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头发这件事其实早该提上日程，但战火不断，诸事烦神，魈很少想起这件事，璃月少年及冠后会将长发束起，以示自己已经成年，足以顶天立地，魈没见过，因而日常只是有战事时才会草草将其束在脑后，藏在战盔下。

略微尖锐的发梢摸上去却是柔软的。

在某个清晨，魈刚练兵回来，策马淌过赤铁河，因着不算紧急战务，他便披散头发在身后。待到上了岸，魈先下马，让它自个去跑圈，白马悠哉悠哉向前几步，随后打个响鼻，抖抖尾巴，身上的水珠被尽数撒飞，荧站在坡上等魈，猝不及防被淋了满身，不满道：“喂！”

魈抬头望她，笑意很浅，从脸上划过，他下马张开手，荧就像小鸟一样飞下来，扑进他怀里。她摸摸魈的发尾，“啊”一声，“头发湿了。”

“是么？”魈习以为常，他捞起耳后一缕，“头发长了，不多，等会自然会干。”

荧没有留头发，她与哥哥早年在外游荡，环境多蛮荒之地，有时几天不见人影，前夜睡着的地方往往只简单用树枝草叶搭建而成，第二日起身时常挠头碎屑，若是长发，总是梳理不干净，偶尔还有小虫，荧一气之下将其剪短，睡觉时也用布包起来，没成想过了几日便后悔了，哀嚎想念给自己编辫子的日子。

空便托腮看着她笑。再后来荧还是常年在野外奔波，短发也许真的会上瘾，每到一定长度，荧便又将其剪短，空却是留了长发，只等每次荧从野外回来那句：“哥我来给你扎头发！”

荧的指尖插进魈的发隙，自上而下，以手为梳，她觉得魈的头发像某种鸟类的羽毛，青蓝深绿，深深浅浅，捋到发尾，湿润乖巧地躺在手心，魈不动，顺从她的玩闹。

“很喜欢吗？”魈在她耳边低语，荧把下巴搁在魈的肩膀上，并不正面回答，“想编辫子吗？”她从前和隔壁小姑娘学了不少，无奈和空相处的时间太少，总得不到实践。

魈有几分犹豫，他知道回去一定少不了应达的嘲笑，但荧的请求他向来无法拒绝，他答应的话还未出口，荧的思维又不知道跳到了哪里：

“你头发太长了，要不还是剪短点吧。”

倒也不是荧思维跳脱，前几日她路过营地，听两位千岩军闲聊，他们提到某天切磋时有人的头发不小心缠在袖口护腕连缝处，扯也扯不下来，那人甚至刚开始还没注意，等下场时一甩袖子，立刻疼得龇牙咧嘴。荧没经历过此事，但听上去就有几分感同身受的痛。

她把此事讲给魈听，魈只摇头笑：“长发于我，确实令我苦恼许久，毕竟每次粘上污迹，洗发总是耽误多时。”他从腰间解下随身携带的匕首，“你来。”他将主动权交于荧。

荧犹豫着接过，她自己理头时，说在乎也不太在乎，风餐露宿，遇到的人都寥寥无几，形象更是脸蛋足够干净就行，但对魈，她总是私心他更闪耀些。主君的队伍中少部分浮舍信任的下属被编入千岩军，其中半数都受名蛊影响，发作时状态绝不能说好看，有不少人惊于其野兽般挣扎的面容，对螭虎部的人避之不及。

魈社交很少，但行军作战毕竟不能总靠单打独斗，荧并不是容易嫉妒想把爱人藏起来的人，相反，她恨不得每个人都能看到魈的美貌。

曾经她读到本隔壁枫丹的读物，上书：“丈夫的美貌，妻子的荣耀。”当时的荧只是有所感悟，今日却是深表赞同。

“会不会剪坏了。”荧比划着长度，“把你剪丑了怎么办。”她碎碎念，又转头看魈的脸，叹口气，“算了，你这张脸就是秃头和尚我也会夸你天生丽质。”

“……”这类夸奖总是让魈面红耳赤，他沉默着，试图把自己融进脚下的草地，良久才叹气道，“我并不在意他人的评价。”

荧退开几步，认真看他：“我在意。你值得所有的夸赞，你是很好的人，从内到外。”

荧总是在夸赞魈。她真心实意地想将世间所有美好的词语盛到魈面前，如同赤脚徒劳地站在河里捞取粼粼月影给天上的满月看，荧认为这本不该是月亮的模样，他远比形容里更为剔透。但当魈俯下头，只能看到她在晃荡河水里已经皱巴的指尖。

魈握住荧的指尖，言辞似乎无法承接起背后的情感，匕首仓皇掉落在草地上，青绿与松花色的头发在渐起渐落的风里起舞，唇齿间溢出点薄雾的痕迹。他们靠得越来越近，魈的舌尖描摹出荧牙齿的形状，荧悄悄闭上眼睛，嗅到了魈身上很淡的气味——像草原初春某种不知名的黄色野花，趁着人没注意时，爬满了每个角落。

那把匕首被重新交到荧手中，魈背着她盘坐在地，脱了外袍，手搭在膝盖上，长发垂落在荧腿边。

“这个长度可以吗？”荧在他后颈的位置碰一下。

“你决定便好。”在给予她匕首时，魈已将所有信任交付于荧。

“留一点吧。”荧的动作很轻，她握着匕首，发丝纷扬而下，像是划断了那个属于“金鹏”的过往。“你留着点很好看。”她仔细修理边角，左右看了半天，满意地推他。

“你快去水边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能有什么变化，魈听话起身，赤铁河隐约照出个人影：短头发，消瘦，又眼神锐利的青年。倏地从旁又窜出个人影，荧攥着魈剪落的部分头发，示意他抓好。

魈懵懵懂懂，不知道荧的意思，还是照办。

荧反手割下缕自己最长的那边头发，也塞进魈的手里，三两下编成结，圈在一起，发丝不多，合在一齐，两头被打了结，躺在魈手心。荧将它分成两半，交给他。

“知道什么意思吗？”荧问。

也许知道，魈手心出了汗，将属于自己的一半放进内袋，再三确认收好。

“……结发为夫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