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为桑歌玛哈巴依老爷举办的私人葬礼，”迪娜泽黛缓慢而郑重地对着牛皮纸念道。

“按照她本人的意思，老爷本人将在生命的最后观看一场由乐论派妮露小姐表演的花神祭舞蹈，之后在生论派提纳里先生的监督和帮助下、由生论派机械造物给予老爷，永恒的平静。”

“这是桑歌玛哈巴依老爷同提纳里先生签订的契约，文书格式参照璃月标准，”迪娜泽黛围绕着一盏由他们三人带进来的昏暗小灯，在木屋中央绕了一圈，“确认无误，双方是否有意见？”

“无意见。”

“咳，没有。说好的，咳，罐装知识，你们知道该怎么取出来。”

迪娜泽黛平缓而坚定的声线，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波动，她耐心地等待多莉说完话，再继续道：“那么，我们先进行葬礼的第一部分，妮露小姐为桑歌玛哈巴依老爷献上花神舞。”

于是，妮露在狭小的木屋中，就着那昏暗的灯光、开始翩翩起舞。

幽灵卡维呆坐在地上，看着妮露跳舞。

伸展身体，脚尖点起，旋转，起跳，然后又下落，再起跳……

没有音乐的舞蹈。

强装快乐的舞蹈。

被禁锢在这一狭小空间里的舞蹈。

这一幕之戏剧性在于何处？

幽灵卡维苦笑。

在于，花神舞没有献给充满生机的神明，而是跳给了一个正在绝望等死的人类。

一曲毕，妮露尽力扯起一道笑容，向多莉轻轻俯身致意。

最后的落脚处，她特意站得离多莉近了些，好让病床上这位无法起身观看表演的特殊观众能看得更清楚些。

“咳，咳，不愧是乐论派的高材生啊……”多莉轻生感慨道。

妮露也赶忙回应：“能为老爷献上这一曲，也是我的福气。希望，世界上存在一个地方，老爷能想来看我跳舞的时候就能过来找我。”

一向大方得体的妮露，原来也会露出这样丑陋的笑容来。

卡维突然想到，“这边”的艾尔海森和卡维，也同妮露熟络。只不过在这个β世界，是妮露，作为乐论派天才，被众多大人物追捧，经常受到邀请去在大人物们的宴会上表演节目。

这里的艾尔海森，是特意找机会，求到了妮露的面前。

“我的一位朋友，卡维，因为喜欢音乐，经常私自使用乐论派的大教室。他并没有什么坏心眼，也没有破坏什么乐器，他，就是一个很纯粹的、有时候又有些死脑筋的……”

一段想帮卡维求情的话，艾尔海森说得颠三倒四。

幽灵卡维当时就站在他们二人身边。

当然，妮露和艾尔海森都没有看见他。

β世界的妮露就跟α世界的妮露一样，温柔，又善解人意。

“卡维学长，是妙论派的吧？你是，知论派的艾尔海森同学吗？”

“别紧张别紧张，我会向我们乐论派贤者，也就是我的老师，说明情况的。”

“不介意不介意，你们照用就行。反正，按照老师的理论，世间的舞蹈、音乐、画作、小说等艺术，本就不该仅仅被大人物所有，而是应该回归于须弥的整个境内，从沙漠，一直到雨林——”

“啊，抱歉抱歉，”妮露似乎意识到什么，捂住嘴，“还请不要介意我无心的言语，希望不会冒犯到你。”

妮露又狡黠一笑。

“不过嘛，私底下，我也很看好卡维学长和你哦。”

“请你们，一定要幸福！”最后，她这样对艾尔海森说道。

看到这一幕的幽灵卡维不禁在心里想着，β世界的妮露小姐，人也还是那么好啊。

如果能回到α世界，一定要再多去大巴扎看看妮露小姐的表演，唔，就和艾尔海森一块儿吧，培养一下他的艺术情操。

所以，现在，善良的妮露也愿意为将死之人，献上这一舞。

教令院内部流传着各种流言蜚语。说妮露背叛了自己老师“平易近人”的艺术品格，说妮露对待达官显贵奴颜媚骨、卑躬屈膝，说妮露的艺术造诣根本比不过乐论派的大多数同学——因为妮露这个人本身，就没有任何高洁的品性。试问，一个软骨头，怎可配“乐论派第一”的名头？

可是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

垃圾一样被人遗忘的阴暗角落，绽放了一朵高洁的莲花。

幽灵卡维，不禁对β世界的妮露小姐，心生敬意。

妮露缓慢从木床边，后退几步，重又回归阴影里。

幽灵卡维注意到，妮露偏着脑袋，紧咬牙关，正在无声地流泪。

葬礼流程已然过半。

迪娜泽黛仍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卡维突兀地想起，在α世界的时候，自己同艾尔海森一块儿参加过她的生日庆典。

那时候，朋友欢聚一堂。

现如今，众人散落天涯。

有人生死不明，有人绝望等死，还有人正沉浸在幸福的泡影中。泡影如梦似幻，却也脆弱易破。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谁又能想得到？

迪娜泽黛继续主持葬礼：

“桑歌玛哈巴依老爷的一生，并未称得上是落拓潇洒。她爱钱，生前赚得金银无数，但银白终究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可惜她一生都未挣脱这**的囚笼……”

小小的生论派机械造物，在提纳里的指挥下，来到多莉床边。

机械小手举起一只装有绿色液体的注射器。

轻轻拿走针头上的盖子，盖子落地，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倒置针管于机械小手中，在空气中推动了一小格，于是绿色的诡异液体从细长针尖处缓缓流落一滴。

迪娜泽黛还在继续：

“……人们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自己所渴求的，有人早早就已明了一生的目标，有人至死都不明白自己一生汲汲营营、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我写下这段文字之时，我也请教了桑歌玛哈巴依老爷……”

针尖刺入皮肤，些微的痛感，紧皱的眉头。

“谢谢……”小小的紫色身影口中喃喃道。

“……她跟我说，爱摩拉，只是她的一项爱好，或许也足够称得上是一项人生追求。”

“这和低俗不低俗，没有任何关系。这世界上也没有人，有资格，评判她桑歌玛哈巴依老爷的人生。”

“除了她自己。”

木床上，小小的、蜷缩成一团的身影，终于舒展开来。

妮露终于捂住脸，放声大哭。

幽灵卡维也怔怔地望着这一幕。

提纳里拍了拍妮露的肩膀，以示无言的安慰。

幽灵卡维知道，面对这种悲伤的场景，没有谁能坦然面对。

提纳里同妮露一块儿走出木屋。

木屋门被带上，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依旧不能被阻断。

木屋里，迪娜泽黛和生论派机械造物留了下来。

幽灵卡维也留了下来。

他想送别这个世界的多莉。

最后一面，最后一次。

幽灵卡维也有些许疑惑，迪娜泽黛和那个怪模怪样的机械造物为何要留下。

还有，多莉的遗体……

提纳里和妮露出门，没有带走木屋地板中间，那仅剩的一盏光源。

于是，幽灵卡维能清晰地看到，迪娜泽黛脸上，坚毅、纠结，最后仍旧是毅然决然的坚定。

“多莉，你说你自己并不高尚。可你，已经做到最好了啊，”幽灵卡维听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喃喃自语。

“开始吧，”迪娜泽黛下令，声音同样轻得微不可闻。

机械造物，从自己身体里掏出罐装知识的空容器。

接下来的场景，幽灵卡维只看了个开头，就恶心地穿门而出，蹲在田野里干呕。

二三十分钟过去，迪娜泽黛一手拎着罐装知识，一手拎着残破的机械造物出来。

“完成了。小木床上只剩下一滩红色水渍，还有这个机械造物残骸也需要清理。打扫一下就可以了。”

迪娜泽黛看了眼一脸疲态和泪痕的妮露，沉默片刻，又转向提纳里的方向。

“哦，待会儿我清理完，还请提纳里先生您收回隔绝气味的草元素领域。”

妮露上前几步：

“让我去清洗吧，我是水元素的。”

“况且，我也得好好适应一下，我们之后，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吗？”

迪娜泽黛没有阻止，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妮露进了木屋。

迪娜泽黛一屁股坐在提纳里身边。

这时候的她，好像才有了些许α世界、那个害羞又柔弱的女孩子的影子。

提纳里将损坏的机械造物，拆解成零件。

“迪娜泽黛小姐，下手挺干净利落啊。”

迪娜泽黛轻声地说：“你不也是吗？生论派对机械造物，你不应该是柔和派中的柔和派吗？在你眼里，这难道不算杀死了一个生命？”

提纳里轻笑一声，转而另起话题。

“梦里的伙伴，消失之前把所有的力量用于治好朋友的魔鳞病，还将剩余的草元素凝聚成神之眼一并送给朋友，还有操纵草元素的神奇能力……”

“迪娜泽黛，看你今天的样子，结合你的那些疯言疯语，我不得不怀疑你的可靠性。”

迪娜泽黛没生气。

她只是随手拔了根地上的野草，边把玩，边漫不经心地说：

“还有我那来自沙漠的、忠诚的朋友，迪希雅。她也死了。”

提纳里：“如果我没记错，大小姐你根本没有必要蹚浑水——教令院的阴谋再大，你们家也只会是高高在上的既得利益者。就算阴谋失败，你们家族也足以庇护你，好好过你的大小姐生活。更何况，现在你魔鳞病神奇地不治而愈了，又突然变成了草系神之眼的拥有者，你……”

迪娜泽黛突然爆发了。

她猛地起身，狠狠踹了一脚木屋边堆叠的箱子。

提纳里的话被打断了。

提纳里很惊讶——虽然他刚刚说的那一番话，确实能听出来明显的不信任和试探意味。

默默围观的幽灵卡维，也能看出提纳里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两只耳朵都被吓得竖了起来。

“谁他/妈的高高在上？是谁他/妈的高高在上？！”

“提纳里，我问你，你身边有亲近的人已经去世了吗，嗯？你参加、搅和进来，只是为了防止悲剧进一步扩大，扩大到你自己和你自己身边的人身上。”

“诶诶，你别反驳。那刚死的多莉算你熟人吗？那他/妈的根本不是我们三个中，任何一个的熟人！”

“我们三个，可能是为了罐装知识，可能是为了赚外快，可能是为了满足一下对教令院秘密的窥探欲，而你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个，想提前做好准备以保护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

“至于妮露，一副柔柔弱弱的白莲花模样，我可不知道她个教令院乐论派、上流社会宴会中闪耀的新星，妈/的多莉邀请她有个屁用。”

“而我呢，我他/妈的跟你们都不一样。这里，我就明说了，我想报复！”

“我好恨，我真的好恨我自己！为什么我生病之前没用，病好了还是没用！”

“我知道，我就他/妈是个废物！”

“纳西妲死了！迪希雅死了！！他/妈的我现在就想复仇！！我有什么错？我他/妈的没犯任何错，我现在过得也好得很，过去，在家族的照料庇护下，在这么些朋友的保护下。”

“可就算是我，我也有想去做的事、想去保护的人啊！我宁愿自己去死，都不想看到她们受伤——”

“就像她们曾经为我做的那样！！！”

迪娜泽黛喘着粗气，眼里闪着泪花。

土下座。

这几天都要土下座。

（救了个大命）

（海的房子曾为和卡的共有财产，俺当场被官方背刺）

（具体俺的考据和联想还有发/癫写在我乐乎号里了，感兴趣的uu可以去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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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番外：秘密（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