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艾尔海森是在天快要亮的时候醒来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意识清醒了些，然后打量起自身所处环境。

面前的篝火快要燃尽，他身上披了条毯子，此行的搭档则自己抱着胳膊缩成一团，靠在他旁边的树下，睡得无知无觉，嘴里还在小声念叨着什么梦话。

“呜呜……不要过来……救、救命，不要吃我……”

“……”在起身将毯子物归原主披回到某人身上时，艾尔海森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胆小的人都这么容易做噩梦吗？

艾尔海森非常好心地摇了摇她的肩膀，把她唤醒。

然而对方睁开眼睛后看到他的第一眼后先是瞳孔地震，然后发出惨叫，踉跄着站起来想要逃跑，艾尔海森眼疾手快，捉住她的胳膊把她捞了回来。

“清醒一点。”艾尔海森说。到现在为止他还以为对方只是睡糊涂了，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然而对方接下来的表现让他陷入沉思：

她见自己跑不了，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身上发着抖：“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呜呜……”

“……”

艾尔海森瞥向一旁熄掉的篝火，起身走了几步，拿起锅，观察里面剩余的食物。

他对菌类有一些了解，但这锅里有几种少见的蘑菇他并不是很确定种类，虽然外表看来没毒，但结合现状，基本可以确定手里这锅蘑菇汤具有“精神致幻”功效了……

事情变得难办了。

他看着另一边企图趁他不注意用四肢着地的姿势逃跑的某人这样想到。

02.

这是提纳里在道成林实习的第七天，这一周里，他逐渐熟悉了巡林官的每日工作，今天，他照常跟着巡林小队完成每日的工作。

他耳尖动了动，隐约中听到了远处传来什么动静。

“这边有情况！”果然，没过多久就传来远处同伴的呼唤声。

提纳里加快脚步赶了过去，问众人道：“怎么了？”

没等众人回答，提纳里就看见了令他在毕业成为了巡林官之后也记忆犹新的画面：

他那以胆小著称，常常需要像对待瓷娃娃那样相处的好友，被以冷酷天才著称，几乎无人敢惹的知论派学长扛在肩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还念叨着：“救命”“求求你”“别吃我”这样的话……

如果艾尔海森没有及时出声，他那大招里的箭就直接发射过去了。

03.

艾尔海森心情复杂地看着扒拉在提纳里身后可怜兮兮用他的耳朵抹眼泪的某人。

“她一直这样？”

提纳里当然听出他指的是指人没吃错菌子时的状态，他艰难把耳朵上的手给劝了下来，放低声音好说歹说才让人停住眼泪乖乖喝药，想了想，还是回复了艾尔海森的提问。

“挺让人恨铁不成钢对吧？算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不知道你对好几年前的人口买卖事件有没有印象。”

艾尔海森皱眉回想了一下，那确实是有些久远的事了：那时须弥的法律并不像现在这么完善，有团伙将沙漠民小孩卖到须弥城里，并光明正大在餐厅里交易。但最终这起案件的嫌疑人应该被风纪官查处了才对。

从提纳里口中，艾尔海森得以了解这起案件的详细版本：

“自愿□□”的行为很频繁，而团伙背后是须弥某个势力大的家族，有人察觉到不对，也没人去特地深究莫名出现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反正都是些年龄小到不认人的小孩，问也问不出来什么，而且小孩和他们的“监护人”相处得也很好，只要没有这池湖水一直平静下去，就都相安无事。

直到有一天，一个小孩被推过去时忽然哭叫着跑开——他的年龄已经让他意识到应该逃跑——于是不管察没察觉，一直在餐馆和谐地谈笑风生的客人们惊讶地看着到处乱跑呼救的孩子，一个人把他捉住，拎在手下，砸了一个杯子，恶狠狠地威胁在场所有人，如果“出去乱说话”，就会“付出代价”。

事情并不复杂，艾尔海森听到这里很快推断出了之后的走向：

“她说了。”

“是的，”提纳里叹口气，无奈任由还处在毒蘑菇干扰中的某人抱住自己的尾巴蹭来蹭去，“准确地说，是她劝自己的父母去举报了。”

她们一家人第一次来到那家餐厅就撞破了这样的事，在场有许多人，本应由更有自保能力的人来做这样的事，而不是她们那样本来就行事谨慎的普通家庭，可是万一呢？万一还是像之前那样，还是没有人有勇气站出来当第一个说话的人呢？

年幼的她扯了扯父亲的衣角，仰着头，传递自己的愿望：她想要帮助别人，至少帮助刚刚用绝望眼神跟她对视上的男孩。

“在团伙完全入狱之前，她们家遭到了……报复。在经过……一系列暴力过后，她的父亲哑了。”

“……”

艾尔海森知道自己无权评价，当时做出这样选择的一家人采取的策略够不够谨慎，但他大概明白某人形成现在这样性格的重要原因了。

本来胆子就算不上大，经此一难，遇到威胁更是变成了鹌鹑。

沉默半晌后，艾尔海森继续问：“那些人？”

“那些人被惩处了，可造成的伤害无法挽回，而且须弥除禁忌知识和学术交易以外的律法……侧重于让人改过自新，对方花重金请了律师，并没有受到非常严重的查处。”

提纳里感叹道：“世上的法则往往就是这样，敢于无视他人、无视律法步步紧逼的人能够不断为自己‘争取’，胆小之人唯一一次的胆大，付出的是惨痛的代价。”

艾尔海森若有所思，用锐利的眼神盯着陶醉在毛茸茸尾巴中的人。

察觉到他的目光，对方全身一抖，然后害怕地躲到了提纳里的身后，只敢露出一只眼睛小心打量着他。

艾尔海森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烦躁，表面还是冷静分析道：

“她这么害怕我，是认为我是前一种人？”

“……”提纳里仔细思考起艾尔海森说的这种可能性——的确，从中毒开始，她似乎一直认为艾尔海森是只她惹到了的“不好惹的猫”，他则被识别为“友善的狐狸朋友”——虽然和罪大恶极的人性质完全不一样，艾尔海森没有恃强凌弱的恶趣味，甚至从对方毒素刚褪还愿意陪伴到现在的表现来看，品格和同理心没有问题，也愿意遵守普世规则，但某种程度上，艾尔海森是个并不在乎别人的目光的人，也不爱墨守成规。

于是提纳里审慎推断道：“气质上来说，她会害怕你这类人没错，如果她认为你有某种威胁，或者有什么把柄在你那里的话，就更甚。”

“……”艾尔海森沉默着没说话，像是在回忆与判断。

“……不会真的有吧？”

艾尔海森没有回复他这句疑问，而是延续了他在众人口中那不近人情的印象，点评道：“她在这方面坏习惯不少，不少真正具有伤害动机的人会伪装成像你一样的友善，在她放松警惕靠近后动手。”

提纳里：“……这种时候就不要和病人讲道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