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入这个圈子的理由是什么？”

问烂了的老问题，听到的回答也都是千篇一律。

霍子轩坐在边上忍不住打哈欠。

对面椅子上的受试者却抛出了一个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的答案。

“我……想娶媳妇儿。”

没来得及从椅子上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身侧正捧着水杯喝茶的李老师已经一口水喷了出来。

这才揉揉眼，试图看清面前这个语出惊人的面试者。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着非常傲人的硬件条件。

身段高大颀长，脸蛋也是无可挑剔的端正清隽。

他笔直坐着，正经得好像是军人在接受检阅，而不是参加娱乐公司的新人面试。

霍子轩侧过脸去，只见李老师的眼中忽地一亮，整个人状态都跟方才的慵懒闲散全然不同了。

“呵呵，小伙子，你怕不是来错了地方。”尽管如此，面试官并未变得更好应付，“把演艺圈当成捞快钱赚老婆本的地方，你未免也太瞧不起这个行当了了吧？”

“不，我不是想要赚快钱。”

“只是我得先进这个圈子，才能离她更近一些。”

额……所以这是个分不清梦想和现实的追星族哦？

霍子轩无语凝噎：小伙子长得不错，可惜没长脑子。

“李老师……要不，我让下一个先进来？”

想帮前辈解围，却不想李老师摇头：“你不觉得他声音条件很好么？”

霍子轩这才回味。

确实，他的声音有别于同龄男性的清亮，相反是沉稳且富有磁性的重低音。

吐字和发音也很标准。

即便撇开外表不说，只谈声线条件之优越也足以胜任电台主播的职位。

一下子明白过来，李老师不会因为这个青年奇葩的入行理由就随便将他筛掉。

这是霍子轩第一次见到申易，哦不，是申铁牛时的场景。

后来的后来，就是他凭借比同期新人都要刻苦认真的态度最终留在了公司，接受训练，在各种无名综艺或是剧集里打酱油，终于留在当初刚刚成立不久的星悦娱乐，甚至成为了元老级艺人。

成名亦或是未成名，“入圈理由/契机”这个亘古不变的老生常问始终会出现在艺人的访谈中，他也不会免俗。

耿直如铁牛其人。

他亦始终如面试时那般坦荡地作出差不多如“我想……娶媳妇儿”的答案。

没人会当真。

娱记们往往笑着一愣，之后只当是他另辟蹊径的人设罢了。

等到申易终于人气提升，这标准答案甚至干脆变成粉丝口中的一个梗。

唯霍子轩每每在旁，听那自始至终坚定且认真的铿锵回答，都直好奇得心痒痒。

她是谁？

她到底是谁？

曾以牵线搭桥找机会合作的理由试图挖出答案，可申易却垂眸摇头，“她不是圈内人。”

那神情似是有些失落，又像是有点心安。

“只是我当初想当然了。”

霍子轩再也没有挖到关于这个“她”的更多讯息。

“她”就像是个神秘的符咒一般，引导申易走入这难以出头的“青春饭”行当，鞭策他又一路披荆斩棘、坚持在被彻底淘汰前砥砺前行，最终成名，物质名誉皆收获颇丰。

可神秘的“引路人”却从未被揭开过面纱。

霍子轩通过细节和推断，认定“她”极可能是他学生时期的某个同学。

优秀且耀眼的那种女孩。

嗯……刚刚狼狈无措逃离的初中女老师，显然不符合条件。

但能让惜字如金的闷葫芦申易反常说那么多话，想来应该与他的那位“她”有所关联。

眼珠子骨碌碌转，霍子轩从后视镜里盯着后座的申易。

申易正低头反复确认，手机屏幕里那串数字，标注为“秦天手机号码”的那串数字的存在就好像是虚幻一般，叫人没有真实感。

尽管脸上镇定。

可此刻也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胸腔里起伏擂动的心跳。

**

不用照镜子，秦天都知道慌乱奔逃而面红耳赤、气喘连连的自己看起来有多么狼狈。

她是真的想不通，某人是如何做到一边保持着扑克脸，一边又能像小狗一样用湿漉漉的眼神可怜兮兮盯着自己的。

而她，也没出息的在这个眼神与对方经纪人叫人负担的好奇追问下，不堪压力，松口将手机号码缴械送上。

天知道下车后，秦天是如何一路踉跄跑进了宿舍。

粗重凌乱的呼吸伴随着心脏不规则且激烈的跳动，连耳朵都热热的，在轰鸣……

筋疲力竭地瘫倒在门后，她按着自己的心口，却又奇怪自己为什么这么反常。

稍稍冷静了片刻，心跳和呼吸也都稍稍缓和，秦天干脆蜷腿倚门坐下。

从包里掏出手机，盯着黑屏的手机发愣。

只是这么看着，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她甚至都不曾意识到，自己在期待、等待着什么。

“叮叮叮——”

就在这当儿，手机忽然亮起，一串陌生的外地号码显示在屏幕上。

手忙脚乱，险些把手机摔了，秦天狼狈不堪地稳住，然后才下意识坐正，还抬手理顺了了头发，清了清喉咙。

“……喂？”

试图调整发音，用清甜但淡漠的语气将电话接起。

“喂，你好。”电话那端响起的，固然也勉强动听，却是全然陌生的嗓音。

方才撑起的一股气又在顷刻间泻尽。

坐直的腰板塌了回去，秦天有气无力地应付对方：“你好，请问哪位？”

来电的是节目组执行导演。

问秦天明天录制前能不能提早到达，有事面谈。

她力竭地阖上眼，没有马上回答。

直到电话对面再次询问，才懒洋洋地点头：“嗯，好……我知道了。”

挂上电话，又闭眼放空许久，再睁眼秦天才意识到，方才挂断自己连最基本礼貌的道别都忘记了。

微微蹙眉，她强撑着自己站起来，靠着门框踢掉了脚上的中跟鞋，踩着褪到一半的丝袜直接钻进了卫生间。

需要好好洗个澡，清醒一下。

秦天心里暗道。

**

“你知不知道你的声音很特别？”

“正正好是能戳中我的那种类型。”

又是这样直率的赞美，让申铁牛有些诚惶诚恐又措手不及。

他半张着嘴，看着她笑弯的眼，傻愣愣摇头。

“声音好听真的是上天给的礼物。所以你千万别听他们的，口音可以改，只要你愿意练，我会一直在旁协助的。”秦天说着说着就又开始不忿，捏着拳换上一脸严肃，“答应我，绝对、绝对不要放弃！”

“啊……”他并不明白。

她为什么非要这么执着于自己。

“不要放弃”什么的承诺未免有些过于郑重。

申铁牛一时间无法肯定、确定地点头应承下来，只能似是而非的呜呜啊啊，试图糊弄过去。

“啊什么啊，怎么连你自己都不放在心上？”见他模棱两可的架势，秦天着急不已。

他反而觉得奇怪。

为什么自己入广播社的事情明明与这姑娘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她却比本人还要上心？

她一直说自己是块宝。

她一直说自己的声音特别好听。

可说白了，就算是至宝蒙尘又如何？

就算这把特别的嗓音除了她外没有人发现又怎么样呢？

荒废掉的也不过是一个与她无关的少年的人生。

申铁牛甚至不习惯被人如此看重和报以期望。

至少，在没有认识她之前他一直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存在。

甚至这一杆比同龄人都要高大的身材，却因为配上了高度近视而导致毫无用武之地，申铁牛被家人埋汰、抱怨的理由更多了一条——吃得多，但中看不中用的败家子、花架子。

若是没有她，他也未曾敢去想自己的人生还会有什么特别的际遇。

社团活动本也只是可有可无的大学生活消遣而已。

按部就班念完大学，按照家里的意愿去镇上做个会计——总比干体力活要来得体面。

尽早把这么多年来念书花费家里的钱回本、变现，骑着电驴上班下班、日复一日，然后像村里其他人那样过完一生。

大家……都是这样。

他申铁牛也是一样。

浑浑噩噩，不需要理想。

“相信我，只要你能够纠正口音，拿到二甲的普通话等级证书，不，哪怕只是二乙……真的，到时候他们绝对会对你刮目相看！”秦天说着这些话，一双漂亮的杏眼都在熠熠发光，仿佛畅想的美好未来事关自己一般。

申铁牛听她一遍又一遍的鼓励，偶尔甚至会觉得这份好意热切得叫人心烦气躁。

可他不知道的是：即便回到宿舍，这位热情的学姐还在嘀咕抱怨着。

“这些人……简直了。有口音就听不出来吗？如此得天独厚的好嗓子！”

舍友杜丽靠过来，捧着脸表示疑惑：

“你真的有毒欸——嗓子好又怎么了？能变成笼中的黄鹂鸟儿天天给你一个人唱歌么？咸吃萝卜淡操心的。”

“我听你们社团人说了，说你为了个乡巴佬跟社长闹脾气？”对床的季晓阳一边用气垫发梳按摩头皮一边八卦上身，“天天，看不出来你品味挺独特啊。”

“不是品味独特，你们是没听过他的声音。真的，绝了！”秦天蹙眉，试图解释：“而且社长居然因为口音不标准就直接否认了人家的天赋，我实在很生气嘛！”

“有多绝？”姐妹们一下子好奇得不行。

能让N市高校播音联盟票选人气第一的秦天说出这种话，想来其人绝非凡品。

第二天宿舍的姑娘们就闹哄哄的，非要挤着去凑人家普通话突击特训的热闹。

翘首期盼，遐想万千，可那啤酒瓶底镜片的大高个儿一开口，她们就齐刷刷倒阙。

“租自清（朱自清），《蹩饮（背影）》……”

真不是大家对申铁牛有什么偏见，实在是这口音的滤镜太强大，导致无法将关注力放到秦天极力推崇的“得天独厚天籁之音”上。

“嗯？”季晓阳眉心一凝，“这不就是开学那天跟我和天天搭话的土包子学弟么？”

杜丽登时眼神亮了起来：“就是天天念叨说声音好听，可惜忘记安利他入广播社的那个大一新人？”

“……对。”季晓阳点点头，跟杜丽交换了个眼神，“怪不得那天社团活动回来乐的不行，原来是朝思暮想的新人找上门了！”

“天天的品味……真的挺特别啊！”

“不是特别，是真的优秀拔萃！”

姐妹们吐槽的音量太大，导致当事人直接听了一耳朵。

秦天一边吼着，一边推着这俩捣蛋鬼到了活动室门口，把门从里面关上。

“好了好了，咱们不要理她们。”叹了口气，她重新翻开了普通话等级考试复习资料。

可对面坐着的申铁牛却无法如她那般，淡定如常。

毕竟，惯常的他的生活，可不会有谁把夸赞自己当成口头禅一般挂在嘴边的。

少年心如擂鼓，抬眼望了一眼面前的马尾辫女孩。

接着郑重又坚定地捧起了自己面前的那本书——试一试。

也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