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百多年前，当赤海灵刚刚开始流浪的时候，她就明白不老不死的自己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聪慧如她，也很快就改变了自己为人处事的态度。短命的蜉蝣无法回馈人类的付出，而人的一生对她来说也只是须臾。对于拥有无尽生命的她来说，对生命短暂的人类付出情感无疑是再愚蠢不过的做法。所以，她对「公子」的这段感情不怎么看好。在她看来，那个叫荧的「降临者」若是个正派人，就一定会拒绝达达利亚的这份青涩情感；若是她在感情方面卑劣一点，达达利亚的感情就会被她当成解闷的玩物，而少年这份热烈感情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用自己的一生在对方漫长的人生中留下了一点无足轻重的痕迹罢了——

飞蛾扑火，愚蠢至极。

她不希望自己的树洞变成一个怨夫，但少年的冲动岂是她三言两语就可以打消的。所以，当达达利亚挥舞着信件，告诉她他表白成功，现在就要去璃月和荧约会的时候，她的心里满是惆怅——

这个树洞不能用了，得换一个了。

在找到称心的树洞之前，「公子」也还能凑合用用——他好歹也是个执行官，消息比她灵通许多。所以，赤海灵依旧和「公子」维持着友谊。而「公子」，在和「降临者」交往了几个月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两人寿命差距的问题。

据荧所说，当时的达达利亚好像噩梦惊醒一样地突然大叫一声，然后一把搂住她，说了一堆什么“伙伴我不要比你先死”，“不要丢下我”，“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之类的话后，撂下一句“我回至东想个法子”就坐船走了。

“吓死我了，”荧在讲述的时候仍然心有余悸，“我还以为他又要和我打架呢，虽然每次都是我赢。”

暂且不管这对情侣奇怪的相处方式，此刻，这个“回至东想个法子”的法子本法还在办公室中勤奋地007着。为了显示自己的价值，申请经费，分配士兵，安排行程等等事宜几乎都是由赤海灵亲自过问的。因此，当风风火火的「公子」闯进她的办公室，不小心撞翻了叶戈雨整理好的文件时，她又一次对他露出了他新兵时期见识过的，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她故意说得慢悠悠的，“因为在愚人众末席「公子」大人亲自帮我处理完这些文件之前，我是不会给你任何回应的。”

叶戈雨默默出了门，而达达利亚则挎着个脸，垂头丧气地重温了一边新兵时受过的折磨。好在这一次的文件不如之前繁琐，到晚饭的时候，赤海灵已经基本处理好了。

工作做完了，心情自然也轻松了。感觉腹中有些空，赤海灵就拿出了她放在保险柜里的甜点心吃了起来：“说吧，找我是什么事？”

“是关于永生的，”达达利亚不喜欢绕圈子，“荧是「降临者」，寿命比我长太多了，而我想要尽可能久的陪伴她，所以来问问你永生的法子。”

“服用了稻妻魔兽「大校检」的血就能不老不死，”赤海灵的特殊体质在「愚人众」不算什么秘密，没什么好隐瞒的，“虽然我的血也有同样的效果，但它早就流尽了。”

“那你头上的那朵花呢？”武者的眼神一向锐利，“它好像从来都没有凋谢过。”

赤海灵抚上了头上的那朵血斛。「大校检」的诅咒不仅让血肉之躯永不腐朽，也让这朵纤细的花变得不惧至东肆虐的风霜。从她决定跟随「散兵」加入「愚人众」开始，这朵花就一直被她戴在头上，如今，也已经跟着她好多年头了。很多士兵都会误以为她戴的是某种仿真花发饰，只有几个观察极其仔细的人才会注意到，这朵花不仅没有任何变化，它层层叠叠的柔软花瓣，随风摆动的细长花蕊，还有极细的脉络都不是提瓦特的工艺能够制作出来的。

既然对方已经发现，继续瞒着只会更让人生疑：“它和我一样。”

达达利亚眼睛一亮。

“但我得提醒你一下，服用「大校检」的血肉后，虽然能不老不死，但伤口也无法痊愈，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这样就无法全力拼杀了。。。”达达利亚难掩失落，“很不适合我啊。”

“是啊。”赤海灵知道爱好争斗的达达利亚绝不愿意用这种方式永生，见他打消了念头，她满意地抿了一口茶，“关于这朵花的事，还请你保密。”

“这个自然。”

在无法逆转的磨损里，在不断模糊的记忆里，在永无尽头的时间洪流里，这朵血斛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它是那个踏鞴沙惨剧的果实，是小仓鸣子到八百赤海灵的转变的见证，是她在遗忘了重要的过往时，平复她心情的慰藉。

「散兵」已经不会再像从前的倾奇者或国崩一样陪伴着她了。这朵花，她一定要留在身边。

“我还有一个问题。”

“问吧。”

“你为什么要把点心锁在保险柜里啊？”

“因为「散兵」大人不爱吃甜的。”

“这。。。有什么关系吗？”

“我怕他看着碍眼。”

“行，真不愧是你。”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赤海灵的工作量突然变少了，让她都能在下班时间完成工作，如此清闲，反而让她不习惯起来。另一边，达达利亚虽然很想去璃月继续约会，但鉴于他好歹是个执行官，也还没找到延长寿命的方法，就暂且留在了至东。一个人不想面对空落落的房间，一个人思念着远方的女友，于是，就很巧地在酒馆相遇了。

达达利亚恋爱谈得很上头，见了赤海灵，就毫不避讳地和这个单身500多年的朋友分享起了他甜蜜的爱情故事。赤海灵点了一杯鸡尾酒，一边咬着吸管往里面吹泡泡，一边带着几分怜悯地敷衍着他，还时不时地刺他几句：

“你这一来一回的，简直就是在公费恋爱。上次璃月的任务，你已经让「富人」对你很不满了，这次的资金难道没有受限制吗？”

“没关系，反正执行官的工资不低。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

“是啊，和同僚们搞好关系可是很重要。。。”

“这次能报销的东西还不少呢，回头再去薅他一笔，反正我明面上是执行任务去的。”

听他这么说，赤海灵就不再劝解了。「富人」的属下曾对她抱怨过「散兵」大人征战「深渊」的费用太高，虽然她找机会把人阴阳怪气了一顿，却还是没有消气。所以现在，她就幸灾乐祸地期待起「富人」那张优雅微笑着的脸青筋暴起的样子了。

“想当年，你妹妹冬妮娅不满十岁就跑进了「愚人众」总部，”不想再听达达利亚的恋爱故事，赤海灵顺便换了个话题，“如今，你弟弟托克不满六岁就从至东跑到了璃月，真是一个更比一个强啊。”

“哈哈哈，托克这孩子也真是的，说太想我了就一路过去了，真是太任性了哈哈哈哈哈。。。”

赤海灵扶额，彻底无话可说，一丝崩溃透过了脸上用来掩盖死气的浓妆——

她真是脑子抽筋了才会和一个又有爱人又有家人又喜欢炫耀的家伙聊天。想到消失在自己记忆里的弟弟，看着达达利亚碍眼又愚蠢的笑容，她失去了继续闲聊的兴致：

“我觉得荧会喜欢纠缠之缘。”

撂下这一句话，她一口喝完鸡尾酒，连招呼都不打，起身就走了。

赤海灵酒量一般，从没有如此急地灌下一整杯酒。在至东凛冽的风中，酒的后劲虽不至于让她直接醉倒，却也让她的情绪波动了起来。在她还是人类小仓鸣子时，她也有那样灿烂地笑着的时候。她依稀记得把收集来的不同花色的碎布头交给弟弟时，她会这么笑；在玩捉迷藏被孩子们找到时，她会这么笑；在老人们慈爱地摸她的头时，她也会这么笑。可是那份记忆里的快乐和醉意一样被风吹走了，如同断线风筝在空中肆意打转，明明那根细线就在眼前闪烁着，可不论自己如何狂奔追逐，也触碰不到头尾。

“我好没用啊。。。”泪水在模糊眼影之前就会在睫毛上结成冰晶，哭声在脱口而出之前就会化作叹息，赤海灵苦笑着用外套把自己包裹了起来，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我回来了。”她回到了家里，习惯性地问候了一句，然后脱掉外套，换起鞋子，后知后觉地自嘲起来，“只有我一个人，说给谁听呢。。。”

“欢迎到家。”

她不可置信地转过了身。

每人都有受伤难过的时候。一个人忍受的时候，大多会表现得很坚强，但当自己消化完了情绪，却突然被人安慰的时候，反而会一下子哭泣出声。

室内的温度融化了睫毛上的冰晶，赤海灵的眼影和视线不可避免地模糊了起来。

“「散兵」大人。。。您怎么提早回来了。。。”

现在的她完全不像个敬业的下属，不由得慌乱起来。她笨拙地抹花了眼，声音虽然还算冷静克制，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心虚和颤抖。

可在「散兵」的面前，她的任何掩饰都显得掩耳盗铃。他的放下了手中的水火加薄荷汁，看着有些狼狈的她，冷笑了一声：“本来有些很在意的事，不过现在看来，或许已经不重要了。”

不等赤海灵回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但对你这样很有用的下属，我一向都很有耐心，希望你不要背弃我们之间的诺言。。。”

「散兵」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态度也很是奇怪，但赤海灵并没有在意。在听到「散兵」把自己称作很有用的下属时，她就已经被由衷的喜悦和强烈的幸福淹没了。至东的酒后劲十足，此刻她感觉头脑晕乎乎的，身体就像第一次用风邪眼飞起来时一样轻飘飘的，心脏久违地剧烈跳动起来。她上一次这么开心，还是梦到「散兵」拥抱她的时候。但这次不是梦，而是真的！「散兵」真的认可了她的用处！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只要她保持自己的有用，从今往后，她就能一直留在「散兵」身边了吧！

“我绝不会背弃我们之间的诺言！八百赤海灵会永远效忠于「散兵」大人！只要是您的命令，我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赤海灵恭顺地行礼，谦卑地单膝跪下，语气激动得颤抖着，甚至感动得带上了哭腔。她的头深深地低着，毫无防备地拱出后脖颈，像头虔诚的待宰羔羊，光荣地将自己的一切作为贡品，献祭给面前的神明。

可她的神明并不买账。

「散兵」神色晦暗地瞪了她好一会，突然怒极反笑，也一样单膝跪到了她的面前，一手支在膝盖上，一手抚过她的长辫子，在手上绕了一圈，就猛的把她的辫子朝下扯去。赤海灵毫无防备，突兀的力道让她短促地惊叫出声，头皮的牵扯痛让她落下了生理性的泪水，粗暴的动作让她被迫抬起了头，直面了「散兵」恼怒到扭曲的面孔和湿润的琉璃色眼睛。

“好啊，既然我的副官这么说了，我就给你一个任务，”他看着她无措的脸，笑得咬牙切齿，“其实啊，你身上的一样东西让我觉得很碍眼，所以。。。”

“我命令你，立刻毁掉你头上的那朵血斛。”

夭寿啦，散散在夫妻对拜的时候家暴扯头花啦（不是）

大家可以猜猜「散兵」为什么突然回来，态度为什么这么奇怪。联系上一章看的话，应该能猜出个大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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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