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水面仍无动静，零终于知道饵是什么了。

撑着脑袋正垂头丧气，突然看到一只鱼在钩旁打转。

她正襟危坐聚精会神，一瞬不瞬盯着。

鱼甩了了尾巴拉开与鱼钩的距离，浮出水面又潜下去，水花漾开。

那鱼不怕人，在浅水靠岸位置游来游去，就像嘲笑她自不量力一样。

零黑着脸扔开鱼钩。

留云借风真君一直分神注意着，看到这里以为对方会向她求救，颇为矜持的刻意背过了身。

下一秒，她听到巨物入水之声，接着拍水声此起彼伏。

与之相对的是零迟迟未求助的话语，好奇心驱使下，留云借风真君回头，见零挽起衣袖裤腿正站在水中。

她手里拿着木棍，不是刺鱼，而是用力敲击让鱼晕过去。

“……”活了几千年的仙人还是第一次见人这么捉鱼。

果然不能用看正常人的眼光看零，她祝零成功吧。

-

零还真成功了。

岸边排列着近十条战果，她逐个清洗处理，摩擦石头生火，撒上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调料伸手打招呼：“真君过来吃啊。”

装作路过的留云借风真君：“区区烤鱼难道能诱惑本仙？本仙吃过的鱼比你见过的人都多。清蒸、红烧、剁椒……做法千奇百怪，万般滋味不过尔尔，这种最朴素的做法——”

“哦，不吃。”

“咳，既然你盛情相邀，本仙不好驳你面子，来一条。”

虽然不明白留云借风说那么多字干嘛，零很高兴对方能接受自己的食物。

智慧生命的两大美德，分享和接受。

分享意味着承认，接受意味着信任。

留云借风真君说她做过很多机巧：“但是在厨具上没有很多成果。”

“是因为不想吗？”

“是因为没必要。世人眼中仙人餐风饮露，我虽不至于完全不进烟火俗食，但也未曾看重口腹之欲。”

“听上去少了很多乐趣。”

“只有乐趣的修行并无益处。在想什么？怎么突然这幅表情？”

零一个劲幽幽盯着留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是她选择的路，那孩子天赋异禀，又早经变故，心智非常人能及，她并非温室中莬丝花，比你想象的更坚强。”

“我知道。”零放下烤鱼，吃东西带来的好心情去了大半。

留云借风真君不解：“既然知道，为何还想带走她？”

零说：“那不妨碍我心疼呀。都没有十岁，别的小孩在玩泥巴，她要整天修行，没人说话，也没有其他事做。”

“……求仙问道，哪有容易的呢？”留云借风真君神色微动，零说的她又何尝不知：“但这也是她的机缘。你之前赶走了那么多……求仙者，应该明白机会的难得。”

少女久久没有回应。

夕阳西下，奥藏山顶四周老树遍野，火红的天空映在水中。那云变换形状，似兽、似鸟、似花鸟鱼虫，几许夜风拂过，观云者并无他语，反倒满座红叶掌声雷动。

喧嚣与沉静的交点，留云借风真君侧耳，低语仿若呢喃。

尽在咫尺的人只是说：“我想让她多笑一笑。”

“……”

一人一鸟的聊天继续进行，零说了这些天自己在干什么，她的语句并不有趣，但透露着质朴的真实：“我很喜欢清晨在港口看海。”

咸咸的风、浪声、鸟鸣，令她偶尔想起踏鞴砂上的日子。

工匠击刀而歌，人偶对月起舞，欢歌与锤锻的打击声竞相浮现，那些人和事她从未忘怀。

留云借风真君更多比较几千年前的璃月和现在，她很感慨人间的不易：“一晃过去这么久，甘雨也从小胖球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柴火不够，零起身准备去捡一点儿。

人还没站直，一只极速奔跑的猛兽向她冲来，她下意识伸手，手中长长一条老虎委屈嗷呜。

“这是什么？”

“老虎。”

循声望去，身缚红绳的女孩尽管年幼，却早早有了后来钟离形容的淡漠疏远个性。

绝尘独立，缥缈似仙。

零扔掉手中老虎，凑过去仔细瞧瞧，转头盯着留云借风真君一言不发。

“那么看本仙做什么？”

“她瘦了。”

“……正在长身体，倒也正常。”

没理会仙人的解释，轻轻抓住申鹤衣袖坐到火堆旁。

加柴，取鱼，添料，不亦乐乎。

烤出今晚最完美的一条鱼递给申鹤，期待的看着。

白发的女孩捧着烤鱼垂眼不语。

她自那日起跟随师父修行，本已决意远离凡尘。吃食住行皆随仙人，朝饮露水，暮食仙草。

那滋味苦涩讨厌，却是帮她脱离俗物纷扰的良药。

日升月落、时时练习，山中常静，虽然寂寞，但有利于静心视物。

这种孤独她可以忍受的——如果不曾有这人闯入。

就像手中的鱼，她可以吃。那么吃过之后呢？她还能够忍受仙草的味道吗？

申鹤不知道。

孤辰冲煞，亲近之人最先遭殃。她清楚自己的命运，经历大变，也试着学会克制自己。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期待寄来的东西？为何会因见面欣喜？

申鹤抬头，银白长发的少女有着世上最干净澄澈的眼睛，明亮专注。

像有魔力一般，与之对视让人不由自主去相信，去依赖。

她曾说过自己是她捡的妹妹。

她知道命运吗？

她、也会离开吗？

申鹤放下烤鱼，既然注定失去，最好从一开始就不要留有念想。

“师父，我先去休息了。”

她抱走了老虎，任凭后者张牙舞爪挣扎也没松手。

目睹全过程的留云借风真君：……

这孩子，决绝的性子对人而言固然绝情，但在修仙一途不可多得。她没看错人。

扫视一旁丧失理想石化的零，她抖了抖羽毛，决定加班加点做个旷古绝今的超级玩具，取代零带来的那堆俗物。

她施施然离开。

没走得了。

零扒着留云借风真君的腿：“她不喜欢吗？不爱吃鱼我可以做其他菜，我用处很多的。”

仙人无语，让她冷静一点。

少女拒绝，顺势躺下思考。

“刚才有犹豫吧，为什么最后走了？”

“我不知道。”

留云借风真君扯了扯，笑死，扯不动。

“难道生病了？不像。”

“你不能先松开我吗？”

零左思右想，头都大了。她看了看天上，今天云多，夜晚没有月亮。

“不管了，我去看看，你帮我收拾一下。”零丢下用完的烂摊子和留云借风，朝申鹤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留云：我不是被邀请的吗怎么就剩我了？为什么没人在乎我的感受？

-

说是休息，其实申鹤并未回到洞府。

零找到她的时候，一人一虎正坐在洞府上方的岩石上远眺。

她站在背后站了一会儿，依稀看出一个塔的模样。

老虎早都发现来人，似乎对零粗暴对待自己的做法怀恨在心，理都不理，趴在申鹤身前懒洋洋甩着尾巴。

“申鹤。”

女孩回头，嘴角压成一条平线，黯淡的眼睛并无一丝情感。

换成其他人可能就犹豫了，但谁让这是零。

她根本没注意到这种细节，在女孩回头瞬间直接给了一个拥抱。

“小孩子吹冷风容易感冒。”

申鹤挣扎：“有仙法护体。”

“那也不行，瘦了这么多一直以来都没好好吃饭吧？”

“不需要。”

“是不想、不能、还是不需要？”

申鹤没有立刻回答，零轻触她的头顶，没有催促。

半晌，才听怀中之人闷声说都是。

修行不易，仙人寿命长久或许感触不大，但对和他们一起生活的凡人来说，未来十年一日的枯燥生活里如果不坚定本心，他们又该怎样渡过？

零不会想到这点，她感受到申鹤的决心，因此并未劝阻或者试探改变想法。

无论是任务对象还是妹妹，不涉及原则的决定她只要全力支持就可以了，毕竟这个小女孩就是她存在于这里的意义。

“很辛苦吧。”

“没有。”

久久无言。

头顶抚摸的动作停下，身后之人在头顶的呼吸舒缓绵长，这时间决不短暂，体感却无一丝漫长可言。

申鹤试着动了动。

她以为零睡着了。

但零忽然说：“你没有讨厌我。”

怀中之人屏息，零继续道：“为什么要远离呢？”

“……你不明白。”

“命格的话，我知道的。”

什么！

申鹤试图抬头，她迫切想看到零的表情，但这个角度注定一无所获。

“还有你身上以前发生的事。”

她低下头与女孩对视，轻轻笑了：“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申鹤撇开头不去看零的眼：“自那日起我就知道，我终会给凡人带来灾祸。为了压制我身上的凶性，师父赐我红绳，即便如此，我还是时常难以遏制。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伤到你，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如此，就可以了。

没关系，她总会离开。

到底是个小孩，单纯的想法零都能看出来。

她听了半天，重点歪到受伤上面，十分不满：“你和那只大鸟加在一起都打不过我。”

偷听的大鸟：？

正在做思想斗争的申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