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旁的椅子被人猛地推开,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然而比这更让人想堵住耳朵的是男孩的尖叫——
“让她从这个家里滚出去,父亲!”
阿尔伯特拿起一旁的面包,慢慢捻起一点放进嘴里,自家弟弟的大喊大叫并没有影响到他的进餐。而坐在他旁边的现任莫里亚蒂伯爵皱了皱眉,不满地斥责:“你太任性了,威廉。”
而事件的女主角,克莱曼汀在威廉话音刚落眼眶里带着要掉不掉的眼泪,她抿着唇,一副努力抑制住眼泪的表情看向莫里亚蒂伯爵:“不,舅舅,请不要训斥威廉。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威廉打断她的话,语气急促地说道,“明明就是你活该——!”
真是个容易操控的白痴,克莱曼汀在心里嗤笑着对方的愚笨,这么说的话,不就等同于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了吗?
克莱曼汀发出一声抽泣,将脸埋进手心,用委屈的声音说道:“是我给舅舅您添麻烦了,如果威廉表哥那么讨厌我的话,我明天就——”
“闭嘴威廉!”莫里亚蒂伯爵没等她说完就对威廉厉声喝道,“向克莱尔道歉,现在!”
事情如女孩所预料的那样发生,威廉将手里的餐具狠狠地砸到桌子上,大步跑出了餐厅。莫里亚蒂夫人有些担忧地看向自己儿子离去的方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看见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孩蹙着眉,轻轻捂着自己胸口说道:“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应该惹威廉表哥生气的。”
“这跟你没关系,”莫里亚蒂伯爵冷哼,“那小子被他母亲惯得——”
“不,舅舅,请你不要再责怪威廉表哥。”克莱曼汀声音轻柔地安慰道,“威廉表哥只是性格比较率真而已,这并不是过错。”说着,她落寞地垂下眼睫,“威廉表哥在舅舅舅妈宠爱下长大,养成这样的性格并不是坏事。”
其实她可以说因为威廉是莫里亚蒂的幼子,再怎么任性都有长兄在上面顶着。但这样说绝对会把阿尔伯特拉下水,她暂时还没有把那样的想法——不知道怎么的,当她看向阿尔伯特的时候,总觉得有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
克莱曼汀是一周前以艾维沃家族遗孤的身份被莫里亚蒂伯爵收养的。在短短的一周之内,她就快速摸清了这个家里所有人的底细:现任莫里亚蒂伯爵,也就是她的远房舅舅,虽然顶这个伯爵的头衔,但是至今为止仍一头扎进情妇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是个在女人方面一塌糊涂的蠢货;老大倒是个精明的,但目前看来处于莫名其妙的叛逆期,在她玩腻之前应该都是个不管事的;唯一需要小心的是莫里亚蒂家的主母,在她的小意讨好之下只是把她和威廉的之间的矛盾当成小孩子之间的过家家。
这么看的话,这个地方简直就像是任她怎么找乐子都不会有人来妨碍的天国嘛。
克莱曼汀接过女仆手里要送去威廉房间的托盘,明明是想着这样令人开心的事情,她的眼里却是一片暗沉。“威廉表哥仍在生气,今晚暂时不要去招惹他了”,这样对女仆说过之后,她便拿着那个盛着宵夜的托盘走向威廉的房间。
托盘里装的是甜得发腻的司康饼,旁边是锋利的银制刀叉,在灯火通明的走廊里折射出冷冰冰的光线。克莱曼汀眼神不明地盯着那副刀叉,倏忽扯出一个笑容。
不,仍不是时候。
为了得到更大的欢愉,暂时的忍耐是有意义的。
***
克莱曼汀拿着托盘来到威廉的房门外,发现那里竟然多了个意料之外的人——当然不是阿尔伯特,他就算闲得发疯也不会来这一带晃悠。她走近那个站得笔直的男人,打了个招呼:“晚上好,西蒙。你是找威廉表哥的吗?”
西蒙是莫里亚蒂府的管家,基本上可以算作是佣人们的头头。他出身中产阶级,因为家里即将跻身上流社会,便迫不及待地将儿子送来伯爵府“镀金”。“要是自己也能成为像莫里亚蒂那样的人就好了”,他不止一次这样想着。他身体强壮,富有男子汉气概和骑士精神——当然是针对贵族小姐们来说,要是对那种手脚粗糙,长相也只能称得上普通的劳动阶层女人面容可亲,他怕不是会当场吐出来。
虽然他觉得身为贵族,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威廉少爷却未免做得太过了。要是他有什么烦心的,有大把的女佣可以供他发泄,何必要去找同为贵族的克莱曼汀小姐的麻烦呢?更何况这位艾维沃小姐是那种恨不得将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呈到她面前,只为得到她一个笑容的优雅女士——而且他相信这是莫里亚蒂府的所有佣人们的共同想法。所以在得知威廉少爷晚饭没吃就跑回房间,料到善良的克莱曼汀小姐不会忍心让威廉少爷挨饿,定会送点心过来,有些担心威廉少爷会不会又再次爆发坏脾气的西蒙便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
“不用担心,西蒙。威廉表哥只是一下子想岔了而已,等我进去劝劝他就好了。”果然,善解人意的克莱曼汀这样说道,“西蒙明天不是工作一整天的吗,快回房间休息吧。”
她这么说,这个男人要是就这么回去的话怕是一晚上都睡不好了。不过还真是方便啊,有这么个“观众”在的话,一会她就可以省省嗓子,不用大声叫喊到整个府邸都听到了。
房间里的威廉果然还没睡,他脸色不好地坐在长沙发椅的中间,用力翻着手里的书本。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时他带着烦躁中透着几丝期待的神情看过去,然而等看到进来的人是谁的时候他愤愤地将手里的书甩到地上。
“又是你!”他恶声恶气地说道,“你来做什么。”
克莱曼汀故意放慢了动作,等确保外面的西蒙将威廉的这句话完完整整地听进耳朵里,她才关上房门,转过身看向长沙发椅上的男孩。“威廉表哥晚饭没吃,我有点担心。”她在垂下眼前快速扫视了一圈整个房间,确定威廉没有在房里藏着人后才低眉顺眼地回答。
真是学不乖啊,被她算计了这么多次还不知道留个眼睛。克莱曼汀在心里嗤笑,虽然顺风顺水的挺无聊,但眼下她也没别的乐子可找,就勉强将就着吧。
她走前几步,稍微离门远了点,却见威廉警觉地看着自己:“你把盘子放到桌上,然后离我远点。”
克莱曼汀细心地把盘子放到桌上,然后转身拎起茶壶,将茶水注入白瓷的杯子中。“晚上吃甜品会难受的,威廉表哥喝点茶缓缓吧。”她这样说道,端起杯盘来到矮桌前。
威廉将身体歪到一边,嫌弃地说道:“大晚上的谁喝茶。不过你这礼仪学得倒是不错,以后送去公爵府当个女仆——”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见克莱曼汀将手里端着的茶水猛地朝自己脸上泼去。那可是滚水啊,这个女人简直疯了。他脸上惊讶的表情还没散去,便见克莱曼汀将杯子砸到地上,然后朝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然后摔倒在地上,发出凄惨的啜泣。
门外传来西蒙着急的呼唤声:“克莱曼汀小姐,您没事吗?”
有事的是他好吗,西蒙这个蠢货脑子还能不能要了。威廉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诅咒道,自从一周前这个女人来到莫里亚蒂府,他就没再过过安生日子了。她总有各种千奇百怪的办法,让莫里亚蒂府的所有人相信,他威廉是个喜欢欺负人的混蛋。
大半夜威廉房间的动静自然也传到了主人间。莫里亚蒂伯爵气得不得了,怒气冲冲地让佣人明天一整天都不准准备威廉的所有餐食。莫里亚蒂夫人劝了几句,却被丈夫冷冷的一句“艾维沃家的东西他可还没全部搞到手呢,你想让所有贵族知道我们苛刻他们家的遗孤吗”堵了回去,只能唉声叹气幼子的不懂事:你看,明明阿尔伯特能和克莱曼汀相处得挺好,怎么到了威廉这里就整天出事呢。一定是这个任性妄为的孩子的错,他怎么就不知道为家里想想呢。
***
翌日。今天的天气其实能够算得上糟糕,不说一如既往被废气污染得只剩下灰色的天空,空气中甚至弥漫了一层令人心生不安的浓雾。
这是十九世纪,工业快速发展的伦敦的现状。为了得到,总要失去,世间的所有一切都是平等的。
——明明本应该如此才对。
克莱曼汀拉开窗帘,久违地对这一如既往的景象露出一个笑容。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所有的一切都将会安然无恙。所有令她困扰的从今往后都将不复存在,所有令她痛苦的从今往后都不必让她挂心。
这个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莫里亚蒂府的两个主人一个打着办公的名字去会情妇,另一个正在房间里午睡;长子好像要去贫民窟之类的地方——她是听佣人们说的,据说他每次都要去一整天,等到天擦黑了才回来。
至于那个她最中意的棋子,在饿了老半天之后也快受不了了,这个时候应该溜出房间,在往厨房的方向走吧。只要稍微注意一下楼梯口附近不要有人,她的计划应该能够顺利进行的。
克莱曼汀稍微整理了一下衣领,朝计划好的地方走过去,然后不出她意料的那样,威廉正站在那里往底下张望,似乎在察看佣人们会不会妨碍到他前往厨房的道路。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恨恨地转过身,想要警告对方不准出声——当然要是个女仆就再好不过了,在正餐之前,他不介意来点能令他心情稍微愉快点的前菜。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威廉表哥需要什么吗?”传来的是那个令他做噩梦的声音。威廉咬着牙,决定回头找个由头告诉教堂里的神父,这个女人被魔鬼附身了,是个会传播瘟疫的女巫,要被绑上十字架用火净化或者绑上石头扔进水里。幻想中克莱曼汀的惨状稍微令他好受了点,他用糟糕的语气命令道:“没有,滚开!敢妨碍我就杀了你。”
克莱曼汀露出惊恐的表情,微微提高了声音:“不,不要——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
“闭嘴,你吵什么——”他上前几步,刻意压低了声音,然后不出人意料地被对方的音量盖住了。
天助我也,克莱曼汀简直不能相信事情竟然真的如她所料的那样发展。
“威、威廉表哥——?”她背对着楼梯口,计算着抵达最顶层台阶的距离,然后微微弓起身体,放任自己往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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