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嘿,我还就不喜欢受别人威胁。”

时光转身想走,宋坤微笑道:“不要急着拒绝,时初段,一张照片可以做很多文章了,你猜记者会怎么写你?一个收了钱出尔反尔利欲熏心的棋士,等到消息出来,你觉得方绪还会不会要你。”

时光淡定拿出手机,笑问:“你猜我里面有没有录音?”

宋坤不惧他,回敬道:“那你就试试嘛,现在技术这么先进,你以为只有你会录音吗?只要剪辑一下,你看看网友信谁?重点是,你觉得方绪和俞晓暘还会不会要一个舆论缠身的棋士?他们只是单纯看好你吗?你可不是俞亮,你不姓俞。”

时光翻了个白眼,没和他继续纠缠,宋坤坐在沙发上,得意朝他喊道:

“好好考虑一下吧,我恭候时初段的回复。”

时光冷着脸从后台出来,外面露天的空气有点热,他远远看见方绪和俞亮在等他,俞亮上来问:

“他找你说了什么?”

时光有些累,但还是语气轻快地回答他:“没什么,我先回道场去,还得给他们复盘呢。”

“那我和师兄送你回去。”

时光说:“那不成,我可是带队老师。”

他正在掏手机打电话,方绪摆手说:“刚刚你们道场的大巴司机等你这个带队老师等烦了,白川已经帮你运回去了,放心,他看着呢。”

时光俏皮地说:“那多谢啦。”

他心情好了一点,和他们一起往外走,拉着俞亮的手含笑道:“哎,俞亮,你知不知道现在那些学生怎么喊我?”

俞亮配合地问:“怎么喊你?”

“时老师!嘿嘿。”

俞亮看见他嘚瑟的表情,嘴角也忍不住浮起笑意,“那时老师快上车吧。”

傍晚有些冷,晚霞打在大厦上,把墙砖烧得火红。街上五颜六色的人步履匆匆,有放学的孩子,疲劳的工人,择菜的老人,俞亮在车上理他那团黑色的耳机线,时光在身边时他从来不戴耳机。

【哎,小亮,能不能叫方绪开快一点?】

褚嬴坐在车上很兴奋,托方绪的福,他现在爱上了敞篷跑车,可以站在车上爽快地吹风,他也不稀罕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了。前方正在等红灯,方绪问时光:

“刚刚那个经理是不是想找你签约战队?”

时光缓缓开口:“是有提过,但你放心,我不会出尔反尔。”

“那看你吧,我们还没签合同,你可要好好考虑,要是有事你和绪哥说,绪哥帮你。”

“什么都能帮吗?”

方绪打趣:“那不一定,可谁叫小亮惦记你呢。”

俞亮似乎默认了这个说法,时光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路灯已经亮起了,黯淡的灯光映照行人脸上疲惫的神色,也映照着他脸上的倦意,他淡淡地说:

“小事。”

到站之后俞亮说要送时光进去,方绪眼神玩味,嘱咐道:

“和朱老师说,沈一朗在我们战队表现很好,叫他不用担心。”

“好嘞。”

俞亮和时光一起进门,他趁机来参观一下道场,除去褚嬴这个亦步亦趋地跟在时光身边的魂魄,俞亮很喜欢和时光独处的时间,他步子走得很慢,听褚嬴在耳边叽叽喳喳,

【以前小光还在宿舍养小鸡,啾啾啾的,特别可爱!】

一边参观道场,一边听褚嬴讲时光以前的趣事,他形容那个小鸡多么可爱,时光怎么给他取的名字,俞亮很满意这个现状,哪怕只是安静地走过窄窄的走廊,那也是舒缓的,安心的,他冲褚嬴眨眨眼睛,时光歪头问他:

“你在看什么?”

他的目光明亮活泼,狭隘的光从门口的缝隙投入,一片轻盈的晚霞就这样落进时光眼底。俞亮对上他的眼睛,喉咙有些发紧,说不出话,对方还在无辜发问:

“俞亮,你怎么了?”

“时光,你怎么才回来?”

面前的道路响起熟悉的粗犷声音,朱大勇偷摸着出来喝酒,时光立刻挺直腰背,微微鞠躬道:

“大老师好。”

时光见到朱大勇像老鼠见了猫,这件事班衡左思右想想不通,朱大勇满身酒气,扯着嗓子喊:

“得了冠军还低着头干嘛,给我挺直腰板!在学生面前像什么样子!”

他用力拍了一下时光的背,给俞亮吓了一跳,朱大勇这注意到俞亮,

“你是来干嘛的?”

俞亮指了指时光,“送他回来。”

“他一老爷们要你护送?你从哪来回哪去。时光,幼狮赛那群小崽子的棋你复盘了没?”

时光怯怯地说:“还没。”

“那你快点过来,那群丢人现眼的玩意,好几个第二轮就涮下来了。”

俞亮看得新奇,他从来没见过时光吃瘪的样子,像只猫一样被朱大勇提溜走了,时光回头看了一眼,悄悄朝俞亮挥手。

门外的晚霞褪去,早月像一枚淡淡的吻痕①,褚嬴习惯性想跟时光走,又退回到俞亮身边,轻声喊他:

“回家了,小亮。”

俞亮盯着时光的背影,他活蹦乱跳地跟在朱大勇身后,俞亮应了一声。

窗外的月牙玲珑,星光稀疏,俞亮打完谱准备休息,他摘下耳机躺在床上抱着手机沉思,褚嬴飘荡在他身边,探头探脑地看发光的手机屏幕,俞亮问他:

“在看什么?”

褚嬴感觉很郁闷,时光是很好懂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他觉得少年人就该是这个样子,可他跟在俞亮身边这么多年,也只能从皱眉挑唇里读出一点情绪,于是他直接发问:

【你这天天给小光问安是有什么说法吗?】

俞亮淡淡地说:“不知道,我小时候听我爸就是这样追到我妈的,应该....有点用吧?”

褚嬴一脸玩味地打趣:【俞亮,以前我们给家中父亲母亲问安还得晨昏定省,你们现在挺方便啊。】

俞亮闻言太阳穴突突的,不满地喊了一声,“褚嬴!”

【嘿嘿。】褚嬴摇身消失了,俞亮揉了揉太阳穴,对他说:

“父亲最近有比赛,我给你约的对局是下周末,等他回来。”

褚嬴欢呼一声:【谢谢小亮!】

另一边时光的晚课还在拖堂,和学生们复盘下午的棋局,下了班回到宿舍时已经接近凌晨了,下棋极其耗费心神,他整个人瘫在床上,手机“滴滴”地响了一声,他有气无力地打开手机,茫然道:

“你们说这俞亮,天天给我发‘早安’、‘晚安’的,是啥意思啊?话费不要钱?”

洪河凑了个脑袋过来看,“人家公子哥零花钱多呗,肯定是想这样打探你的作息,知己知彼才好对付你,这是盘外招!”

沈一朗抱着水盆过来准备洗脸刷牙,温和地说:“别听洪河瞎说,人家可能就是单纯关心你。”

时光失笑,“我一糙汉子有啥可值得他关心的?他有空多关心关心小姑娘去。”

说到这里他有些怅然,但嘴角还在习惯性笑着,把头埋进枕头里,很累,很困,但是睡不着,洪河和沈一朗见他没动静了便关灯,一个还在抱着手机发消息,一个开着小夜灯静悄悄地读书。

夜晚安静,只有偶尔的翻书声,连灯火都是没精打采的,时光把脸埋进被子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疼、肋骨好疼...他睡得不安稳,转个身从床上摔了下来,

“好痛,褚嬴、褚嬴....”时光揉揉被摔痛的肩膀,他压抑地喊了一声,正在挑灯夜读的沈一朗吓了一跳,跑过来扶起时光,他咳嗽两声,又迷迷糊糊地喊:

“俞亮.....”

沈一朗听得不清晰,疑惑地问:“时光,你在说什么?”

头痛欲裂,时光拍了两下脑袋,终于清醒了,抬头看见沈一朗担忧的表情,他轻轻推开对方的手,抱歉地说:

“没什么,打扰你休息了,没事,我...你继续睡吧。”

沈一朗还想说什么,看时光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浩浩汤汤的月光铺天盖地地笼罩世界,时光穿着一件黄色薄T恤,怀里抱着一本老旧的棋谱,漫步在街道上,有些冷。

重生后第一件事,他把记忆中和褚嬴对弈的棋局复刻出来,记录在这本棋谱里,总是没事就翻来看看,有时候研究白子虬的棋有点心得,也会一并记录在册。

他还是很喜欢褚嬴的棋,棋形优美,步伐飘逸,翩翩君子,现在的他顶着“褚嬴”的名号下棋,充其量也就是个“伪君子”。唯一一次他赢了褚嬴,还是褚嬴为了逗他,下了一个“闲”字,那时他气急败坏地和褚嬴打闹,连当时的一颦一笑都还记在心里。

他抱着棋谱絮絮叨叨地说话,东倒西歪地不知道说些什么,道路漆黑,昏暗的路灯照不亮前方的道路,寒冷的秋夜里,只有一家便利店还在孤零零地经营。

“结账。”

他把一瓶啤酒放在收银台上,从兜里砸出一叠钞票,他眼眶红红的,耳边似乎浮现起褚嬴担忧的声音。

只要褚嬴不在,他似乎怎么活都是一塌糊涂。

幼狮赛开赛前周末的晚上,时光和宋女士去俞家吃饭,临了了方绪把他和宋女士送回家,进了家门,宋女士一夜不发地坐在沙发上,时光问她:

“妈,怎么了?”

他蹲下来一看,发现宋女士眼眶红红的,时光柔声问:

“妈,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宋女士摇摇头,苦笑着说:“今天你娴阿姨和我聊天,她说她很喜欢看小亮的比赛,她觉得她儿子下棋的时候就像在发光一样,每次她看到都会很开心。”

时光温柔地笑道:“那您儿子不也一样,您儿子还能把俞亮吊起来打呢,多厉害呀。”

今天宋女士也喝了点酒,情绪起伏很大,她哭着说:“不一样,九年前,我的儿子开开心心地玩四驱车,我希望他有出息,可后来变成了围棋神童,我应该高兴的,但我高兴没几天,我发现他变得不开心了。”

时光愣住了。

“时光,妈妈一直都不敢问你,父母都望子成龙,但如果不开心,没出息也没关系,大不了就去送煤气,我这点工资难道养不活我们娘俩吗。”

头痛、胃痛、骨头痛,全身都痛。时光坐在街道的角落灌冷酒,冷风“呼呼”吹过他的脑袋,其实他没什么酒瘾,也知道这样不好,但他觉得痛的时候才畅快,醉倒了才能干想做的事情,他抱着棋谱,喃喃自语道:

“褚嬴,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砰——

他砸了手中的罐子,液体从口子里流出来泛起白色的泡沫,酒的味道真的很难闻,但只有这样他才能冷静下来,时光平静地想,去他妈的舆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②。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

面对时光半夜打来的电话,方绪有点烦,他臭着脸接起电话,期望时光能说点对得起他好梦的事情。

“绪哥,和你说个事。”

时光打断了幼狮赛颁奖典礼,还怂恿俞亮在这么多记者面前下东湖证券队面子,方绪原本有些生气,他揉揉眉心,听完时光这通电话,他更生气了。

所以那群人原本想把俞亮强买强卖到自己战队,只是被时光打乱了,又把矛头对准了时光。方绪觉得这个世界真有意思,撑死胆肥的,饿死胆小的。

“现在事情就是这样,绪哥,你还要签我吗?”

时光尾音暗哑,听起来有点醉意,方绪说:

“你又喝酒?啧,小亮知道了又要生气了。”

“说正事,签不签?不签我找别人了,反正不能是他们。”

方绪痛快地说:“签啊。”

他顶了顶舌头,有些事他自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欺负到他跟前了,他没办法视若无睹,电话那边传来马路上的喇叭声,方绪回过神,紧张地问:

“你在哪里?”

“去你公司的路上,把合同准备好了。”

时光坐在出租车上吹着冷风,心情无比畅快,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他和方绪相处这么多年,总比那破经理张口就来的威胁靠谱。

方绪此人,虽然追名逐利,有些浪荡风流,但内里还是个赤诚仗义的三好青年,时光重生前受过他不少照拂,他总是相信自己的眼光的。

出租车停在围达公司楼下,方绪抱着大衣紧张地站在门口,等着时光一下车就把人包成粽子,时光看着他的睡衣套西装配花长裤小皮鞋,无奈地说:

“........绪哥,你有点当总裁的样子吧。”

“总裁不能当饭吃,你可别发烧了。”

时光拖着他上楼,围达现在还是个小公司,但装修颇为气派,他一向欣赏方绪在装修上的审美,重生前他和俞亮的房子装修还是方绪把关的。

进了办公室,方绪拿出合同递到时光面前,时光龙飞凤舞地在上面签下名字,方绪问道:

“你要不要看看?”

时光面无表情地说:“没必要。”

方绪从柜子里拿了瓶酒出来,他一边倒酒一边问:“话说,为什么当时你拦住小亮不让他签?”

时光说:“我没有拦住他啊,如果俞亮想去我无所谓,但他当时说了他不想签,那个经理还要硬上,那肯定不能啊。”

方绪若有所思地说:“这样啊......”

“对了,沈一朗进战队的事,是你告诉朱老师的?”

方绪抬眉:“嗯,怎么了?”

时光放松靠在椅背上,哑声说:“下次不用说了,人家心里会有压力的。”

方绪好笑道:“有压力就对了啊,你做好事不留名怎么行?人家怎么承你的情呢?我要是不说,你以为你这么容易就能进道场当老师?”

时光理所当然地反问:“有实力不就行了吗?”

方绪笑叹一声,“你啊,我还以为你和小亮不一样,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算啦,我知道了。”

时光从方绪手底抢过酒杯,一饮而尽。

————

晚霞将褪去,早月像一枚淡淡的吻痕。

——简媜《我为你洒下月光》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mǔ),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mǔ)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唐·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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