主,想来八岐大人也是愿意将她赐予你的。’

须佐之男突兀地冷笑一声。

他的笑声低沉又冷冽,极其容易让人忽略他其实是位相当年轻的神明。

‘她’从这声冷笑中觉出了一种令自己不悦的不屑。

但下一秒,‘她’又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直很安静的明日朝突然动了起来。

不属于她的力量在那瞬间于她的手边化出了一道锋利森白的蛇骨,被她紧紧地攥在手里后袭向了他的侧颈。

须佐之男敏锐地偏头一避,立马钳住了她攻击的手腕。

她终于抬起了眼睛。

漆黑的瞳孔因调动的机能而微微放大,里边浸满的只有凛冽冰冷的寒意。

她显然也已经陷入了某种不清醒的魔愣里,甚至将他视作了要攻击的敌人。

顾忌地看了一眼她因动作的拉扯而淌血得更厉害的伤口,须佐之男神情冷硬,如冻僵的霜河。

下一秒,攥住她的手索性直接释放出微弱的电流。

神力伴随着金光流窜开来,转瞬覆盖了她的全身。

她在属于雷霆的力量中颤抖地仰头,瞳孔刺激性地放大,最后虚虚地垂下了握紧蛇骨利刃的手,软绵绵地仰面垂首倒下。

用臂弯将晕过去的人轻轻接住,借由覆盖的神力,他开始吸收和净化她体内由大蛇神的瘴气所致的污秽。

但是,净化才刚刚开始,她又猛然地睁开了眼睛。

就像被寄生虫蚕食霸占了身体的宿体,对于想要驱逐瘴气的神力做出痛苦抗拒的挣扎,即便意识可能已经昏厥,身体却宛若一尊被无形的丝线牵住而强制性动作起来的木偶或傀儡,再次朝他挥起了武器。

这一次,她在须佐之男攥住了她的手腕时竟试图折断自己的腕骨挣脱。

他瞳孔一缩,下意识放开了禁锢的手。

被瘴气所形成的幻境控制和驱使,她趁机站起来,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痛一般,不顾自己的伤势,蛮横无觉地举起蛇骨开始朝他挥砍。

在他看来,那完全是毫无章法、破绽百出的攻势。

但是,她的伤口随之撕裂得更加深。

淌下的血几乎染红了单衣的下摆。

他听到‘神乐’充满快意的笑声从瘴气和云层之上传来。

【须佐之男,你现在可比几千年前差远了哼哼哈哈,是因为神格拿去保护世人了?还是说当年你被八岐大人重创叛逃后,至今仍未恢复完全?】

【都到这地步了,你还不愿意完全解放你的力量,是怕她们都会泯灭于你的天雷下,还是怕这里和不远处的平安京被你彻底夷为平地?若是如此,恐怕不用我们灭世,世界就先毁灭于你暴戾嗜杀的天性了。】

没有理会那样的挑衅,他紧紧地注视着攻势越来越激烈的明日朝,然后在几个闪躲的瞬息间抓住了空隙,猛然拉近了和她的距离。

但是,她却发出了啼血一般的嘶吼:“让开——!!”

他一顿,突兀地收回了自己原本想要再次击晕她的想法,任由她手中的蛇骨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他的身影伫立在黑夜中,听到举着利刃贴着他胸口的人在喘息。

他微微垂下了眼睫和瞳孔,安静地感受着她身上属于邪神的瘴气顺着伤口侵入体内,被他顺势慢慢吸收,从她的身上一点一点地攥取过来。

与此同时,他的神力探入她的精神试图唤醒她,由此,他的一丝意识与她们受污浊的瘴气侵蚀的意识拉扯着牵连在一起,幻境中抽尸踏骸的一角也在他的神识中展现。

他骤然一寂。

见状,大蛇神反倒轻蔑一笑,开始不言不惭地发出嘲笑。

【须佐之男,为了她,你竟然甘愿吸收我的瘴气,饶是你,吸收了来自「虚无」的力量,也逃不过被我附身的命运。】

伴随着那样的声音,他突然张开双臂,轻轻抱住她,选择以自身为禁锢,制止住对方的行动:“够了,明日朝……已经够了……”

但是,她还没能从幻境中醒来。

“滚开……”冷冷地道出这句话后,她将那把蛇骨猛然一拔,他没有阻止。

他知道她的伤势已经不允许她再战斗。

早就开始孕育的雷暴在他的示意中降下,大刀阔斧地形成风暴雷霆结界困住她。

她终于疲累地停歇下来,像是受伤的鸟儿栖伏在地上,垂着染血的、雪白的翅膀和羽毛。

他往前踏出一步:“明日朝。”

她终于微微抬起头,神情茫然又苍白。

“快醒过来,明日朝。”

但是,那张脸在浮光掠影中一晃,就轻轻地笑了起来。

入侵神躯的瘴气在不遗余力地侵蚀他的神识。

眼前在夜色里的风暴雷霆结界不复,取而代之的是黑不见底的深渊。

腥臊的血水在底下涌动,晃荡的残肢断骸漂摇,耳边传来密密麻麻的窃窃私语,他看到‘她’在其中挣脱束缚,像雾一样,轻飘飘地倾上前来,柔若无骨地凑近他。

‘须佐之男……’

‘我的须佐之男……’

柔软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唤他的名讳。

‘你终于回来了……’

欢喜的、安心的言语。

被血水污染的白衣绯裙浸在冰冷的黑暗中,‘她’轻轻靠近他方才被刺穿的胸膛,偏头伏在那低怜地哭泣起来。

‘我好害怕……’

‘好害怕……’

‘海渊好黑……好多妖鬼……我还以为你会抛弃我,将我丢在这里……’

‘但你回来了……太好了……’

‘她’闪着泪光,抬起头来。

‘……须佐之男,别丢下我一个人好吗?’

‘求求你……’

他不为所动。

只是下移瞳孔,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也许是他的沉默惹得‘她’困惑不安起来,‘她’忍不住又抬起了头。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须佐之——’

他突兀地扼住了‘她’的喉咙,将她剩下的言语都扼杀在喉咙里。

锋利坚硬的冷甲稍稍用力,那截细长的颈项就被折断了。

‘她’的泪光还残留在眼里,脸上错愕的表情停留在那一刻。

断掉的脊椎骨歪斜下来,因头颅的重量而撕扯着断裂之处的皮肉,只一会儿,血水就从撕裂开来的喉咙里涌出。

那颗脑袋像山茶花一样砸在了底下的血水中,因错愕而微微瞪大的眼睛透过杂乱的黑发盯着他。

但是,‘她’还能发出声音。

【你不在意她?】

“太过拙劣了。”

冷峻的眉梢冷冷地压着睥睨的神目。

因怒张而随风乱扬的发丝拂过额前的神纹,明暗分明的光影割裂那张冷酷得不近人情的脸。

“这种把戏不要再想欺骗我了。”

用雷枪猛然刺穿底下漂浮的那颗头颅,他没什么血色的嘴角仿佛天生向下,显出一种无悲无喜的暴戾与阴郁来。

这一刻,他仿佛透过幻境在对大蛇神说,又好像不仅仅如此。

伴随着那样的声音,锐利的枪尖一挑,他猛然向前一挥雷枪,残尸断骸瞬间在他的力量中化作灰烬,满目漆黑腥黏的血水也刹那被劈开,残余声音吞没在震耳欲聋的雷鸣中,眼前的幻境如碎裂的镜片骤破开来。

须臾间,真实的夜色伴随着雷光再次争先恐后地包裹而来,其中,属于「虚无」的所有瘴气如流动的水,掠过幻境破裂的碎片,趁着他刚破解幻境的间隙和破绽,终于抓住了这只此一次的机会,如潮水一般,通过他胸前那道伤口,疯狂地涌进他浴血的神躯里。

大蛇神的声音在大笑。

祂响彻黑夜的笑声残酷又快意,像是在嘲笑他即将迎来的、注定的败北。

【须佐之男,你的身体将为我所占据!你注定要为你高高在上的傲慢和天真付出最大的代价!】

他却冷冷地笑了:“谁吃掉谁还不一定呢!”

【……什么?】

铺天盖地的瘴气有一瞬的凝滞,须佐之男原本鎏金的神目已经染上污秽的幽紫,但他却丝毫不畏,反倒高举起手。

在高高的苍穹之上已经开始电闪雷鸣,狂暴的力量带着不容置喙的毁灭性,飞快汇聚,蓄势待发,好像下一秒就会毁天灭地地劈下。

他冷酷而张扬地笑道:“我的身体就是禁锢你的牢笼!也是你的葬身之地!”

【你是故意露出破绽引诱我——!】

但是已经晚了。

涌进雷霆风暴之神体内的瘴气已经无法再奔逃而出,从他身上爆发的雷光凝成幽长而冷厉的锁链,争先恐后地锁住了剩余的那些残秽。

飘浮在半空的‘神乐’感受着原本附在这副身躯上的瘴气也正被强势地拖拽而出,不容反抗地涌向了须佐之男的体内。

【须佐之男!你竟然——!】

他高举的手微动,目光紧紧盯着‘神乐’的状态,似乎在等待瘴气从那个孩子的体内流失殆尽就会立马引雷诛灭被他禁锢自己体内的大蛇神。

巨大的白蛇在逐渐溃散时发出了绝望的嘶鸣,‘神乐’也发出尖锐而不甘的咒骂。

但是,在即将完全吸附完‘神乐’体内的瘴气时,一只从溃散的迷雾中骤然伸出的手却从后边攥住了‘神乐’的脖颈。

瘴气的吸收倏然被显现的来者打断,如同和大地呼应一样,天地震颤,雪白而神圣的巨神在本该溃散的瘴气中盘旋而出,掀起的飓风如浪潮般席卷黑夜。

须佐之男不得不先放下手,立马将身前已经在雷霆结界中晕睡过去的明日朝护进怀里。

他冷冷地抬眼,看见漆黑的夜色与雪白的巨蛇仿佛在彼此碰撞、吞噬,最后在漫天的迷雾中汇聚、构建,逐渐凝聚成了八岐大蛇白袍紫袖的身形。

“八岐大蛇。”

……月读失败了吗?

漆黑的苍穹上骤然掀开了一只巨大的蛇瞳。

尖锐的瞳仁犹如一道劈开山岳的裂缝,瞳孔生硬又大幅度地转,像一颗玻璃珠在禁锢的画框中滚动。

审视,观察,逡巡。

罗兰紫的瞳孔垂下,安静又快速地掠过了底下的须佐之男和明日朝,被他扼在掌心中的‘神乐’扒着他的手腕,下意识发出了痛苦的、微弱的求饶:“八岐……大人……”

“怎么弄成这样?”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化为人形的邪神似笑非笑,淡淡地瞥了一眼被自己掐住喉咙的‘神乐’,眼中却全无笑意:“本意是让你拖住须佐之男片刻,你倒是做得比我想象中‘好’。”

‘她’几乎一瞬间就被对方眼中的冷意冻住。

云层之上苍冷的闪电像游龙一般盘踞,与尘世间骤然如群蛇般弥漫开来的瘴气激烈相对。

大蛇神原本即将被须佐之男吸收殆尽的力量随着主人的出现又变得澎湃而取之不尽,巨大的白蛇在骤然浓郁起来的瘴气中重新于尘世中显现,最后乖伏地盘旋于八岐大蛇身后。

但是,即便如此,八岐大蛇也无动于衷。

人类的身体在受到伤害时会带来痛苦,如今被创造自己的主人扼住,‘她’几近窒息。

残留在神乐体内的意识在邪神的掌锢中已经无法再随心所欲地脱离,红血丝爬上了眼白,如同可怖的裂纹在瞳孔中扩散,‘她’几乎无法呼吸,胸口急剧起伏,像一条因为缺氧而将死的鱼。

八岐大蛇漫不经心地斜了‘她’一眼:“谁让你做多余的事的?”

这一刻,‘她’好像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她’的眼球颤动,像是感觉不可思议一般,短短的一瞬,惶恐和惊惧同时在那张稚嫩的脸上闪过,‘她’原本扒着他手腕的双手甚至不敢再反抗,只是将牙齿咬得像野兽一样咯咯作响,就像在冰天雪地受冻一样颤动痉挛。

‘她’发出了含糊而痛苦的哀嚎:“请……您原谅……不……是这个人类……不是我……是这个人类巫女刺伤她的……不是我……是这个人类!对!是她伤了她的!不是我!八岐大人,对不起!”

八岐大蛇依旧只是似笑非笑。

这一刻,似乎从对方的静默中察觉到什么,‘她’不再辩驳,而是恐惧抽搐,被本能驱使,惊怕空白地发出了重复而尖锐的求饶:“八岐大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啊!”

‘她’痛苦而扭曲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仅仅一瞬,他便随手扬袖一挥,盘旋在他身后的巨蛇瞬间犹如被暴动的鱼群撞破鱼缸的玻璃,坚硬雪白的蛇鳞骤然炸开,与此同时,庞大的神躯如破裂的镜面一般迅速龟裂,化作爆炸的瘴气四散开来。

就此,幽邃的火光冲天而起,如火山喷发般撕裂夜幕,光影交织之际,爆炸产生的热浪炙热无比,焚烧焦土,震动天地,随之而来的冲击波更是无坚不摧,大地瞬间被浓郁的瘴气吞噬,所及之处草木凋零,飞鸟哀绝,宛如人间炼狱。

在那之中,八岐大蛇的身形依旧偏移不动地飘浮于空中。

丝毫不在意自己覆灭了自己的造物,覆着蛇鳞的骨节冰冷又尖利,扼着不再受大蛇神控制的神乐,他微微眯眼,尖锐的竖瞳骤缩,扯开了一丝笑,对底下站立在大地上的须佐之男冷冷地说:“把她还给我。”

“不然,这个人类巫女可就要死了。”

……

明日朝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那样的声音与耳边神乐的哭声混合在一起,扯动她麻木而疲惫的神经。

她寻着对方对她的呼唤,在属于源氏的残阳中茫然而空白地抬起头,望向了那个阻挡在她面前的敌人。

抬眼时,眼前的影子在模糊的眼帘中稀释成了好几道奔来的侍卫。

并没有什么不可攀越的敌人挡在她面前。

方才近在咫尺的影子宛若幻觉。

但战斗还没有结束。

大门就近在咫尺,朱红的鸟居伫立在长阶红枫之上,怪叫的乌鸦在夕阳中盘旋,等待啄食鲜血和腐肉。

对此,她仅仅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瞬间就再次攥紧了手中的刀。

可是,有一只稚嫩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痉挛的五指。

她听到怀中神乐哭泣的声音在低怜地说:“……姐姐,你一直在流血……伤得好严重……对不起……你别再继续了……”

“如果回到父亲身边会让你受这么重的伤,那神乐不回去了……其实……我也没那么想回去……”

明日朝轻微怔忡,下意识嚅了嚅嘴角,说:“你在说谎……”

“不……是真的……”

那个孩子说。

“我已经想起来了……”

“我来说,我的父亲其实是个骗子……”

“他当年并没有来接我,他骗了我……而我就那样满怀期待地等了他好久好久,直到我被献祭,他都没有回来接我……仔细想想,当时他最后一次来见我时,我苦苦哀求他带我回家,他都没有回头……他从来都没有回头……从当时我就该明白,我的父亲是个严厉又冷漠的人……”

“不过我并不恨他,因为我生来就是邪神的祭品,我早已接受这样的命运……就算因此被双亲抛弃也是很正常的事……是我太软弱了,还在期待着他回头,期待着他来接我……对不起,我不久前还因此被大蛇神蛊惑伤害了你……”

“姐姐,你就回去吧……从这场幻境中逃出去……真的对不起……我的哥哥已经因为我而受了重伤,你也是……我不想任何人再因为我而受到伤害了……”

“可是……”

明日朝突然悲怜地说:“……一个人的话,不觉得害怕或寂寞吗?”

“……”

“没有关系的,神乐……”

明日朝低垂的视线努力聚焦,努力忽略身上越发清晰的疲惫和疼痛:“就算再怎么逞强,再怎么说谎,但是,不想被抛弃,不想被放弃,想要活下去,希望谁能够为你回头……也许,就算是最坚韧强大的神明,也曾经有过这样软弱的想法,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羞愧的事情。”

“……不,姐姐你根本也什么都不懂……”

神乐覆在耳边的声音异常的难过,甚至带有一丝自暴自弃的卑厌。

属于神乐的灼热的眼泪在最后落在了她的指尖上。

“……为什么姐姐你们就是不懂呢?哥哥是……须佐之男大人也是……不懂我不想再让任何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的这种心情……”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大门外的长阶底下传来兵刃相接的声响。

那些手持长枪的侍卫没有朝她们奔来,而是在与别人缠斗。

明日朝遥遥地抬起头,隐约看见大门的鸟居外,有个高大的男人马不停蹄地赶来。

手中的长刀不断地挥砍,纵使阻挡的敌人源源不绝,他也没有停下攀爬的脚步。

对方孤身一人,在夕阳中向着长阶尽头朱红庄严的鸟居发出了高亢的怒吼:“神乐!父亲来接你了!你绝对不是邪神的祭品!!

这一刻,神乐哭泣的声音突兀地变得火急火燎起来:“父亲!”

明日朝听到对方的怒吼像穿透枫林的利箭,响彻了整条长阶,也像狂乱的风穿过了鸟居,骤然吹散了她心中一直以来的迷雾:“如果一个家族需要牺牲一个年幼无辜的孩子才能获得繁荣,那么这种家族有何存在和维持的必要?!!如果一位神明需要牺牲这么多无辜又脆弱的生命去供奉!那么祂又凭何为神——?!!”

“住口——!”

那是好像比他还要恼怒尖锐的声音。

无数重复的声音在呵斥痛骂他。

“身为源氏的一员,你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你的女儿能献予神明,已是莫大的恩赐!”

有时候,群体的团结其实是一种残忍的迫害。

人类在过去迫于环境与生存,因自身的弱小而聚集团结,因此获得帮助和活下去的力量。

但是,反过来说,个体大多时候只有与群体一起浮沉,才能免于残忍不公的对待。

排斥异类是人类的本能。

过去,妖鬼横行的时代,人类与妖鬼水火不容。

现在,妖鬼少有的时代,人类与同类争锋相对。

不一样的种族,不一样的性别,不一样的家乡,不一样的姓氏,不一样的肤色,不一样的身份……

不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言语……

不一样的观念,不一样的想法……

不一致的利益……

不一致的情感……

不一致的**……

不想失去女儿的、独自一人的父亲,与口中说为家族荣耀而战的氏族……

**与**之间,在战斗。

在厮杀。

在吞噬。

在那样汹涌如潮的、扭曲的腥风中,神乐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她毫不犹豫地从明日朝的怀中跑出去,丝毫不畏惧刀光剑棘,义无反顾地朝那位父亲跑去。

可是,她小小的身形在即将迈过大门时,却被一道显现的结界挡在了门后。

她拍打着无形阻拦的屏障,像被钉在原地的困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寡不敌众,在挥刀的过程中被折断了双手。

飞溅的血色被刀尖划过,钝了的长刀落地,神乐手中一直呆呆攥着的神乐铃也铿锵一声掉落在地上。

散落的铃铛发出最后清脆的铃声,咕噜噜地向前滚动。

“够了……”

开始迟钝的肢体因失去了披荆斩棘的利刃而被敌人打折了双腿,锋利的长刀在对方高大的身形上豁开好几道深而致命的伤口,绽放的鲜血比飘落的枫叶还红。

“够了!”神乐发出绝望的呐喊。

最终,她的父亲倒在了庄严御立的鸟居前,倒在了她们面前。

即便如此,他依旧用尽全力往前爬。

小小的孩子泪流满面,在无形的结界前无力地滑坐下来,不断地哭泣:“够了,别再继续了……求求你……是我的错,我不该想要回家……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我全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您当年来接我了……您没有欺骗我,您真的来接我了……是我不愿相信您死在了我的面前,所以为自己编织出了一个冷酷无情的父亲……我宁愿相信您冷漠地将我抛弃了,也不愿相信您已经因我而死的事实……我如此懦弱……是我自己的软弱辜负了您的牺牲……还忘了您……这样的我,不值得您的爱,不值得任何人的守护……”

这一刻,明日朝愣住了。

……原来,是这样……

伴随着神乐的话,那些掉落的铃铛滚落到了他的手边。

寻着铃声发出的清响,在残阳中颤颤巍巍地朝自己近在咫尺的的女儿伸出手,即便身后赶来的同族已经残忍无情地朝他的背脊举起了尖锐的枪锋,但已经被割断了喉咙的男人,依旧努力发出微弱不成形的气音:“神乐,我来接你了……你乖乖的……别哭……别哭……父亲马上就到……”

这一刻,明日朝仿佛从神乐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就像当年被按倒在地的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小猫被别人杀死。

但也是这一刻,她突然很想大声地说,你看,神乐!

在那座京城里,其实还有人爱你!

他很爱很爱你!

甚至愿意为你舍弃生命!

而你其实潜意识里也一直在等他!

你也一直想保护他!

伴随着这样无声的呐喊,明日朝在这一瞬仿佛拥有了某种与之共鸣的力量,再也感受不到那处由神乐所造成的疼痛。

她咬牙站了起来,无视困于她周遭的雷牢,就算会死,也依旧竭尽全力向那里走去。

‘加油呀,明日朝。’

某一刻,身后突然好像传来了某种稚嫩而欣慰的声音。

她一顿,微微瞪大眼,却没有回头。

下一秒,她只是迈开脚步,不断地往前走。

残阳将尽,枯落的红枫从鸟居下掠进来,拂过了她的脸颊,她的身形在神乐空白的目光中穿过了那道独独阻拦神乐的结界,用自己最后仅剩的力量,飞快扑过去,竭尽全力地撞向了那个准备给他最后一刺的守卫。

猝不及防被她一撞,锋利而沉重的枪棘歪到一边,重重地甩在了长阶上。

她已经失去力气的身体只是依照本能的惯性向前倾倒,就此,她染血的影子连同飘落的枯叶,带着敌人,一起沿着染血的长阶向下滚去。

世界仿佛在天旋地转。

火红的天,与灰郁的长阶交错旋转。

某一刻,她终于停了下来。

她仰面朝天,疲惫的眼睛软绵绵地偏倚,模模糊糊地看见那个侍卫在残阳中爬了起来,拾起了掉落的枪,还是准备杀了他。

但是,好像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毫无所觉,那位父亲的眼中只有自己哭泣的女儿,他依旧在说:“我不会让你成为巫女,不会让你成为祭品……你的神乐铃,就只有开心时,为呼唤父亲而摇……绝不会……成为……那召唤邪神的……铃声……”

就此,明日朝轻轻地翕合嘴角。

她在那一刻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来:“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八岐大蛇……”

世界突然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火烧的云不再流动,盘踞的乌鸦不再怪叫,飘落的红枫被空气冻结,侍卫举起枪棘的手停在半空,就连刀尖上垂落的血珠也凝滞在夕阳中。

侍卫无法再刺下最后一击。

时间在她的声音中静止。

其中,她看见唯有那个男人还能动作。

对周围的一切置之不理,满心只有那个稚嫩的影子,他被砍断了双腿的身影匍匐在地像卑弱的残虫一般蠕动攀爬,仿佛不再高大,但是却还是一直往前爬。

最终,他终于越过了朱红神圣的鸟居,爬过了威严沉重的大门,在将死之前将神乐拥入了残破的怀中。

明日朝神情恍然地看着那一幕,她依旧在说:“是我的错……是我建立起了平安京,是我让罪恶在这片土地上生了芽,你放过她吧……”

说完这句话后,她终于像累极了一样,不堪重负地闭上了浸血的眼睛。

黑暗随着眼皮压下来。

最后一丝夕阳被烧却,落暮的黑夜像澎湃的浪潮,在刹那间就从前方涌过来,浸过来,漫上来,淹没了染血的枫叶和长阶,吞噬掉了神乐他们的影子,也吞噬了所有的噩梦。

这场不属于她记忆的幻境被虚无无质的黑暗吞没,包括来时的尸骸和长路,包括断裂的兵刃枪棘。

她在空无一物的黑暗中静躺,感觉时间好像被无限放慢,身体轻得不可思议,没有一丝落点,仿佛灵魂都变得轻盈。

但是,很快,前方就出现了一丝光亮。

如裂缝一样的狭隙,微弱,细长,但是划破了满目的黑暗。

她能感觉到有声音在那道光亮的尽头呼唤她。

【快醒过来,明日朝。】

她空白了好久。

久到那条缝都要再次闭合了,她才后知后觉,仿佛被光亮吸引的飞蛾,不顾疼痛的伤口,努力站起身来,恍惚地朝那里迈出一步。

然而,身后的黑暗中也开始窸窸窣窣地传来呼唤。

【明日朝……】

【明日朝……】

那样的呼唤反反复复,没有实质,像隔得很远很远,远到无法触摸,无法窥探,比雾苍白,比冬夜干哑,突兀地慑住了她的灵魂。

【你在哪里……】

【明日朝……】

她空白地止住脚步,茫然而犹豫地立在黑暗中,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往后,只能在光与影之间徘徊。

但是,某一刻,她又听到了身后传来了另一道声音,轻轻盖住了那样怪异而扭曲的呼唤。

【不要回头,姐姐。】

……是神乐的声音。

【你快回去吧……往前走……你还可以回去……】

【……看到前面那道光了吗?往那走就可以从这里醒过来……你还可以回去……不要再回头了……快点……】

“……那你呢?”

她下意识发出声音。

【我大概回不去了……我能感觉到,邪神埋在我身体意识里的灵魂碎片在作祟,祂会困住你的……我想帮你……我现在还能勉强压制住祂……趁我们的意识连接已经薄弱的现在……快点……我快坚持不住了……】

【曾经,我太过弱小无知,没能阻止巫女姐姐们被献祭的命运,也没能阻止父亲因我而死,但至少这一次,我想要保护想带我去找父亲的姐姐你……我想要保护这样保护了我和父亲的你……虽然我知道只是幻境……父亲也已经真的死去……但是,至少,最后,在这里,我感觉自己终于做了场美梦,我终于感到了些许满足……谢谢你,明日朝姐姐……你不要被邪神抓到了……我想带你逃离这样的命运……所以,不要回头……】

伴随着那样的话,明日朝茫然而空白地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在那里,隐约传来丝丝的疼痛。

并没有那么难受,但是,却让她在黑暗中慢慢地落下泪来。

“……为什么是你呢?神乐。”

她这样说。

像往身后沉寂的黑暗中抛出一颗石子一样,她转身,回头,往前迈出了一步,这一次,背对着那道微弱的光亮,她没有再犹豫地朝前方永无止境的黑暗抬起了双手。

像是要拥抱那个可能存在于那里的、被悲伤的过往淹没吞噬的孩子一样。

她还是选择了回头。

她想要知道……

第一次,她产生了想要主动去窥探命运的渴望。

“……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明明,是这么无辜又纯洁的孩子……

……

为什么也要被扯进这场过于悲哀的命运中来呢……

……

「势夜姐姐,你看。」

将一枚又一枚倒扣在殿中木板上的贝壳陈列在她的面前,樱花飘落的春野晴天,还是小孩子的长髓彦将他不知道从哪里搜集来的玩意小心翼翼地献给她。

遮阳的竹帘随风微动,她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安静地拿起其中一枚看。

过去的时光很宁静。

轻轻翻开晒干的贝壳,背面凹陷的内里用那个时代最为特殊的颜料绘着一朵垂首的白牵牛。

「这是城中去年外出的人从海边捡回来的贝壳,我找他们讨要了些,上次姐姐您谈到您的故乡时,说过在你们那里,有一种叫「贝合」的风雅游戏,所以我根据您说的去找画师专门作了画,虽然可能和您故乡的不太一样。」

「谢谢您,殿下,我很喜欢。」

那个孩子羞怯地笑了。

当时她也笑了。

「还有这个,这是珊瑚粉磨成的口脂,都是靠海才能得到的好东西。」

把搜罗来的好东西都往她面前拱,那位孩子心性的少主像一只想要得到夸奖的小狗一样。

对此,她只能轻轻蘸了些许,点在自己的唇上。

长髓彦立马拿了铜镜来给她看。

镜面上映出她肤白唇红的模样。

「……姐姐真漂亮。」

端着镜子,直直地盯着她看,他发出空白的声音。

镜中的人细微地弯了一下嘴角。

待她一个一个看完了对方送的东西后,已经是午后了。

殿外的风很温和,拂来时带来樱花的幽香,春天惹人犯困,小孩子更是如此。

轻轻倚在了她的膝上,还是小孩子的长髓彦像疲惫了似的,微微垂下的眼睛盯着城外不知哪儿飘来的落樱。

「昨夜,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突然这么说。

「梦到一棵很漂亮的、盛开的樱花树,姐姐您就站在树下,像被雨淋湿一样,渐渐地化作了那棵树。」

「树上的樱花一直飘落,您好像也在凋零,我就一直追着樱花飘落的方向跑,想要把那些花瓣——那些都属于姐姐的东西追回来,拢起来,送回到您的身上……」

她轻轻用指尖拨弄着他耳际的长发。

身为一城的少主,他拥有一颗好柔软的心。

「我还梦到一个声音,祂说出了我的所想,祂说春天就要来了,要给您种上很多很多的樱花,这样,您也许就能看到自己家乡的樱花了……或许,您也就没那么想家,没那么想离开这里了……祂还说,祂会庇护这里的樱花常开不败……」

「但有一点,我觉得祂说错了……」

「我想为您种樱花并非是为了留下您。」

「只是想,您在这独自一人的异乡中,若是能因此感到些许慰藉、能因此不再那么孤独寂寞就好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势夜姐姐您看上去不太开心的样子,我觉得您是思念故乡了……」

她微微怔忡,随即温柔地抚摸他的背脊。

「怎么会?我一直都很开心。」

「城主待我很好,您也待我很好,咲歌如今也一天天长大……我在这里感觉相当宁静快乐……」

「真的?」

「真的。」

小小的孩子轻轻蜷了一下手。

「……当时让您以弓术老师的身份留下来是我,我本来还想着,若您一直不开心的话,我就放您走……如今您这样说,我却是实打实地松了口气……」

她的心微微一动。

片刻后,她才安静地垂眸。

「长髓彦……」

轻轻牵住对方因练弓而已经有些粗糙的手,那温暖的掌心那么小,还那么稚嫩。

「对不起……」

「姐姐为什么突然要道歉呢?」

她沉默了许久。

久到那孩子都开始昏昏欲睡了,她才听到自己开了口。

「……我在做一件不知道是否正确的事。」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

片刻后,他才以天真的口吻说:「父亲大人常说,没有人知道未来是正确还是错误的,姐姐都还不知道正不正确,又何必道歉得太早?」

闻言,她反倒将头垂得更低了。

低得他都快看不清她的表情了。

「也许,我是知道的……所以,对不起,长髓彦……」

「若是,我告诉你,今后,你必须经历不可抗争的命运……我是说……如果,你知晓了自己一生的经历,甚至是痛苦的结局……你会想要改变它吗?」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

因为他困惑地侧来眼睛。

没有在意她直呼他名字的不敬,那双眼睛那么纯洁,干净,天真,又无辜。

她突然就感觉一种衰弱的凄怜在心中枯萎下去。

他还不懂她所说的含义。

她忍不住轻轻低下头,悲怜地亲了亲他的额心。

「……不,没什么。」

她突然无法再说出口了。

「殿下,您睡吧,我会一直呆在您身边的。」

「我等您自己醒来……」

……

漆黑的长发延绵在地。

被他抱在怀中的人闭着眼,轻轻偏头,沉睡的面容苍白而静谧。

但是,她的嘴角不断有血色溢出,腹部连雷霆风暴之神的神力都无法治愈的伤口淌着血,纵使擦拭完面上的血迹,依旧有艳红的血色不断从唇齿间溢出。

须佐之男的表情很冷。

但是八岐大蛇却满意于他潜伏在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庞下的其它东西。

他紧紧扼着神乐的喉咙,道:“既然神将大人总将神爱世人挂在嘴边,那么总该救救她,明日朝和她,到了你该选择的时候了。”

“别听他的,须佐之男。”

打断了他的是这样的声音。

剥开瘴气显现的神明伴随着粼粼的浪潮而来。

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御袍仿佛延绵了千里,其上流转的星轨泛着银光铺展,月海灰郁的海水在这片焦土上显现、覆盖。

月读的身形映在海面上,披着月华的长发随风微动,其苍白的面上仿佛被拂过眼帘的发丝割裂出几道裂痕来。

但他不甚在意,冰蓝的眼睛直直盯着须佐之男:“给我,如今只有我才能修补她的身体,你总不想看她就这么再次死去。”

“你可要想清楚,须佐之男。”

八岐大蛇细微地敛去嘴角的弧度。

闻言,月读反倒仰头,将视线转向高天:“她如今伤成那样,你得到她后,要带她去哪里?”

“你为她塑造的身体实在太弱了,月读。”八岐大蛇说。

注视着明日朝腹部那道血流不止的伤口,他又抬眼遥望平安京上空那道还未开启的六道之门:“想让她真正不死不灭的方法只有一个。”

“即便她不希望那样?”

他讥诮地瞥了底下的月夜见尊一眼:“你又何曾给过她选择?当年高天审判时,她本可以就此摆脱我了,是你要将她唤醒将她扯进来,这点我倒是要感谢你,但是你要利用她去完成的事,我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言毕,他又微微偏头,耐心好像已经快要告罄:“我不想再说第二遍,须佐之男。”

但是,月读又将视线转向须佐之男,他的语气也慢慢变得强硬起来:“他不会那么做的,如今他已经不敢那样做了。”

“所以你不能把明日朝交给他,把她还给我。”

“……我不敢?”

八岐大蛇一愣。

随即,他兴味地笑出声来,像听到一个奇怪的笑话:“如果你是说她体内有我的灵魂碎片的话,那又如何?早点杀了她,才更能以绝后患!”

月读却笑道:“不,若你真是这么想的,那早就该这样做了,就算是为了用她来牵制和拖住须佐之男,那么哪个人类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她?”

八岐大蛇戏谑道:“她是既明日朝后人类中灵力最强的巫女,又含有我的灵魂碎片,若是吞食了她有助于我恢复。”

月读却对须佐之男说:“不,那只是他的谎言,因为他不敢,如今他若是再杀了那个人类女孩的话,明日朝不会原谅他的。”

须佐之男微顿,随即不可抑制地敛眉。

八岐大蛇好像自己也微微愣住了。

很快,他便微微紧缩瞳孔,扯开一个疯狂而扭曲的笑:“你在说什么?不要把她说得那么温柔,她自己那么残忍无情,为了封印我,能舍弃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又如何需要为这种事考虑她的想法?”

但是,月读依旧对须佐之男说:“他不敢。”

伴随着这样的话,有银色的锁链也开始陆续从月海之下探出,萦绕在月读周围蓄势待发。

如今高天的神王微微眯眼,凉薄而讥诮地笑:“须佐之男,你若再不把明日朝交给我,我也不介意先替你作决定杀了那个人类的巫女。”

对此,八岐大蛇的掌心微微收紧,昏睡的神乐在他的力量中忍不住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骤缩的竖瞳冰冷地下移,他居高临下地说:“你难道要听信月读的耸言赌那一丝可能性?若是如此,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如何选择,这一次,也该到你选择的时候了!”

……

黑暗。

永无止境的黑暗。

与光亮背道而驰,她再次融入了那片暗无天日的黑暗中。

神乐的声音已经消失。

方才指引她的言语被吞没,身后的狭缝出口好像还隐约传来呼唤,但是,随着她的前进也渐渐轻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那道飘缈的蛊惑越来越繁。

就像无数密密麻麻的雪花重叠在一起,窸窸窣窣的,在黑暗中无止境地回响,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明日朝……】

【明日朝……】

【明日朝……】

【明日朝……】

……她渐渐地觉得脑袋浑沌疼痛起来,那样的声音明明并不尖锐,但是太过密集,穿透力极强,仿佛无孔不入的虫子,一条接一条地钻进她的耳里,占据她的神智,啃噬着她的神经。

她又觉得头晕目眩起来。

趁着尚有力气,趁着还能说话,她对波澜不惊的黑暗再次发出这样的声音:“你放过神乐吧……”

但是,那道声音没有回应她。

那并非实质的现实,好像只是黑暗中没有目标的、无意义的呼唤与呢喃罢了。

也许,这就是神乐所说的,来自她体内的、八岐大蛇的灵魂碎片所折射出的东西。

虚无空洞的黑暗中,时间漫长而凝滞,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具体过去了多长时间也无法计算,只知道黑暗很辽阔,很漫长,死寂一般的宁静像附骨之疽,贴黏着她。

她一时分不清那到底是虚无之海,还是阴阳之狭间。

又或许,仅仅只是邪神过去空洞而漆黑的梦罢了。

但是,继续往前走,没入黑暗的深渊,某一刻,她看见有虚渺冷清的月光静悄悄地洒下。

微弱的光亮不是很明亮,也没有实质很温度,但它确实照亮了黑暗。

其中,她在那道月光下,看到了八岐大蛇的影子。

有扭曲的蛇影漂浮在黑暗中,像银鱼一样游戈。

她看见稠长漆黑的长发垂坠,幽邃的火焰在灼烧虚幻的月色。

火焰的主人安静地立在那,一身深重而暗沉的羽衣。

明日朝窥不见对方的脸,因为他的面上覆着一道骨质森白的獠牙鬼面,乍一看,就犹如死人厉鬼还魂,前来索命。

但是她并不恐惧。

那是否就是神乐所说的八岐大蛇的灵魂碎片,她不太确定。

他看上去没有攻击她的意图,也没有主动靠近她的迹象,甚至对她的出现也没有表现出意外或作出反应,仿佛只是一尊被打造后搁置在这里的、没有生气的神像,是一个埋藏在黑暗中的记号,一道锈迹斑斑的坐标。

坐标?

明日朝突兀地因这个联想而愣忡。

她遥遥地望着他。

他好像也在看她,又好像没有。

她不确定对方隐藏在鬼面后边的目光是否落在她身上。

但她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她尝试向对方发出声音:“你是八岐大蛇吗?”

没有回应。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没有声音。

“你没什么话想说吗?”

没有动静。

她安静了一秒,往那里踏出了一步:“为什么是神乐?”

她想要一个答案。

“为什么你的灵魂碎片会在她的体内?”

“于你而言,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被封印在平安京下的这千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还是没有回应她。

那仿佛是一种沉默的报复。

一种让她求而不得的报复。

他就是这样恶劣的神明。

在这样愈发熟悉的沉默中,明日朝突然慢慢地垮下肩来。

一种无奈的无力感在她的眼中展现,她逐渐噙满了泪水的眼睛放下了戒备。

她轻轻笑了。

“你越来越像他了……”

伴随这样的话,死一般的寂静突然开始铺展开来。

偏巧,她还在用柔软的声音说:“如今再见到你这副模样,我已经分不清你到底是不是他了……”

不仅仅是外形容貌……

还有曾经存在于对方身上的那种感觉——阴郁,冰冷,虚渺,沉默。

独一无二。

——只属于他的……

悲异一般的寂寥……

对此,她轻轻偏头,一瞬不瞬的目光饱含绝望和汹涌的沉重。

她知道,他能明白她在说什么。

“这千年过去,你竟是真的越来越像他了……”

无声的静默在黑暗中蔓延。

在时间近乎静止的狭隙,某一刻,他终于轻轻抬手,掀起了鬼面的一角。

面具后的目光随之安静地抬起,一张瘦削而苍白的脸呈现在她的面前。

没有如往常一样优雅从容的笑,他的眼中是一片紫,浓郁得接近血红的幽紫,好像深山绝谷中烧化沸腾的雾气,能够短暂地阻断她的呼吸。

灰郁而冰冷的死寂在他身上堆积,他终于发出了声音。

【……在你眼中,我到底是谁?】

【你一直透过我,在看着谁?】

【是被我吃掉的“我”,还是杀死了他的仇人?】

她柔软的笑容不变。

但是她的眉梢在细微地动荡,摇晃。

眼眶里积蓄的泪水不堪重负,一颗一颗地掉落下来。

像是春日里飘落凋零的花朵拂过平面的水面,掀起晃荡的涟漪。

荡着,荡着,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样的人走过去,仰头,抬手,轻轻帮他将鬓边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在那里,一枚金色的蛇形耳坠仿佛是黑暗中唯一亮眼的色彩。

就算如此,他苍白的面容上也始终压抑着一种傲倨的冷漠。

他没有再说话。

只是保持着一种长久的沉默。

明日朝突兀地意识到,也许,这才是八岐大蛇的底色。

褪去高高在上的优雅与从容,隐去表面所展现的所有表情和笑意,包括那些戏谑、讥讽和轻挑,或许,这位生来无心无情的神明其实真正的模样就是如此。

苍白,晦涩,疏离,又遥远。

没有感情。

能口吐人言的蛇。

以俯瞰的视角审视世界,像黑暗中一片飘浮的羽毛,轻盈,雪白,又荒诞,抽离于众生之外。

她好像在这一刻才真正触碰到他的灵魂。

这样的神明,就站在她眼前,耐心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但她依旧在笑。

她收回的指尖从那枚冰冷的耳坠上掠过,又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拂过了那里的几片鳞片,也暧昧地拂过了他微动的嘴角:“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答案了……”

他骤然扣住了她的五指。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猛地一扯,此身被带动,无法抑制地往前倾去,就此,她感觉黑暗中好像刮来了一阵狂风,高贵的神明在那其中轻轻弯身,垂首,漆黑的长发像扭曲舞动的群蛇一样,飘扬,拂过了她的脸。

迎着他森冷骇人的视线,她的神情柔软又无畏,一边笑一边落泪:“放过神乐吧……你放过她吧……”

他却说: 【你才是,为什么唯独对这个人类的巫女动摇?】

【你甚至才刚认识她,她和过去的人类又有什么不同?】

【你曾经连亲手哺育长大的孩子都能冷酷无情地舍弃,如今又为何如此!】

对此,她安静地笑。

下一秒,仰头,抬手,她像是迎接一场透明无形的雨一样,抚上了他低下来的脸。

据说,忘记一个人时最先开始忘记的不是他的声音,不是他的脸,也不是与他的记忆,而是他的缺点。

第一次发现这一点时,是她发现自己开始记不清自己的母亲了。

人有时候就是奇怪,越记不起来就越会去回想,试图从漫长又模糊的时光中抓住什么,拼凑回以前的东西。

明明她曾经是那么怨怼她的母亲对她的遗忘。

但注意到自己开始遗忘对方时,她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想不起来当初那份憎恨的心情了。

仔细想来,她又憎恨什么呢?

她的母亲又有什么缺点呢?

她的母亲生得那么漂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知书达理,在怀上她前是京中人人慕之的贵女,就算是生下她后被京城族人诟病的疯子行径在她看来反倒是一种另类的洒脱与不羁。

幼时觉得她的母亲凉薄,对她这个女儿的忽视与忘却就如同天大的、不可原谅的罪过。

但是,在她死后漫长的岁月里,对方那份所谓的、被她赋予的、单方面的罪过却变得逐渐模糊、稀薄、透明,然后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对方的声音、笑脸、身形渐渐地揉成了一团挥之不去的影子,在她的心中被岁月一点一点地雕刻,最终趋于完美。

她已然记不起她母亲的半点不好了。

存在于世间的时间太长,遇过的人太多太多,经历过的事也一重又一重,记忆会自动过滤模糊掉无关紧要的人,很多事情好像都变得没那么重要,如今再回想起过去,竟连曾经最憎恶的姨母都已经不再那么讨厌。

也许,也不仅仅只是时间的功劳。

曾经的灵魂已经消散,留下的到底是什么无从得知,千年前在月海中诞生的自己到底是什么,以她的眼界也无法窥探其中的奥秘。

在赐予了她名字与新生的神明口中,她空有形,没有心,也没有情,也许那才是她遗忘和抛弃过去的开始。

遗忘自己是人类。

遗忘自己人类的名字。

遗忘自己身为人类的语言。

遗忘诞下自己的母亲和父亲。

遗忘自己曾经爱过的、恨过的人。

遗忘伤害自己的、自己伤害过的生命。

遗忘自己苦苦追寻的、最终放手的神明。

由此,仅仅作为预言之神的造物,那副空无一物的身躯是否能变得轻盈一点呢?

但是,她还有眼睛。

她还能看。

她还有双腿。

她还能走。

她还有嘴巴。

她还能说。

她还有心脏。

它还在跳。

以前的记忆不能带来曾经的情感,所有的爱恨嗔痴都已在高天的太阳中灰飞烟灭。

但是,当时她被预言之神牵引着走到浮光掠影的星海中,当她通过自己的眼睛看到人间在众神殒落后依旧深陷炼狱时,在那一刻,那第一缕自重生后从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上复生的情感,称之为什么呢?

仿佛燃烧的火焰趋趋向上,融化的蜡泪却淌流向下,那颗小小的泪揪扯着她的心脏往下坠,带来难言的心酸和钝痛。

那是她复生后感受到的第一缕情感。

它让她那副新生的身躯不再空荡荡,也让她拥有了重量,不再轻盈。

由此,她知道了自己应该去哪里。

她知道了自己从哪里来。

她知道了自己是谁。

她应该向下坠。

向下坠。

她不应该像神一样飘在天上。

她不应该留在高天原。

她有重量,所以她应该像雨一样,往下落,落在大地上。

即便那片大地贫瘠又残酷,即便它伙同命运,将她推到天上。

但哪怕是再小再细的雨滴,也会落在大地上,只因它拥有重量。

她从地上来,自然也应该回到地上去。

她是明日朝。

是人类。

是和大地上那群正在遭受苦难的生命一样的人类。

是像他们一样会哭泣,会挣扎,会痛苦,会悲伤和难过的人类。

她也因此知道了那自心脏里复生的第一缕重量是什么。

是名为「怜悯」的情累。

它是那么傲慢又累赘。

但确确实实是它,驱使她回到了人间。

她还拥有双腿。

她还能奔跑。

她还拥有眼睛。

她还能看见。

她还拥有双手。

她还能射箭。

她还拥有心脏。

她还能奉献。

她还拥有时间。

她还能弥补。

她要像雨一样,落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哪怕只是小小的一滴,也要同磅礴的大雨一起,滋润众生万物。

这一刻,她对八岐大蛇说:“我当年正是因为如此,才从高天原去人间见你的,曾经因我们死去的生命太多太多,我想要弥补我们千年前犯下的错误,但如今,神乐的存在却告诉我,我不惜舍弃咲歌和长髓彦的、所谓的弥补依旧孕育了不可原谅的罪恶,也让神乐这样无辜又纯洁的孩子变成这样……八岐大蛇,你知道这种感受吗?好像不管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只是,想再试一次,至少,最后,我想再尝试一下能不能拯救这个孩子……”

她说:“因为是你,我才想这样做的……”

【……你是想说,因为我是如此罪恶的邪神,你才想从我手中拯救这个人类吗?】

“不……我是想说,我才是如此罪恶。”她柔软地笑道:“如此罪恶的我现在唯一想要的救赎只有这个,只有它能拯救我……”

“而这份救赎,只有你能给予我。”

芽:“手中的娃突然变得很烫手。”【bushi

月:“杀杀杀,尽管杀。”【bushi

小须佐皮肤上线了,开心!!

可以有收藏和评论吗?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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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传记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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