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灵芝纹紫檀小方桌上四足凤凰纹铜熏炉内返魂梅的香味袅袅散开,穗禾闭目深吸一口,而后睁眸看着镜中那张不属于自己的脸。
用手轻轻一揭,人pi面具就落在了穗禾的掌心。
一张截然不同的脸出现在偌大的菱花镜中。从左边看去,肌肤赛雪,吹弹可破,水湾细眉,瑞凤含情,丹朱小口,怎么瞧都是位绝代佳人,丝毫不比方才那张脸输半分。可从右边看去,却十分的骇人可怕,疤痕纹路从额头一直蜿蜒到嘴角,淡红色的肉挤压在一处,就好像是一只只粉色的蚯蚓。
那是被火烧伤之后的痕迹。已经过去整整三年,漫天的大火依然每晚入梦,火舌吞噬着她的一切,从身体一直痛到心底,什么都没有了。
紫荆镂空的窗台外,凤凰花开得正好,火红的花透过窗柩,红艳艳的一片,就好像那天的十里红妆,那样的漂亮。
原本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是小雨,就好像那天的雨,扑不灭熊熊燃烧的烈火。
从碧清江顺流而下,便可见着烟火气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小镇。
润玉将船停摆,跳上了岸,原本准备在碧清江附近多盘桓几日,自碧清江见过穗禾之后便再无心流连绮丽风光。
眼看天色渐晚,明月东升,星辰布空,也没法继续赶路了,润玉便去了凌霄山庄在碧清镇的一处私宅。这地方除了润玉这个不受凌霄山庄上下待见的大公子,也没谁会来了。
润玉是凌霄山庄的长子却并非亲子。他的母亲鱼簌离,是昔日名震一时的北冥府鱼家的大小姐。这本是极好的家世,却出了件天大的丑事。
鱼簌离与人私通生下润玉,被她的父亲鱼天枢发现,鱼簌离不肯说出奸夫是谁,在自己的闺房里杀害了自己的父亲与兄长,后来自己也疯了跑出家门,至今生死不明。
那时的乔太微已经迎娶了机关城宁家独女宁荼姚,他可怜润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孤苦无依,便收了他为义子。
要知道乔太微的父亲乔解在与鱼天枢的武林盟主之战中虽然险胜,却深受重伤,不过一年时间便撒手人寰,说鱼家是乔家的仇人也不为过。他收养了润玉,武林中人人都道他大度贤明。而后不久,乔太微也就顺利登上了武林盟主之位。
鹅卵石子堆砌的温泉池,边上一方红木小桌几,桌上搁着酒盏。借着墙上几盏昏黄的烛台,可以隐隐瞧见不远处的四方螭纹红木桌上紫檀香炉里的返魂梅轻烟袅袅。一颗上百年的香樟树遮蔽了大半夜空,皎洁月华透过树叶枝丫照射在温泉池水上,氤氲水汽扑面而来。
游玩了一日,润玉也有些疲惫,滑进温泉水中,三千青丝霎时铺开,温暖浸润全身,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舒展开来。
人在极度放松的情况下,总会想起些令人难以忘怀的事情。润玉盯着墙上的烛火,三年前的事,突然就在脑中浮现。
一片鲜艳的红,凌霄山庄到处都张灯结彩,喜字红绸到处可见。龙凤对烛立在栖梧轩内,枣子、花生、桂圆、莲子整整齐齐四大碟子,喜帐红纱随风飞扬,这将是属于乔旭凤的洞房花烛。
润玉看着这满眼的红,只觉得眼睛发胀,刺痛的慌。
一身大红的嫁衣,团扇后的穗禾出尘绝艳,是润玉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她将会嫁给她最喜欢的人。
她满心欢喜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可是,他求而不得的人却被旭凤弃如敝履。
在众目睽睽之下,穗禾没有等来紧握她的手,没有等来持子之手与子偕老,而是等来了一把冰冷的利刃。
旭凤一身鲜红的衣,手持凤翎剑指着她和她的兄长,质问着:“宁稷,你勾结魔教,杀害了前往机关城乔府参加喜宴的几百口人可是真的?”
“啊!”一声女子清脆的尖叫声将润玉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粉衣女子从墙头跌落,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她在空中一个转身,绣鞋踢起一大片的水,正溅了润玉一脸的水。
“对不起,对不起。”粉衣女子勉强立在墙头,对着润玉直道歉。氤氲水雾,朦朦胧胧,靠在温泉里的人看舒朗如玉,在昏暗的烛光和漫天的月华下,就好像那九重天上的谪仙人,遗世独立,孤傲不群。
润玉看着她,粉衣若桃,新月秋眉,杏花秋水眸。他瞧了几眼,并未理睬她,而是闭目养神。
这发展和穗禾预想的不一样呀,按理说他白日里在碧清江上对着她此刻的这张脸那是神魂颠倒,为了瞧她还掉进江里了,现在她主动送上门来,润玉居然无动于衷,实在让人费解。
夜色太过浓,似化不开的墨。穗禾没有看清那朦胧水气中,闭上双眸的润玉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温热上涌,连着眼角都有些湿润了。
原来,你还活着。
穗禾捏着裙角,一步一步的走到润玉跟前,蹲了下来,一脸天真无邪的站在他身后,扑闪着着大眼睛,玉指轻轻的戳了戳润玉的肩头,道:“这位公子,我的小猫不小心闯进了你的府邸,你能带我去找一找吗?”
“男女授受不亲,我现在正在沐浴,姑娘你就这么大大咧咧站在这里,不好吧?”温凉的指尖挺在了润玉的肩头,以前她从未与他这般亲近过,她也从未像此时这般的,可爱。
“嗯?”穗禾一脸疑惑不解,天真无邪的模样,“男女授受不亲是什么意思?芳主们从未告诉过我呀。”这样单纯近乎单蠢的话语从穗禾口中说出来,她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办法,乔旭凤第一次见到花锦觅,花锦觅就是这般模样,不懂男女之别,一脸无邪。就是这副蠢萌蠢萌的模样,十几天便俘获了旭凤的心。
想想都有些可笑,穗禾自小与旭凤青梅竹马,十多年的情谊,换来旭凤的兵戎相向;锦觅与他相识不过十几日,便已然让他情根深种。
穗禾这傻乎乎的话一出口,润玉当场愣住了。他想,难道在穗禾眼里他会喜欢这种光有漂亮脸蛋不谙世事的傻丫头?
过了好一会,润玉才缓过来,温声细语的笑道:“你不知道那就算了,现在你走到屏风后头去,我穿上衣服就陪你去找你的小猫,可好?”
听润玉这宠溺的口气,果然上钩了。穗禾决定将天真进行到底:“不去屏风后头不行吗?”
……
润玉彻底无语。他怀疑穗禾没弄明白天真与傻的区别,哪有人真就什么都不懂的。也就是她,换了别人他早给轰出去了,也不知道穗禾用的是谁的脸,难道这脸的主人就是这般的,不谙世事?
让他爱上这张脸,到底有什么用?
见润玉没继续搭理她,穗禾一脸无辜的慢慢走到了屏风后头去了,不过片刻功夫,润玉就已经更好了衣,悄无声息的走到了穗禾身边。
看着魂牵梦萦的人就站在眼前,就好像在做梦一样,她消瘦了许多,早没了昔日模样,可偏偏他就是一言认出了她。他伸出手,却又颓然放下。
那样大的火,穗禾就在火海里,幸存下来的她,定然容颜尽毁。她现在易容换貌,只不过是回来报仇吧。
穗禾回过身,发现润玉就在身后,吓了一跳。他还是老样子,走路这么悄默声的,就像他这人,除了“君子剑”这个名号好听以外,他整个人在武林中也是悄默声,没什么存在感的。以至于所有人都知道凌霄山庄少庄主乔旭凤武功盖世,天下闻名,丰神俊朗,英姿勃发,天下第一美男子。却不知这凌霄山庄的润玉公子武功更上一层楼。润玉武功在旭凤之上这件事恐怕世上只有穗禾知晓。
“我陪你去找猫吧。”说着,润玉提着六角琉璃灯笼在前头引路。
穗禾乖乖巧巧的跟在他的身后,看着芝兰玉树,清冷孤月般的润玉,莫名就感到了一丝哀伤。
他也曾是一起长大的兄长,可现在,注定只能是敌人,注定要兄弟相残,这样才能让乔太微心痛不是?
一路上,穗禾都保持着花锦觅那般的天真,学着她说话的语气语调,待来日润玉和锦觅真的相见,润玉也不会瞧出破绽。至于花锦觅,有毒娘子的**蛊,花锦觅只会觉得她真的经历了这些事。
也不过寻了小半个时辰,一只小花猫便在花厅的一个小凳子底下找到了。
穗禾高兴得跳起来,一把抱着润玉大喊着:“谢谢你。”
润玉再一次愣住,心跳得飞快:“姑娘,松手,你勒得我脖子有些喘不过气。”
“抱歉,我太激动了。”说罢穗禾松开了润玉,抱着起脚下瑟瑟发抖的猫,小心翼翼的安抚着,却感觉那猫抖得更厉害了。
“在下表字润玉,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花锦觅。”
没听过这名字。不过姓花,又有这般容貌,八成是百花谷的人,穗禾选她是为什么呢?润玉很是疑惑,直到回到凌霄山庄,看见了旭凤,才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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