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短时间内接受超出常规的信息量时会陷入无法处理的状态。

大脑思考变得凝滞，精神也更容易被外界的动静吸引。发呆，走神，无论对此的概括称呼如何，本质不过是内心对现实情况的一种消极逃避罢了。

而我此刻正处于这样的状态。

“恭喜塔德纳重获自由庆祝会！现在开始！恭喜塔德纳，以后再也不用被那个邪恶的执行官欺负了！”

“恭喜恭喜！”

“我和旅行者特意带来了须弥最流行最好吃的甜品，塔德纳快来尝尝！”

“……不用了，派蒙大人和旅行者大人自行享用即可，我现在不饿。”

“哦哦，那纳西妲呢？要来一块吗？”

被点到名字的神明微微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拒绝道：“不用哦，小派蒙，我等会儿会自己拿的。”

派蒙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就抱着手里的甜品飞回去找旅行者了。

我看了看房间的墙壁上悬挂的花环和绸缎，以及房子中间专门空出来的派对用长方桌，上面摆放着各色食物，不仅有须弥的名菜，还有几道明显属于其他国家特色的料理，想来应该是出自旅行者之手。

我复又低头，有些无奈：“旅行者大人和派蒙大人也罢，没想到您也会来凑这样的热闹，小吉祥草王大人。”

我特意在“大人”的后缀上稍微咬重了点读音。

“你并不希望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身份？可是我以为，在须弥的这场危难过后，我们已经成为了‘朋友’？”神明那如生机盎然勃发般的绿眸与我直视。

“朋友之间，参加派对，互相祝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纳西妲如此说道，理所当然。

“啊……朋友……”我的大脑有些难以消化，只自觉地低笑了下，带着连自己都不清楚的意味道：“和一位神明做朋友还真是一件让人感到压力繁重的工作啊。”

纳西妲摇了摇头：“‘做朋友’也不该被看作是‘工作’吧？”

“嗯……似乎的确是这样。”

“如果觉得一时间难以接受新的身份的话，不如换个角度？”或许是察觉到我话语中的摇摆和敷衍，纳西妲提议道：“把须弥当成普通的一个国家，把我也当成一个普通人，这样如何？”

纳西妲的提议很真挚，我能感受到自神明的那副身躯里传递出来的友善，只不过……

我并没有先答应，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听说教令院经历了大换血，您下令要整肃教令院内部，对在须弥逗留的愚人众也下令驱逐。或许我的身份，还是保持远离会比较好。”

纳西妲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位神明似乎叹了口气。

“我知晓你恐怕对须弥并没有多少友好的印象与记忆，我们的‘交易’中你付出了许多，而我也并未做到如承诺的那般帮助你彻底摆脱【博士】。”

“不。”我适时打断这位神明的话：“我很感激您对我的帮助。对我这样的愚人众，现在又算是……外邦人，您的帮助已经超出了我所能为您付出的许多。”

“并不是‘外邦人’。”

“……嗯？”

“塔德纳是须弥的子民，而作为须弥的神明，庇护自己的子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我很抱歉，对你的庇护迟来了太久。”

纳西妲的话犹如一滚巨浪浇淋在我的头上，我猛然打了个寒颤，脑袋顿时清醒了几分。

我分析着神明眼中的神色，推断出那些话竟然是发自内心的后，反而觉得寒意更甚。

冻得我想逃跑。

我慌忙避开纳西妲的视线，看着地面：“这种玩笑可不能随便开，小吉祥草王大人。我可是被教令院和风纪官联合调查后决定驱逐的罪人，至于罪行，我实在也无法辩论现如今站在您面前的这个人是个滴血未沾的好人。”

“所以，还是不要对我抱有太大的期待和无谓的滤镜比较好。”

我故作不在意地摊手笑道，语气轻松。

纳西妲这次不说话了，只是灼灼地盯着我。

我自觉这位神明应该也能够想起我以前那作恶多端的身份了，应该不会再坚持“感化”我，于是准备找个理由离开。恰巧此时旅行者走了过来。

旅行者看一眼我和纳西妲。

“塔德纳和纳西妲是在聊天吗？在聊什么？看起来很热火朝天啊。”

确实很热火朝天，不过是感觉下一秒我就要被扒出老底再一次赶出须弥的那种。

虽然很显然这位小吉祥草王实际是一名十分慈悲智慧的神明，我的想象未免揣测不端，多有歪曲。

让旅行者知道我和纳西妲刚才说了什么并不是个好主意，于是我赶在纳西妲之前开口回答。

“只是一些很无聊的事情，小吉祥草王大人刚刚正在给我说对教令院的处置。”

“是‘纳西妲’。”纳西妲十分严肃地与我纠正：“要直接叫我的名字，不必把我当成神明一样尊敬。塔德纳不是刚刚才和我保证过的吗？”

孩童模样的神明朝我狡黠地眨了眨眼。

我：“……”

旅行者在一旁附和：“对啊，我也早就想说了，不用在名字后面加‘大人’。大人大人地叫来叫去，感觉塔德纳都和我们不够亲近了。明明我们是朋友对吧？”

顺口胡诌了纳西妲在和我谈论教令院处理的事的结果就是被神明用同样的办法报复了回来，虽然我本来也是准备借刚才那句话向纳西妲打探更多的消息。离开多托雷，我也不是那个什么消息都能有人送到手里的副官大人了。

此刻有两双眼睛盯着我在等我的回答，其中一道来自须弥的神明，另一道来自西风骑士团的荣誉骑士、璃月七星的座上宾、稻妻的剑鱼二番队队长兼智慧之神布耶尔最初的贤者，鼎鼎大名的旅行者。

气势拉满。

我叹了口气，只能屈服：“好吧，二位……我是说，纳西妲，还有，旅行者……这样的称呼方式，总感觉有点怪异。”

“怎么会！”旅行者金色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觉得不习惯的话，以后多用用就行了。”

我挤出来一个笑，而另一边纳西妲也用异常温柔和慈祥的笑容看着我。

总感觉被当小孩子对待了……

“说起对教令院的处置，纳西妲已经做好决定了吗？”旅行者转移了话题。

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现如今须弥刚从被愚人众和大贤者阿扎尔嚯嚯的阴影和危机中走出，关于教令院的事情正是处于风头浪尖，也难以探知。

纳西妲没有犹豫地回答道：“我已经决定好要罢免阿扎尔的大贤者一职，那些当初资源参加了计划的同党会和他一起被流放到道成林，永远再不能踏足须弥城半步。”

吃饱喝足才想起来找旅行者的派蒙飞过来的时候听到的便是这样的话。

“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了那些人，总感觉有些便宜那些大坏蛋了。”派蒙如是吐槽道。

旅行者点头赞同。

其实就连我也很惊讶，纳西妲对那些罪人的处理手段竟然如此温和，甚至还不如教令院对那些疯学者的处置来的残忍。

连教令院对“异端”的审判和惩罚放逐都远远比不上。

我似乎又想起遥远的记忆，风纪官的盘问和黄沙的味道，冷冷笑了声，没有插话。

“惩罚罪恶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感化却很难。阿扎尔想要为须弥谋取一个更加强大、更富有智慧的神明，他为此做了许多坏事，就算单纯地杀死他也顶多只能达到‘威慑’的目的，我不认为现在有‘杀鸡儆猴’的必要性。”

纳西妲道。

“况且……”

“‘即便是罪犯也能够在神明的光辉下得到宽恕’，比起严苛的神明，一位慈悲的神明更符合经历了这么多动荡的须弥人的需求。是这样吧？”

我接上纳西妲未竟的话语。

纳西妲赞同地对我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亲和。

派蒙挠头：“好深奥……总之，也就是说纳西妲之所以这么做都是有原因的对吧？但我还有个问题，既然阿扎尔倒台了，那现在谁是大贤者？”

纳西妲：“我本来是想将大贤者一职交给艾尔海森，但他十分坚决地拒绝了这个邀请。”

艾尔海森，那个曾经有过几次接触的青年，是个性格奇特的家伙。营救草神的计划也多亏了艾尔海森的参谋，那位多智近妖却对麻烦的事物始终保持一定距离的青年，会拒绝大贤者这份“美差”也实属意料之中。

很显然派蒙和旅行者也是这样想的。

派蒙：“不愧是他……”

“不过在新任大贤者被选出来之前，艾尔海森会暂时接任大贤者一职。”纳西妲补充道。

“噗……成为大贤者的艾尔海森，这下也到了让那个家伙体验一下加班的感觉的时候了！”派蒙似乎对听见“艾尔海森可能会遭遇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这件事十分幸灾乐祸。

纳西妲又煞有其是地道：“其实，我本来想过要不然邀请塔德纳来当大贤者……”

怎么突然又扯到我身上了？！

我激灵一下。

那双有着四叶草图案的神明的眼睛在我的身上划过，一副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要不要让我来当大贤者”的模样。

警铃狂响！

旅行者甚至在旁边帮腔：“这么想，塔德纳也说过自己是须弥人，而且塔德纳还当过愚人众执行官的副官，要知道那可是【博士】！大贤者的工作对塔德纳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并非简单……就算是大贤者也是要定期发表论文的，还是放过我吧……”我虚弱地道。

一个连毕业证书都没拿到的学术困难户竟然在五百年后有机会成为教令院的大贤者……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不，单从现状来看，可能草神大人疯的概率比较高。

还好纳西妲主动结束了这个尴尬的话题，只不过是以一句更加让人不安的话。

“好啦，不强迫你了。不过既然拒绝了‘当大贤者’的邀请，至少也得在我这边落个人情吧？我正好需要塔德纳帮我一件事呢。”

事？什么“事”？竟然值得草神大人专门绕这么大个圈子来找我。

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我从纳西妲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想要多问点的时候却听到门外响起“笃笃”两声敲门声。

我下意识看向旅行者，但后者也是一脸茫然。

敲门声响了那两声后便陷入沉寂，外面的人似乎颇有耐心，或者说他知道里面有人，而且笃定里面的人一定会为他开门。

“怎么回事……派蒙记得明明没有邀请其他人来这里……”

纳西妲这个时候则是看向我，奇特的眼睛瞳孔泛着微光。

我心领神会：“是我认识的人？”

纳西妲点了点头，但表情却并不轻松。

我深吸了一口气，去打开了门。我的脑海中在那短短的时间里闪过了很多种可能，甚至想过会不会是Theta切片来找我，但又下意识反应过来后者修复身体没那么快结束。

一开门，熟悉的声音欢快地响起。

“噢，我亲爱的好大人，好久不见，您看起来都瘦了，当然，这点小小的瑕疵自然无法损毁您哪怕一丁点儿的气度，您依然如此惹人着迷，这点我敢肯定。”

“……机械师？”我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门口出现的人竟然是机械师，Theta切片明明说过他和机械师的合作结束后，机械师便消失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好大人，这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我是来找您的——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不是吗？”

机械师简直过分亢奋，他长手长脚，身量即便是在那群疯狂的至冬人里也算高的，只是瘦的吓人，又总是留个阴郁的长刘海遮住半张脸。

我被他轻而易举地揽住肩膀，胳膊不可避免地碰到那简直称得上是“瘦骨嶙峋”的身体。

我都生怕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把这尊骨头架子给撞散。

“先放开我……你找我有事？如果不是很着急的话，我可以在派对结束后去找你……”

“不，我的好大人，我想您可能现在就得跟我走一趟了。”

“什么……？”

机械师俯身，那厚重的刘海下没有眼球，替代的眼神其实是他肩膀上那只破旧到格格不入的机械鸟。

机械鸟歪了歪脖子，早已长成成年人的男人似乎从此刻才真正展现出自己的危险和胁迫。

那瘦长又骨节分明，几乎像是骷髅一样的手掌强硬地压着我的肩膀。

“您得来，您不得不来，我的好大人。我有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要和您说，刻不容缓。”

“……如果我拒绝呢？”

机械师哈哈大笑：“那您会后悔的，我敢保证。”

即便是位高权重也要写论文，何尝不是一种一视同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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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第 20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