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塔的记忆来自三十四岁的多托雷,切片的身体状态和面貌都是三十多岁的样子。
三十多岁的多托雷是什么样的?
按照愚者的价值观来看,他知识渊博,十恶不赦,不通人情,不计后果,高高在上,丧心病狂,一个十足的,不为常理所容的,理性的疯子。他将自己的声音和实验室里各种仪器的悲鸣混杂在一起,企图创造出超越神明的最完美生命,他是多托雷一生中,最疯狂最纯粹的时候。
而由此诞生的多托雷,也就是西塔却破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实验,甚至破坏了多托雷重要的实验体。
多托雷甚至怀疑自己在分割记忆的时候出了岔子,才让他伟大的学者变成了愚昧的蠢货。
多托雷讨厌他是正常的,因为眼前的西塔不是他所了解的自己,而是某一刻隐藏在表象之下的反叛者。
或者说“反叛者”都不能恰当地形容西塔,西塔依旧是多托雷,他具有多托雷的记忆,具有多托雷的知识,甚至具有多托雷的思想,但是他厌恶着其他的多托雷,甚至厌恶着他自己的切片身份,他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蔑视这一切,可偏偏他受制于他自己的一部分……
多托雷隐藏在面具下的双眼注视着西塔。
无论怎么看都是完美无瑕的切片,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无比爱惜地将这个切片一直带在身边……
西塔不愿多问,他拉来了椅子,坐下,将手杖放在一边,多托雷没有给他多余的表情,或者说他们都戴着面具,都看不出彼此的表情。
“容我提醒一句,作为‘我’你最应该做的事情应该是杀死我,而非继续使用我。”
如果坐在对面的那个人是自己,西塔绝对会毫不犹豫下杀手,即使事实上坐在对面的是多托雷,而那个应该被下杀手的应该是他。
多托雷也坐下了,他们之间隔着那张长长的桌子。
“你的价值,比你想的要多一点,值得再多活几天,但是你知道的,如果出现什么意外,我会那么做的。”多托雷说。
西塔看着他,寂静包裹着空气,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声音才缓慢响起:
“我相信您会那么做的,博士大人。”
说话的男人缓缓起身,优雅地鞠躬。
*
西塔没有拿到自己的神之眼,甚至他连邪眼都没给他准备,看样子遇到了危险,多托雷也不会关心他的死活了。
多托雷把一小部分权限交给西塔之后就离开了至冬,带走了一部分人,只留下少许士兵和学者在至冬协助西塔。
至于西塔留在至冬的工作,很简单,但是很危险。
几年前,多托雷放置在深渊中收集数据的一批装置需要回收,数量很大,一旦超过时间装置会自动报废,也就代表着这几年的布置和安排全部白费了。
而本可以派遣去回收的军队,被对深渊进行探索的斯卡拉姆带走了,这次他在深渊待的时间很长,恐怕回来的连三分之一都带不回来,更别说帮他帮那批装置回收了。
而斯卡拉姆齐那家伙进入深渊那种地方,作为神明造物的他,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修复得来的,所以必须有一个切片留在至冬负责处理他。
女皇布置的新任务是秘密,多托雷亲自出马必然是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事情,而至冬的事务其他切片因为各种原因不能接手,所以才会将西塔叫醒。
西塔作为是一个无法被理解的失败品,并不代表他一无是处,至少在当初他犯错的时候,多托雷也只是选择将他关起来,而非直接废除。
西塔没管多托雷的安排,他先是去了实验室,打开了最里面的房间。
里面放着几个备用的素体,应该是omega为自己准备的,他们沉静地闭着眼睛,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安静平和得像婴儿,但是因为却长着“我”的面容。
素体没有穿衣服,很方便西塔做些事情。
伸出手抚摸上其中一个素体的右腿,捏了捏,下一秒他的视野里就闪起了红色的警告字眼,然后熟悉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别想着用你的破腿换我的腿,你敢换上,我就敢让你下一秒变成碎片。’
西塔缓缓收回手,心想果然如此。
他就知道会这样,之前去他办公室时,刚要推门就听到了多托雷让他在外面等的声音,然后仆人就出来了,这种单向监控的装置真是让人无奈啊。
“博士大人,你回来得给我换条新腿,还有解离液和活性剂,要冰点低的。”
西塔知道多托雷能听见,但是多托雷大抵不想理他。
他是实验执行用的切片,虽然可以自己换,但是他没有获取材料的权限,多托雷给的东西,一看就知道是用来修复人偶的,没他用的份。
把素体放好,西塔又在实验室里走了几圈,他的神之眼被多托雷带走了,看样子真是担心他在做些什么啊。
西塔关上门离开了实验室,然后寻找着自己之前居住的房间。
这里是一处塔楼,叫作实验塔,是多托雷的住处,但更大的作用是用来做实验和关押犯人。
以前西塔在这里有一间独立的房间,在多托雷还很看好他的时候,只不过现在……
西塔看着布满灰尘的房间,脚步停在门前,皱起了眉,一点都不想踏进去,他思考片刻,关上了门,离开了这里。
他既然是切片,自然也是执行官,理所应当是要睡主卧的,至于“多托雷”,呵,他不也是多托雷吗?
至于切片需不需要睡觉,应该是不需要的,但是西塔曾经把睡眠加入了自己的程序里,作为一种娱乐性休眠。
他很需要这种休眠,他需要有时间整理大脑里几乎要溢出来的实验数据和知识,以此来确保自己思想的稳定,而不是被集群意识中的各种疯狂的念头所侵蚀。
他是个学者,但他也是多托雷,“西塔”是他的代号,和“omega”一样,是二十四个中的其中之一,本质上他们都是疯狂的,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将自己当成实验素材,西塔自然也是。
作为学者他要谨慎的尊重一切可能性,作为多托雷,他要严谨地杜绝一切失败的可能性。
西塔走进多托雷的卧室,这里有着一股冷冽的植物气息,花瓶里没有花,床铺上没有褶皱,精致华丽的沙发上没有一丝温度。
脱掉斗篷,西塔靠在沙发上,手杖靠立在沙发拐角,他单手撑着脸,坐在那里休息。
远在稻妻的多托雷没那么多时间管束西塔,只是偶尔想起来看一眼,发现他的视野没有变动时,多托雷知道他在思考,可惜,装置只能干预,不能读取。
有时候,他既厌恶西塔脑袋里那些愚蠢的思想,又好奇那些思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他能从他过往的行动中窥探分毫,但也只是分毫,作为挖掘一切科学之人,他自然好奇。
多托雷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面具下的嘴唇轻轻勾起,却只让人觉得冰冷。
稻妻没有至冬的风雪,脚下没有碍人的积雪和冰面,身体不会因为冰雪的缘故而产生任何影响,这种感觉很好。
但,这种感觉就像是假象一般,用于蒙蔽他的双眼。
西塔,尽量乖巧一些吧。
多托雷将注意力从西塔那边收回来,装置上的红光也随之熄灭,只是在熄灭的那一刻,“西塔”视野里缓缓出现了一道人影,穿着那件属于执行官博士的衣服,然后缓缓弯腰。
那张无比熟悉,但又多了几分成熟韵味的脸出现在了装置的读取范围内,本应该被覆盖住的赤红色眼睛毫无遮挡,他手里拿着一杯水,用水杯在装置上碰了碰。
赤红色的双眼中带着能明显读取到的愉悦色彩,在装置诡异的彩色下多了几分诡谲阴森之感
“干杯,omega。”西塔说。
西塔将酒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如果不是至冬的酒他喝不来,这个时候他怎么都得喝点庆祝一下。
沙发上坐着的是一具没有意识的素体,穿着简单的衣物,静谧的脸上覆盖着有明显改装痕迹的监控装置。
那装置本属于西塔。
多托雷给自己准备的素体被西塔拿来做支架了,装置很难摘下,一旦检测不到西塔就会发出警报,但有了素体在,这些问题给西塔一天就足够解决了。
说起这个过程最难的是什么,也许是给光溜溜的素体穿上衣服,或者是在不让多托雷发现的情况下把素体抱到房间里,毕竟可没人愿意来多托雷的卧室找不痛快。
至于怎么继续瞒过去西塔根本没想过,毕竟都是“我”,彼此肚子里有几斤墨水心里都一清二楚。
素体像是沉睡的真实的人,垫了枕头才让他好好地坐在那里,西塔坐在旁边,用手杖有节奏地敲击着地板。
西塔在想,如果多托雷此时切换视角,说不定能看到自己,但很可惜,实验室里的工具足够他导入几段滴水不漏的影像资料,就算远在稻妻的他真的有心观察,也只会看到自己先给他看的东西。
多托雷很烦人,西塔知道自己就算做了这么多也绝对瞒不了他多久,所以他的动作也尽可能快一些,至少在多托雷或者是其他切片回来之前解决掉。
至于多托雷交给他的任务,西塔并不会视而不见,他会好好完成的。
为了女皇陛下。
只不过那之后,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
丑角一直待在宫廷之中,他在女皇身边,汇报这段时间的安排,包括多托雷区稻妻的事情。
“至冬的事务交由另一位切片处理,容我问一句,这一切是否在陛下您的掌握之中,因为那位多托雷,看起来很不一样。”
“我允许每位执行官去追寻找自我的意义,包括他。”
女皇坐在王座之上,洁白的裙摆上染着冰冷的霜,眼睫半垂着,似是慵懒模样。
丑角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而是谈起了那位进入深渊的执行官斯卡拉姆齐。
谈起公事,女皇陛下比至冬的冰雪更像冰雪,她站起身,走下王座,站在高塔之上俯视至冬的王都。
“深渊,是至冬永恒的敌人,我们的下一步棋,可以开始了…… ”
“另外,我们眼前的这位第二席,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要阻拦他,无视他就好。”
女皇看向眼前被冰雪覆盖的至冬,余光也落到了远处的实验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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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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