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郗还躲在练习生的宿舍大楼里，和越尹恒一起蹲在窗户旁笑。

“这些小姑娘都挺热情的，好久没见到这种阵仗了。”

热情…嗯确实热情，这阵仗在密恐的人看来也挺恐怖的。

宁郗扭过头看见节目组的摄像机，失声笑道：“pd叫你来拍我的啊？”

小哥平稳地移动了几下摄像机，类比点头。

“ok啊，也来看一看这万人空巷的盛况。”说着他自己又笑起来。“是不是成语用错了。”

他在工作的时候很喜欢笑。尴尬的时候笑，愉快的时候也笑，悲伤的时候也笑。笑容在他的脸上已经变成了精巧的面具，严实密扣地贴在面皮上，和血肉生长在了一起，用温柔的手法去干涉，也是分离不开的。

可是他不知道…他每次那么轻巧又精致的微笑时，其实很让人伤感，不到眼底的笑意只会让人觉得伤感。

哪怕是愉快的时候也没有真正放纵，悲伤的时候也隔了毛玻璃，这样的人，灵魂也和池底的沙尘一样，是浑浊的，如同不达眼底的笑意。

宁郗这样的人，这样的存在，会让一切真正了解关怀他的人伤心自责的…

越尹恒从蹲坐的姿势解放出来，提醒他今天有通告，得走了—其实是去和顾千山签合同，两方都很满意，顾千山也拉到了投资，在年后可以开拍。别的角色可以斟酌一下，这些都是小事，导演拍着胸脯保证一定高规格包满意。

最后一句话很奇怪，但是这是顾导演的原话。

顾千山和他签合同的地方定在饭馆。她对美食有独到见解，东北菜馆里几个人面对着一只大铁锅里的烧鹅蠢蠢欲动，就差直接上手分而食之。

“又可以签合同，又可以吃饭，多好啊。”

这也是顾导演的原话。

宁郗懒得吐槽他下一部戏的导演。旁边的杯子里倾倒的是啤酒，酒花能激荡出很厚一层雪白的泡沫，消融的时候很安静地一点点被抹除，让他想到南韩落下的雪。

“我一说宁郗要演这个本子就拉到投资了，wish，你的票房号召力真的杠杠的。”顾千山摇头晃脑地开口。“能和你合作是我的荣幸。”

“也是我的荣幸。”

杯中的酒倾倒了第三杯。越尹恒按住了他的手喊他别喝了。他抬起头看见了顾千山，酒精让她的眼睛生出了一点朦胧，有一瞬间的安静—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也这样安静的彷徨，发出祈求奇迹的声音。

但很快顾千山又笑起来。她想说什么，话递到嘴边又变化了，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顾千山吗？

“谓言一笑秋风后，却顾千山驿路非。”

说话的是越尹恒。

“语文不错。”顾千山又灌下一口酒。“可是…你们有想过吗，顾千山，是男生的名字啊。”

她捂着脸，嘲讽般笑出声来。“顾千山，原本是我刚出生就死掉的可怜哥哥的名字。”

“每当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能想起我实际的来处，我从来不被重视，我从来就是孤身一人。”

你能理解吧？你的眼睛是这么对我说的。

这些话，她憋在心中太久了，不找个人说出来就不痛快。

“我都对你说这些了，你一定要好好看剧本啊。”

顾千山抬起头，换回了那副平静无所谓的面孔。“无论作者如何推卸责任，深刻牵动人心的作品，都会留下作者的痕迹。”

有文学家说过作者的作品会映照人的心灵之相，崇高与否，引人入胜也罢，都是作者心灵的愿望。所以游离之思因此而生，引读者进入那无人之境，真正切实地体会到人格表现下的独特魅力。

所以顾千山留下的也是如此的痕迹吗?她肯说出这些话，就像人面对艺术时奋不顾身的献祭一般。

没错，就是献祭。是艺术家遇到了缪斯，也是从未想过的异界神明的指引，以我所述，以我所思，为极致的美丽奉献出的盛宴，所爱之人才会明白，所爱之人才会认同。

“顾导演。”宁郗的舌尖尝过啤酒的苦涩，用他最郑重的语气回答道：

“我越来越期待和你的合作了。”

入秋带来的雨的气息，天幕边黑云翻滚，陡然下降的温度昭示着秋日的凉意。宁郗早早备好了外套，还是在这场降温中中招了，一觉醒来昏昏沉沉，额头上滚烫—分明是发烧的症状。

越尹恒比他还着急，从药箱里翻出了五六种感冒药。他想让宁郗向节目组请假，用了撒娇般的所有手段劝宁郗放下工作，奈何某位大明星视工作为命根，死活也不答应请假，越尹恒都想用男色把他困床上了。最终他还是奈何不了宁郗，提心吊胆地跟着去了节目录制的大楼。

二公的赛段已经开始，前五十名会有直播的任务，大体是五天一轮，每天十个直播间，直播两小时。宁郗进三组的练习室时正巧碰见第三十七名的黄晨弈直播，小卷毛随着他一蹦一跳的动作乱晃，弹幕上也是清一色的“啊啊啊啊啊宝宝好可爱，你是一个可爱的宝宝。”

宁郗的出现马上引发了一大片数据海啸。一大群粉丝开始赛博尖叫，而这些刷屏在宁郗上手给黄晨弈纠正动作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啊啊啊啊亲身指导！我开始想一些…】

【真的好唯美啊，狂舔wish的颜】

【呜呜呜呜wish就是天使吧ps好喜欢双人舞版本！什么时候wish能跳个舞台啊。。。多好，好怀念南韩时期】

【！跳舞的宁郗真的超级有魅力！第一荷尔蒙诚不欺我！】

【等等等，那个站在门口的是谁？】

【黑衣服…不像是工作人员啊，脸好好看】

【冷白皮！黑衣服显得气质好冷好酷我喜欢呜呜呜呜呜为什么这节目工作人员都这么好看】

【？这不是宁郗的助理吗？】

【宁郗的助理也…算了这不是常人能达到的容貌】

【呜呜呜呜真的实名羡慕…wish我要看你家助理！】

宁郗转过头，看见自家小助理拿着保温杯站在门口，他眼皮一跳就知道对方是来干什么了。

是来给他这个个人生活能力几乎为个位数的人送药的。

“江哥特意嘱咐我要盯着你吃药。”越尹恒本来气质就冷，这个时候就更加不近人情。“一天三次，一次一颗。”

【对啊wish是不是感冒了，听起来说话有鼻音】

【揉揉wish宝贝…太敬业了呜呜呜呜】

【盯wish吃药的助理小哥也好有意思，粉了】

【粉粉粉，什么都粉！】

宁郗不敢去看弹幕，抓过越尹恒的手往外面走。“那你给我泡杯咖啡呗，吃这种药容易犯困，我怕自己睡死过去。”

越尹恒如今也学会了冷笑。

“咖啡兑感冒药？我看你是要超神。”

他说这句话的时机不好，完完整整地被录到了黄晨弈的直播间里，里面欢声笑语一大片。

【我现在真的很想笑啊，第一次听见wish被怼】

【这种过于敬业的明星就是应该多怼怼，免得又身体不好送进医院】

【突然伤感起来了…】

【别说了，祝wish的感冒快点好啊，我们还要看你二公的舞台呢】

节目组早就说好了，二公时开场舞蹈是他和路宵琴的合作舞台。嗷嗷待哺的粉丝激动不已，就差给节目组送锦旗了。

毕竟，距离wish在舞台上叱咤风云的时代，实在过去太久了。

而千千万万粉丝祝愿的那个人如今陷入了新一轮的不安。他眼中的小朋友拿着保温杯站在他面前，睫毛下垂，静谧温柔，又独有一种苍白脆弱。

越尹恒的手指圈在保温杯的边缘，抿着唇很安静地看着他。宁郗受不了他这种不动声色的威胁，认命地把水杯拿过来，按计量服药。

的确是漂亮至极的瞳孔。

只注视着自己的…像是窗口越过的灰鸟。

“别盯着我了，我会按时服药的。”

感冒药的味道是苦涩的，宁郗背靠在灰白色的墙壁上，用柔软的嗓音解释。越尹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什么也没做敌人就屈服了，也乐于享受这个结果，将一板板的感冒药收拾好。

“宁前辈？”

有个脑袋从一旁的练习室门口冒出来。练习生迟疑了半刻，磨磨蹭蹭地从门里走了出来问道：“宁前辈感冒了？我之前备了一点润喉养肺的养生茶，宁前辈需要的话我可以推荐。”

不说“送”而是说“推荐”，这个练习生钻研人际关系的脑子不错，就不知道真实实力…

好像有点印象，投票投出来的前二十，攻心大过努力的那种人。

宁郗不喜欢和别人撕破脸，遇到这种情况，受碍于摄像头，也装作关心练习生的温柔前辈多关怀了几句，这其中有多少小九九也是当事人才知晓。大家都要吃饭，互利共赢多好，表面功夫做足，才是人人获利的前提。

可能是感冒的缘故，他忍耐的阈值变低了。和练习生扯完那些虚情假意后他就扯着越尹恒直接离开了大楼，往驾驶位上一塞，自己坐在副驾驶位上，报了一个饭店的名字。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