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再也不会喝豆汁了。

顾笑整张脸皱巴巴地缩成一团，面色痛苦地吐着舌头，马上起身又跑去微信付款买了一瓶冰红茶，咕噜咕噜地灌进1/3，眼神迷离地长舒一口气。

用饮料冲洗了一遍喉咙，顾笑觉得依然有着一股“回味无穷”的后劲儿，他小心翼翼地捧起碗，嘟着嘴轻轻抿了一口，咂巴咂巴着，下一秒整张脸又是一副痛苦面具。

疑似用尽了所有力气和手段，此刻顾笑觉得自己终究还是疯了。

他举起手机拍着眼前的豆汁，左手朝这碗豆汁竖起大拇指，煞有介事地比了个赞，然后把照片发给余莫图。

不到一分钟，对方回复道：“啥啊这是？绿豆汤不放绿豆啊？”

“当地特产，坐二望一，盖世无双，老北京豆汁儿！”顾笑打了个感叹号。

余莫图表情讪讪，“听说很难喝。”

“很好喝的，你下次来北京记得喝，我请你。网上说啥你就信啊，你要信我（玫瑰表情）。”顾笑十分诚恳地尝试诱骗。

“就是一丢丢比较酸的豆浆，你不是喜欢甜豆浆吗，等于在里面放了一颗秀逗。”

“下次去北京找你玩的时候试试。”余莫图被顾笑说得有些好奇了。

顾笑在长宏星娱公司旁边的餐店解决了一顿早饭后，跟张虞玫表示自己刚到。

张虞玫还在忙着带人，她告知顾笑先去四楼摄影棚等待。“今天主要拍几十套睡衣和一些冬天羽绒款。”顾笑被她描述的数量吃了一惊。

顾笑走到对应的摄影地点，说是摄影棚，他本以为是几平米的房间，结果推门一看，空间大得有些惊人。里面的有好几个大型可移动衣架，上面挂满了男款的睡衣和羽绒服，顾笑粗略一看，这里起码有几百套不重样的衣服。远处有个女生见状，一边隔着远处打量着顾笑，同时一路小跑走来。

她的胸前挂着工作牌，朝顾笑友好地笑道：“你就是今天的平面模特吧？我是化妆师路瑶，张姐已经跟我说了，我们先去隔壁化妆。”路瑶指了指对面。

“OKOK。”顾笑全然不懂，跟着路瑶走，她让干啥自己就干啥。

“你这眉毛是真粗。”路瑶对着化妆镜啧啧称奇。

“诶，不好嘛？”顾笑愣了。

路瑶摆手解释，“很好啊，男生眉毛又浓又粗的，别人羡慕都来不及呢。你长得很上相，就是眉毛没修过对吧，拍照得稍微修一点，你先闭眼啊。”

顾笑听闻照做。紧接着，顾笑感觉到脸上水润润的被均匀抹了一层，估计是面霜来着吧，他没有细想。

诚实来讲，顾笑上一次的化妆体验还是在小学三年级。

顾笑小学的时候还有些胖，伙食吃得太好尚未发育，他被小学班主任推荐，选上去参加全校六一儿童节的文艺表演——去扮演“哼哧哼哧”叫的猪八戒，还有几句现在光是回想起来，就让人羞耻万分的台词。

那天音乐教室里，老师们看着各个班自告奋勇/被迫参加的小学生，鉴于报名数量实在太多，她们商量了半天后达成了共识。

“你们先解放天性哈，像动物一样，模仿一下它们的动作和声音。”张小满拍拍手，“一二三！”

“静下来！”全场学生立刻条件反射，认真地把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她，一脸好奇。

嗯......张小满思索了一会，“你们扮演一下猪八戒，西游记都看过不，试着模仿看看。”

“你先来。”

第一个学生扭扭捏捏地从正方椅子站起身，有些害羞地捂着脸，来回晃着身子，声音嗲嗲地像是撒起娇来，音节拖得很长，“大师......大师兄~”

“噗——”另个老师慌不择路地转身，喝水呛了一喉咙，全都喷在了黑板上。张小满憋着笑涨红了脸，连忙示意坐下，“下一个。”

......

“你来。”

顾笑懵懵地点头，他之前端详参考了各个同学表演的样子，心里有了些想法。

于是乎，他噘着嘴皱起鼻子，试图让自己面部像是憨态可掬的猪脸，顾笑右手握拳举起，虚空抓着九齿钉耙抗在肩上，挺着肚子大摇大摆地闯上前，对着张小满十万火急地压着嗓子哼哧道：“大师兄不好了，师傅被妖怪捉走了！”

“嘿嘿，美人儿，美人儿~”顾笑一脸谄媚地殷勤笑着，声音压得低低的——尽管童声依旧显得亮堂。

张小满倒是有些惊讶，毕竟解放天性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这关乎面子，很多学生碍于视线都不敢放飞自我，怕觉得丢脸。

她对顾笑这副很豁得出去的模样很是欣赏万分，感慨着当场敲板就定了下来，阴差阳错的，顾笑被派去参演「儿童·西游小传」。

随后不久，其余的角色也都敲定。

顾笑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被小作坊来的化妆师打扮得惊天地泣鬼神。

她给顾笑围上餐巾，沾了点青蛙王子面霜，胡乱地把他肉嘟嘟的脸揉搓拍匀，如同拧着一块肥软硕大的圆滚滚的面团。

顾笑懵懂地看着化妆镜中自己的样子，眼前的化妆师抄着粉扑，不要钱似的往他脸上疯狂砌墙，糊了一层死白的皮，然后又拿出大红色的口红，给他化了个超级烈焰红唇。

顾笑突然觉得白骨精的原始形态都要比自己显得更有活气。

他忐忑地转眼珠瞅了一眼化妆师，咽着唾沫，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师......我觉得你给我化太夸张了。」顾笑心里犯怵，暗暗吐槽，怂得敢怒又不敢言。

对方仿佛没有看见顾笑幽怨的眼神，哼着小曲翘起兰花指，挑来一盒眼影盘，捻起一缕紫色刮在顾笑的眼尾处，一直一路延伸到太阳穴。

她抓着大号粉刷，颠了颠腮红然后旋开，给顾笑的两侧脸颊覆上桃红色，像是猴屁股一样，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了，去换衣服吧。”

顾笑此刻觉得这个小品表演不演也罢。

他换上猪八戒套装，袒胸露乳地扛着塑料九齿钉耙，和其他扮演者一起走上台，站在彼此排练的位置上保持固定。

顾笑看着台下两千多名学生，突然之间他感觉所有视线都聚焦在了自己身上，窒息得令人冷汗直流。众目睽睽之下他有些两股颤颤，喉咙冒烟，顾笑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他闭着眼睛轻轻吐了一口气，调整了肩上九齿钉耙倾斜的角度。

伴随着音乐入场响起，顾笑进入状态，他大摇大摆地提着宽敞衣袖，对着唐僧苦丧道：“师傅，俺老猪好饿啊，没吃饱——嗝！”一边说着，一边捂着肚子丹田发力，轻飘飘地打出一个嗝。

全场哄然大笑。

好像......好像效果还不错。顾笑心里一喜，继续接台词。

“可以睁开眼了，眼珠往上翻哈——”一道女声传来，顾笑恍惚间回过神，应了一声后下意识想转头。

“在化眼线呢，你别动。”路瑶急得连忙喊道。

“嗯——”顾笑绷着嘴发音。

待眼线化完后，顾笑定睛一看，感觉这次化妆好像很靠谱诶！天地良心，这才是靠谱的化妆师，顾笑内心都要泪流满面。

路瑶抓着几缕发丝，掂了掂他的头发：“发质不错，你今天要拍睡衣造型，所以我把你头发弄得居家一点。”

等打扮完毕后，顾笑才有空看着手机，见张虞玫已经给自己微信留言：“你好了之后来摄影棚。”

顾笑指了指房门，示意说：“那我先走啦。”路瑶点头挥手。

摄影棚那边工作人员已经集合完毕。

“不错啊——”一个男人盯着顾笑打量了几番，诧异地对张虞玫说，“你哪挖来的苗子，长这么正，之前怎么没见你推给我家？”

张虞玫打了个哈哈：“学生第一次兼职嘛，最近招来的，人家时间不固定的就别瞎惦记着了。顾笑，这是王高寒，王总。盛饰曼这个牌子听说过嘛，就他家的。”

顾笑微微弯腰伸出手，咧着嘴笑道：“王总好，我是顾笑。”

“叫我王哥就行，什么他家我家的，我也是打工人，不敢不敢。”王高寒回握住顾笑，“那你先去拍摄吧，听说你是学生，可能需要磨合一下。”

助理把衣架推来，拿下序号1的睡衣递给顾笑：“先去换上。”

顾笑换完回来，跟着摄影师走到大棚前，对方打开反光板和白炽灯：“你往沙发上躺着就行，鞋子不用穿，直接光脚。”顾笑听闻照做，但是背挺得直直的，很僵硬地看着镜头。

“应该合身吧？”顾笑茫然地问了问张虞玫，转了一圈，见对方比了个“OK”，于是继续拍摄。

“慵懒一点，别这么紧张——”摄影师一边说着，一遍快速抓拍按下快门。张虞玫和王高寒看着电脑上远程传来的生图，又和眼前的顾笑本人比对了一番，张虞玫眼睛瞬时发亮，乐得喜笑颜开，嘴角都压不住。

张虞玫知道他长得很正，但没想到能如此上镜——她突然强烈地相信在年底之前，光靠顾笑达成的业绩就能拉动自己部门全体成员的年终奖。

“好，继续啊，放松一点，咱们是拍睡衣呢，对着镜头摆一些pose。”摄影师看了看相机照片，小跑上前示范动作，见顾笑摆正之后，又马不停蹄地继续按下快门，“动作多来几个随意点，诶好看镜头——好，去换下一套。”

“......等双十一新品上架，绝对要爆款了，修完图发我部门，今天直接更新店铺的服饰页面。”王高寒不由自主地感叹道，他看着顾笑从原来紧绷尴尬，需要摄影师的指点，再到十余分钟过去连拍好几套后，已经有些轻车熟路。

“废片率挺低的哈。”张虞玫看着照片出品，爽翻地笑道，“你要加点钱不？新人第一天坐地涨价。”

王高寒听闻翻了白眼，“我这是薅到宝了，下次春款再来合作——但真的不能签长期嘛？”

张虞玫摇摇头，很惋惜地说：“我也想，但让他随叫随到是不太行的，人家兼职呢。寒暑假的时间倒是可以利用好，不过得看他意愿，我尽力说服吧。”

一直忙活到下午两点，顾笑这才顾得上午饭。

“辛苦了啊。”张虞玫笑着把餐饭带到员工餐厅，“这家店很好吃，你尝尝，我外面排了半个多小时。”

顾笑也不客气，接过午饭，“谢谢张姐，多少啊我转你。”

“什么话啊，饭和路费我们报销的。”张虞玫摆摆手，“顾笑啊——”

他挑眉抬头。

“你有长期合作的想法吗，跟盛饰曼这家品牌？”

顾笑微愣，尴尬地解释道：“我刚入学一个多月，没全职的打算。”

张虞玫：“我知道，对方想让你兼职的时候优先考虑他家品牌。”

“我是没啥问题啦，就是时间冲突的话......”

“这些好解决。”张虞玫笑道，“还有后续可能要重新再调整合同了，如果按这次预期发展，你要爆了。”

顾笑咽下饭，茫然微微张嘴，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不可思议地问着，“啊？”

嗯？她在说什么——自己吗？顾笑觉得对方在开玩笑，完全不敢相信。

晚上五点下班，拍了一天有够累的，顾笑锤锤自己的背，思索吃一顿大餐。

“顾笑，已经让财务转你支付宝了哈。”张虞玫微信上发来一个咧嘴表情。顾笑看见消息顿时一乐——喜提人生的第一笔工资，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他点开支付宝，愣了一会，发现今天到账了1000块。顾笑切掉后台，刷新重新进入页面，生怕自己看走眼。

还没等询问，张虞玫又发了一条信息，“咱们后续合同还得再改一下，给你涨薪水，不然我担心你被挖墙脚了~（偷笑表情）”

“谢谢张姐！（玫瑰*3）”顾笑喜不自胜，很得意地把工资截图发给爸妈看，又兴冲冲地转发给余莫图，加了一条信息：

“人生的第一笔工资（墨镜表情）。”

余莫图在追剧的时候看见手机置顶消息弹来，点进去看见顾笑发来的工资，一阵惊讶，“可以啊你，赚这么多。”

余莫图又回了一条，“你其实很帅的，我当年见你的第一印象就是人高马大浓眉大眼。你模特这路子走得顺也正常啦，毕竟身材也好。不过我看你这脸看太久了，属实没啥新鲜感。”

顾笑乐了，无视余莫图的最后一句话，他兴高采烈地语音说道：“那可不，摄影师说我贼上镜——还有嘞，我拍了几十套睡衣和羽绒服，盛饰曼这个牌子你听说过嘛，再过几天，我的照片就在他家店铺全平台曝光了。”

“大明星，苟富贵勿相忘啊（狗头表情）”他编排了很多字，又不停输入、撤回，输入、撤回。最后，轻飘飘地汇集成了一句揶揄。

余莫图心底一阵咯噔，他突然有些感慨和庆幸。

余莫图对顾笑的成功和胜果，并没有掺杂任何羡慕与妒忌的成分，他反而觉得这是对方久违应得的——顾笑表现出来的沾沾自喜和提前庆功，对他而言，却像是一场迟来了一年的宽慰和赎罪。

它从此拂过了记忆里那年的春夏秋冬，轻描淡写地给顾笑的未来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北京与上海，隔着一千多公里长长的距离，可依稀之间，余莫图仿佛再次看见顾笑意气风发的笑容，浮现在了眼前。

时空倒转，一如他赛道上奔跑忘我的从前。

“对咯，”顾笑一脸坏笑：“你来穿同款支持一下我呀~”

余莫图翻了个白眼，敷衍地回了个“1”，继续追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