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羽人非獍前脚回到北山,后脚便下起了小雨。雨浸透屋顶的茅草,漏到坑洼的地面,点点滴滴,滴到天明。

远方响起一串鞭炮声,还有唢呐吹出的哀乐,传到北山已如山间云雾般飘渺。羽人非獍去屋外倾倒洗脸水,抬眼望见田埂上一支送葬队伍鱼贯而行,白幡黄钱漫天飞,一个人的生命当真就像这样随风而逝。在距离队伍不远处的前方,他看见披麻戴孝的愁落暗尘一路向前跑,一路停下来遥遥跪拜被人抬着的灵柩。

当不再有任何声响传到北山上时,他就知道,逝者安息了。

这天晚上,羽人非獍在擦一把胡琴,蓦地又听见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他打开门,还是那个少年。

“昨夜的事,对不起。”愁落暗尘一开口便是道歉。

羽人非獍面无表情,垂眼想要逃离,在旁人看来便好似一副抗拒的模样。他双唇轻抿又微张不知该怎样回应,心底一阵没由来的不安,还夹杂着一丝他没能觉察的异样情绪。

愁落暗尘又诚恳地道歉,一句话最后带出梗在心头的疑问:“我的母亲,真的是病死的吗?”

羽人非獍不由抬眼,恰好与愁落暗尘的眸光相会,对方灼灼的眼神令他在下一秒便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令慈她……想来是因病过世的。”

羽人非獍不知愁落暗尘是什么表情,只知他听见这个答案后再说话的语气里,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也有些释然。

临走时愁落暗尘对他说了一句“多谢”,他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那道背影一点一点模糊,直到融入夜色。

他忍不住反复回味那句“多谢”,可也只是试探着去接触的姿态,就像惯常生活在阴暗下的小鼠,看见光的第一反应就想要逃一样,后来发现阳光本无害,是自己害怕自己没能力承受,才难以安然接纳。

清明前后,油菜花都开了。羽人非獍从北山上往田间望去,满目金黄。几个穿著玄色马褂的孩童追着一个手上高举一只大花蝴蝶风筝的少年,花海被这几人分出一道道暗色细流。

羽人非獍的目光离开了那群孩子,下一刻就被漫步在油菜花田埂上的身影吸引住。那道身影走得离那群孩童越来越远,他的目光随之移动,像追着那人的脚步,最后停在田野尽头的河边。

那人就一直坐在河岸的青草缓坡上,看流水潺潺。羽人非獍也远远看他,直到目送他起身回城。

一连三天都如是。

后来羽人非獍找不到那道身影,也就忘记数日子过去多久。

房前的梨树上长出了野梨子。羽人非獍用长竹竿打了一些下来,吃了两三个,剩下的都存在门边的矮竹筐里。

羽人非獍提了一只木桶出门,信手拿起一个梨。慢慢走下蜿蜒的山路,时不时要用小臂拨开侵伸到路上的芭蕉叶。水流淌过鹅卵石的声音渐渐清晰,还未走到河边,羽人非獍远远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一步接一步地从河堤下到青草坡,悄悄绕过那人到河水边上,弯下腰先舀了满满一桶水,然后把水桶立放在河里,再用双手细致搓洗那只梨。

一手提桶,一手拿梨,羽人非獍回身走向坐在岸上的人,却见对方一直低头盯着手心里的物件,等走近了,他才看到是一枚琥珀色蝉形玉坠。

“吃吗?”拿梨的手只伸出去一半。

愁落暗尘攥住手心,抬眼看了看梨之后目光继续往上移,然后接过那只与成人掌心一般大的梨。

“谢谢羽人叔叔。”

“不必客气,叫我羽人就好。”

愁落暗尘没有立即就吃,羽人非獍有些忐忑:“还在难过吗?”

愁落暗尘沉默片刻,摇摇头说:“没有,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待着。”言罢眼眸也垂了下去。

羽人非獍站在原地,久久不作声,然后将一声轻叹咽进肚内,提着木桶离去。

他走到河堤上时,却听到背后响起一声“羽人”,他愕然回头,只见愁落暗尘也看着他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羽人非獍一下子明白过来,轻轻点了点头,眼神又游离开。愁落暗尘没再说什么,回过头去看流水。

他轻轻将木桶放在地上,之后席地而坐,与愁落暗尘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凝眸望流水缓缓。时间像河中之水东流而去,也像木桶里的水,沉静地倒映着有白云飘走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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