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平原先棕色的头发已经全部变得苍白干枯,脸上也出现了皱纹,荧找到他时,他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但身上并无明显外伤。
荧把他背了回去。
“荧小姐……”哲平发出虚弱的声音,“你之前救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形吗?”
“差不多,都是躺在血泊里面。”荧说,细细想来,自从把他救回海祇岛,她就没怎么关注过哲平,只是心海认为她会关心,时不时派人告诉荧他的近况。不安于后勤工作,积极参与作战,总是急于立功,有时过于冒进,还有就是始终不愿意告诉别人,他口中的父母兄长到底家住何处。
“我一直很羡慕有神之眼的人……”他的声音时断时续,“做什么都很容易,很轻松就能……咳咳咳,不甘心啊……明明是为了出人头地才冒险去稻妻城的,结果什么事情都没做成……就这样回去的话,一定会被笑话的吧。”
“可是我听说,之前你已经立下了几个功劳啊,应该够了吧。对父母来说,其实你平安他们就一定很开心了!”派蒙说。
“什么功劳,也只是打退几个不入流的流浪武士,清理一下周围的飘浮灵而已。”哲平说着,突然笑出了声,“多可笑啊,我好不容易能上战场了,却没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有机会了,身体却已经垮了……”
“你知道你用的是邪眼吗?”荧打断了他。
“知道,荧,我们都知道,”哲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这就是为什么严禁平时不能使用元素力。荧,你没有神之眼就能用元素力,你不知道弱者对力量的渴望有多强烈……”
“可是——”派蒙指着远处还在忙着用火把点亮新火把的辛德,“可是那些比你还早进入战场的人,他们还好好地活着啊!”
“我只是……我只是不甘心!”哲平激动起来,他有些回光返照了,“如果我有神之眼,根本就不用担心这些……为什么神明不注视我!难道想要出人头地就那么不堪吗!”
激动之后,他又衰弱下来,荧将他安置在了伤兵营,他的唇张张合合,声音却破碎不成句子,只有那破风箱一样的呼吸声,越来越轻,越来越浅。
他还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不甘要倾诉,但最后所有话语都跟着他一同离去了。
荧回想起还在蒙德时,阿贝多向她介绍邪眼时的场景。
“其实,只要控制使用的频率和次数,再坚持健康的生活习惯,邪眼对生命力的透支起码要二十年才能显现出来。
“但邪眼之所以是邪眼,并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人类的贪欲永无止尽。
“只要享受过那样的便捷,那样的力量,甚至于轻而易举地剥夺他人生命的能力,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就再也不愿意把邪眼放下。
“最终不出数月,器官衰竭而亡。”
真所告诉她的一切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逝,于是她轻声问:“得到神之眼,又一定是什么好事吗?”
也许没有神之眼,却能使用元素力,也只是另一场阴谋。
……
荧现在确信,戴因所说的在这里等她,等的就是这一件事。
帮忙打扫战场花了几天的时间,但当船只抵达码头的时候,戴因就已经等在了下船的地方,海风吹起他深蓝近黑的披风,裸露出他格外消瘦的身形。
荧向他走去。
“你需要休息一会吗?”戴因问她。
荧摇摇头:“现在出发吧,远吗?”
“是去调查邪眼的事情吗?”派蒙努力地猜他们没说出口的内容。
“嗯,”戴因将目光望向了海祇岛,“为了运输方便,邪眼工厂不会离港口太远。我们出发吧,现在过去,你或许还能在那里见到珊瑚宫心海,还有愚人众的执行官。”
“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过去?”派蒙飞在荧的身边,和她一起跟着戴因往远方走去,“会不会路上就被六十个愚人众围起来打啊……”
“嗯,有可能,”荧笑着看她,“毕竟派蒙在璃月的时候吃了愚人众多少东西啊,到时候只能把派蒙送去愚人众打工赔钱了。”
“那明明是公子送我的!”
……
邪眼工厂就那样光明正大地伫立在那里,人来人往,毫无掩饰,只是始终在荧的视线范围之外。
荧走到了大门前。
不知是愚人众的成员,还是海祇岛的人举起了武器,拦在了荧的面前。
“军事重地,禁止擅闯!”
荧走上前,青色的风元素在手里聚集,狂风肆虐,将所有阻拦在荧身前的人高高吹起,又重重砸下。有反应快的人及时使用邪眼抵挡住了冲击。远处,其他发现不对的邪眼持有者正在赶来。
挥剑的时候,她在想,她为何而来。
是因为哲平的死吗?他知晓透支的后果,他会被认作是咎由自取。
是因为朴素的正义感,厌恶生产禁物的行为?可如果没有邪眼,海祇岛真能和幕府僵持到今天吗?
是因为她被蒙在鼓里,为欺瞒而感到愤怒?似乎是这样的,自从她来到稻妻,隐瞒和利用就如影随形,在别人的剧本里充当好用的剑与矛。
伤口在挥剑时崩裂,血色晕开,痛楚撕扯神经。
她一路杀进去,这里的守卫者远不足以停下她的脚步。戴因跟在她的背后,为她挡住来自后方的袭击。
不同类型的元素力炸出五颜六色的烟花,看着壮观,可惜这些愚人众的实力和荧相差实在太大,无法形成多少有效的威胁。因而那些阻拦她的人,不论是愚人众或是海祇岛人,不论用的是什么属性的邪眼,也不论高矮胖瘦,最后都被秋风扫落叶般被抛到一旁。
直到真正有话语权的人抵达此处。
先一步抵达的是轰鸣的雷霆,数道水桶粗细的电光毫无预兆地瞬间出现,接连数次轰在同一个地方,荧临时凝聚的荒星只坚持了一瞬就焦黑碎裂,好在为荧争取到了瞬移逃开的时机。
从幕后缓步走出的是一位头戴斗笠,身穿黑红配色稻妻服饰,紫发紫眸的少年,荧认得这张脸,在神里绫人展开的卷轴上,他的面孔下方写着:“愚人众执行官第六席,散兵(斯卡拉姆齐)。”
“你很有追根究底的决心,这很不错,”这位历史故事中的人偶少年面容和真、影有几分相似,却挂着与记忆中所见的真与影截然不同的轻蔑笑意,“可是,这是海祇岛人自己的选择,你以什么身份来这里主持正义呢?”
如同验证他的发言,熟悉的粉发巫女从他背后走出,她神情平静看向荧,周围的守卫皆只对她垂首,可见这座工厂在这位领袖的全盘控制下。
她向荧走去,神情平静:“对你隐瞒了这件事,我很抱歉。但作为海祇岛的领袖,为海祇岛人争取利益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罪孽。”
她转过身,望向邪眼工厂内那些封装的原材料和成品,神情疲惫,眼中有隐隐的哀伤,她说:“作为战争的决策者,我时常做梦,梦见那些战死者的家人向我哭诉,问我那些年轻人为何没能回来。”
“哲平的消息比你先一步来,正好一同告诉你。为哲平处理后事的后勤人员恰好是他的远亲,她认出了哲平。”心海停顿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说,“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幕府军一度打到海祇岛本土,所到之处人畜均无活口,其中就包括了哲平的父母,兄嫂,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孩童。”
“牺牲一些不知能不能活到的寿命,去换取更多人的存活,这毫无疑问是划算的,”心海垂下了眼睑,语气却愈发坚定,“是我太过愚钝,找不到更好的道路,无法两全其美。但只要来年海祇岛少饿死几个人,我就会去做,去背负所有的罪业。”
散兵轻笑了声:“多么感人的发言,统治者就是如此,不断地衡量性命的高低贵贱,有用无用……每个人都只是待价而沽的商品而已。”
“我无法反驳,”心海并不生气,她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荧,“但你请相信,只要是为了海祇岛,如果需要牺牲的是我,我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荧的指尖擦过染血的剑身,风元素洁净了上面沾染的污渍,她将剑收起,望向他们:“立场问题,很难以对错划分,我也没有那个审判的资格。
“我也谈不上为哲平讨公道,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来,只是因为我心有疑问。”
她首先看向散兵:“愚人众的执行官,我问你,至冬的普通人持有邪眼,是合法还是非法?”
“非法,在至冬,邪眼和其他国家一样是管制物品。”散兵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那看来至冬也是一样,将邪眼视为危害社会稳定的存在……”荧说着,嗓音平静,“就连有限利用邪眼的至冬也是这样的态度,那为何神明却如此肯定,得到神之眼的人就会妥善利用它,而不是将其变成剥削,压迫其他人的工具呢?”
散兵正了正头上的斗笠,抓住斗笠边缘处的手指上看不出人偶应有的关节。他反问荧:“即使没有邪眼或神之眼,剥削和压迫就不存在了吗?
“一位实权贵族,一个囤货商人,他们所带来的战争,饥荒,杀人的效率远超一个神之眼的持有者。”散兵冷笑着,“对于那些所谓的高位者而言,凡人不过是田中等待他们收割的谷物,即使被天灾**毁灭了,也只有对自己财产损失的心痛罢了。
“即使有那么一两个普通人格外幸运,或者得到了神之眼,或者有出众的能力,因此被吸纳成了他们的一员,也只会变本加厉地压榨他们曾经的同类。
“因而神明从不关心凡人之间如何压榨与剥削,神之眼是祂们统治的一环,而因此所产生的,不过是小小的损失。”
“原来如此,”荧说话的速度很慢,“所以,愚人众是向你许诺了一个没有压迫和剥削,不会发生踏鞴砂那样事故的未来吗?”
“哈哈哈哈,”散兵哈哈大笑,“这种天真的话,即使他们敢说,我又怎么敢信呢?
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神情冰冷:“凡人寄希望于神明的所谓爱……本身就是可笑至极的。被动地得到神之眼,被迫地失去神之眼。”
“不仅是力量,权力和财富同样如此,稻妻的一切奉行,他们的地位世袭罔替,他们的家族枝繁叶茂……这一切并不来自于他们个人的能力,而因为他们的先祖讨得了雷神的欢心。于是他们吮吸贫民的鲜血,将敛财所得奉上神明的餐桌,以祈求更多的权力和钱财……”
“这就是愚人众抢夺神之心的原因?”荧问他。
“神之心,乃至于神明本身,都是愚人众计划的一部分,”散兵双手环胸,“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多人活下来。荧,你应该听人说过,在帕尔的预言中,你将是拯救世界的勇者吧?”
“我的确听说过类似的话。”
“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他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代价是你一定会死呢?”
“……”
“你的来历在一些人眼里并不是秘密,‘芥子’,尚未长成的造物主,对于提瓦特而言,是绝佳的补品,”散兵摊开手,“不然为什么爱丽丝那个女人把孩子——哦,爱丽丝也是‘芥子’,她的孩子也就是你在蒙德时见到的可莉——留在西风骑士团就不见了踪影?
“只有至冬的方案能让你活下去,荧,”他说,“第一王座上的造物主死去时,祂的碎片从天空坠落,触碰到的生命就变成了魔神,然后魔神彼此侵吞,碎片富集到一定程度,就有了七元素之一的权柄,也就成了所谓的尘世七执政。
“那么,如果碎片继续富集,会发生什么?”
派蒙小声说:“那位造物主会……复活?”
“没有人能肯定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毫无疑问,这份属于造物主的力量能保护我们免遭深渊的荼毒,”心海摇摇头,“‘芥子’和造物主,是我们唯二知晓的能解决深渊问题的手段。荧已经被祂的剧本锁定了……以你现在的状况,恐怕无法离开提瓦特吧。”
“……那空呢?”
散兵有一瞬间的迟疑,然后他说:“他已经不再是你熟悉的那个人了。”
“什么意思?”
“我只能告诉你,你的哥哥和愚人众是合作关系,收集神之心,是我们合作的一环。”散兵说着,对荧伸出手,“和愚人众合作吧,凭你一人,是无法对抗巴尔泽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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