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搞定了“供食”,“供物”所需的只剩下踏鞴砂锻造业相关的矿物与“神兵”。
造兵工坊这来都来了,丹羽久秀索性就给他们一人扔一个小锄头,要他们从挖矿做起。
“神兵嘛,当然要狐仙大人自己做的才算‘神’器嘛。”可恶的造兵司正一副无辜的嘴脸,“眼下工匠们铸出来的都是预订要上缴的批发式长剑,没办法另作他用。”
理由充分,无话可说的“狐仙”气得牙痒痒,但他才不会老老实实地去做挖矿这种体力活儿呢,丹羽久秀前脚刚走,袖珍的小锄头就被塞到了[倾奇者]的手中。
“你来。”狐狸言颐指气使得毫不客气,见一贯听话的人偶踟蹰着没动,无语地为他编了个由头,
“你是本大人亲自任命的‘首席眷属’,你替我挖的矿,做出来当然也算是‘神兵’啦。”
人偶这才恍然,乖乖抱着两个锄头跑去挖铁块,没一会儿“乒乒乓乓”的锄铁声响起,节奏听起来生疏却努力,而贪图享受的狐狸不知跑到哪里搬了个带背长椅,还扯了几片宽大的叶子做了一把简易的遮阳伞。
遮着阳,靠着椅,对比着一旁努力做工的人偶,白尾的狐狸偷懒得好不惬意。可还没等他舒舒服服地陷入沉眠,耳边连绵不绝的挖矿节奏突然夹上了几分刺耳的噪音。
“砰,嗒!”
差点儿陷入酣睡的狐狸受惊地睁开眼:“怎么?怎么了?!”
他看向人偶的方向,原本左右各拿一个小锄头的人偶,左手的锄头被插进了铁块根部,[倾奇者]呆呆的看着空空的掌心,听到千树的声音慌乱的把手收起来:“没、没什么。”
狐狸才不信,几个大步走过去,精准地把那只躲躲藏藏的手捉出来——倒还真不算是“有事”,白皙的掌心轻微泛红,有两道浅浅的血痕,估摸只是锄头没拿稳,被铁块凹凸不平的表面划了一下,来的再晚一点,这点痕迹怕是都要愈合了。
但毒还是得消的。千树瞪了一眼这个家伙,骂了句“没用”,转头去给他找草药。
好在造兵工坊里跌打损伤是常有的事,药品备得很多,也很齐全,狐狸没一会就拿着药酒转了回来,见人偶呆呆盯着自己,没好气地:
“看什么?!”
人偶下意识伸手去接药瓶,手背却被不耐地拍走,在听到一声“还嫌给我添麻烦不够是吧?”后,老老实实被他喷上了药水。乖巧地人偶被触到伤口也没动,他的神色是肉眼可见地欢喜,语气虽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腼腆,表达却很流畅:
“还以为千树离开了。”
狐狸的尾巴不自觉地炸了炸,虽说受了伤擦药是下意识就认定并完成了的事,但被这人偶这么说出来......怎么就是感觉不太对劲呢?不愿意承认自己做了“好心”举动的狐狸觉得自己牙根有些痒,用一贯骄矜的姿态恶声恶气地“哼”了声:
“......要不是挖矿还要人,我才不会管你呢!”
[倾奇者]却没有如所料地露出难过的模样,他端详了千树的表情一会儿,竟冷不丁恍然大悟开口:“千树,在‘口是心非’。”
这下狐狸的耳朵毛彻底炸了——这人偶,新学到的词是这么用的吗?被精准戳中事实的狐狸脸颊都被气红了,本在倾倒的药瓶被恼怒塞到人偶另一只完好的手中:“胡言乱语,你才口是心非!口是心非的大傻子!”
这话语气虽凶,但比起之前的数落,几乎算得上是毫无杀伤力。可方才还没半分反应的[倾奇者]竟真的失落起来——漂亮的人偶垂下眼眸,蓝紫的发丝在颊边坠落,他抿了抿唇,声线是真情实意地惋惜:“不是的......我不能‘口是心非’。”
“?”原来这家伙也知道“口是心非”不好啊,狐狸表情扭曲了一下,从牙缝里挤着声音反问——
“那我就能了?”
“嗯。”人偶却羡艳地抬起头,“千树,可以。”
“......?”说实话,要不是说这话的是[倾奇者],千树真要以为自己被人故意一本正经地杠了,可好歹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千树多少也了解了这家伙的德行......狐狸上下打量着[倾奇者]——这家伙不会真的在“羡慕”吧?
嘶——表情不像假的。
千树越看越觉得不对,也顾不得生气了,他试探道:“你觉得......‘口是心非’......很好吗?”
该不会是被自己忽悠狠了,有了什么不对劲的认知吧?
“嗯!”谁料[倾奇者]几乎是即答。他在千树愈发不妙的眼神下低头看了眼自己,又将目光落在狐耳少年的胸口,神态几分失落又几分羡慕,
“有‘心’才能完成的事,当然很好!”
这话的意思......千树声音放低:“......你做不到?”
“嗯,做不到。”人偶如此说着,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代表着怎样的深意。他牵起少年瑟缩的手,轻轻放在胸腔偏左,那个每个人、每个物种都可以称之为命脉的地方——
“你听,‘它’没有声音。”
[倾奇者]的双眼几分空洞,似在追忆,又似在惋惜,他说,
“千树,我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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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心所触之处,是苍白特殊的布料,是毫无起伏的冰冷,是在世俗意义中,示意着惊骇、不详的诡谲寂静。
或许是为了方便触摸,人偶甚至收起了呼吸的拟态,他不再模仿“人类”的生存方式,“肺部”的舒张完全静止,他垂眸敛眉,温顺的神态全然看不出破绽,只有轻微颤动的指尖,昭显了几分他其实并不平静的影子。
千树从怔愣中回过神,指尖下意识地摸了摸,不确定,又摸了摸。
“还真的没有......”他恍惚地喃喃,人偶的表情却立刻从静止变得生动,他胸膛意义为“呼吸”的波动重新起伏——甚至起伏得太乱了,狐狸还没摸够,不满地一拍:“别动!”
人偶又僵硬地撤回呼吸,可尽管如此,之前脸上的状态却无法消退了,狐狸摸完,看着人偶的脸颊满脸狐疑:
“你又脸红什么?!”
[倾奇者]闻言一摸,果然又是一手的滚烫,他结结巴巴,全然没了之前隐约怅然的模样:“我、我又脸红......”
“还在红,更红了!”狐狸紧紧盯着人偶的脸颊,不放过一丝一毫地变化,他想到之前的事,恶劣地挑眉,还拉长声调地“哦——”了一声:
“——你又变坏了。”
人偶的脸色“唰”地又是一白,他显然也想起了之前千树的“教诲”:“对、对不起,我又变坏了.....”
看这表情生动活泼的样子,哪里都比刚刚那副死寂死寂的表情顺眼得多,坏心眼的狐狸满意地欣赏着[倾奇者]骤变且愧疚的脸色,状似无意地咏叹:“你看,有‘心’和没‘心’的家伙都会变坏,你要那颗没用的血泵做什么用呢?”
“我......”[倾奇者]一时被这强盗逻辑噎住了口舌,本就呆呆的人偶变得表情空白,cpu都被烧坏了才秉着一向渴望的本能憋出了句苍白的:“有......有用。”
“有什么用?”白耳朵狐狸又故意去戳了戳人偶空空的胸腔,“你想啊,没有了‘心’,就算有人气得往你这里捅上一刀,你也可以若无其事地拔出,再居高临下地嘲讽他是在无用功......可恶,怎么越想越觉得很酷啊?”
狐狸打量着人偶呆讷的脸,怎么样也不愿意把这个家伙与“酷”划上等号。
“是......是吗?”人偶结结巴巴地陷入新的烧cpu风暴,
“不是,你不许这么酷。”狐狸不高兴地说,因为那样的[倾奇者]很容易让他把他与[散兵]画上等号,他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强迫人偶:“快说!你不许这么酷!”
“我,我不许这么酷。”人偶顺从地复述,脑袋却仍然在坚持,“但是‘心’......”
“‘心’没用!”
“不,‘心’......”人偶努力地想要说服狐狸,却也只能干巴巴地说,“......‘心’有用。”
“没用,不要‘心’!”
“要的,要心。”
听着这话都说不明白的犟种如此坚持,不想再多费口舌的狐狸只好一把抓住人偶关节异化的手,学着他刚刚的模样一把把它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那你和我说说,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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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扑通,扑通。”
人偶惊慌地被狐狸抓住了指节,强硬地被按再了那颗正在稳定跳跃着的胸膛上。
“扑通,扑通。”
有力的节奏,均匀的起伏,哪怕隔着交叠的布料,也能感受到少年胸腔内那如燎原之火般炽热流动的温度,而胸膛停止“呼吸”的人偶此刻就如那被火引着的细草,被高温烫到的幼鱼——浑身烫得仿佛像要被架在火上燃烧——
“扑通,扑通。”
他摸上了自己的“心房”,分明空荡的胸腔,在这一刻,在感受到狐仙心跳的这一刻,却仿佛有了什么无名之物被牵带着引起一种强烈的、渴求的,想要跳跃的愿望。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是什么,那想要剧烈跳动,热血上涌的深刻感觉究竟是什么?
他望着狐仙询问的脸庞,又再次摸上了自己寂静又空荡荡的胸膛——
他想,他还是想要一颗心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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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踏鞴砂(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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