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被遗忘的死亡和梦

【一段乱码】

远处的水边,有着小小的村庄。

它叫维摩庄——棕色的男人向我介绍着它,那里大多是须弥籍贯老人和小孩的聚集地。

我眨了眨眼,试图在朦胧的夜幕之下看那片村庄看得更加清楚。很可惜,须弥的野外有时候会降下细细密密的雨,在雨幕中,一切都是朦胧,一切都不真切。即便我竭尽全力,也只能遥遥望见密集建筑透出的光芒和它们被照亮的或是隐在黑暗中的轮廓。

我走出了临时搭建的避雨营地,在水边眺望那发着暖黄色微光的地方。棕色的男人尽职尽责地陪我淋雨。

“那边的人们,此刻正在做什么呢?”我问道。

棕色的男人沉默不语,没有回答。沉默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或是说,常态。

得不到回答的我闭上了眼睛,仿佛通过这种方式就可以听到维摩庄里面人们的声音一般。同样很可惜,即便我竭尽全力,也仅仅能听到雨水砸叶砸地的声音、疲惫飞鸟穿越雨林的声音、明晰的布料摩挲的声音。

疲惫的飞鸟穿过雨幕,在我的视野中短暂停留。

我在某一刻变得轻盈起来,自己好像变成了那只低空飞翔的鸟儿,它翅膀拍打的声音、它无声地鸣叫歌唱的声音、它身上每一支羽毛抖动的声音……

渐渐地,我能听见了。

维摩庄的人们的声音逐渐蔓延到我的耳畔,从模糊到清晰。

货物搬动的声音、枝条被人为折断的声音、书页翻动的声音……

有小孩子雨中喧闹的声音、老人悉心叮嘱的声音、大人轻柔念故事的声音……

炭火迸裂的声音、细小颗粒落地的声音、金属接触地面的脚步的声音……

“在想些什么呢。”

一道低沉的声音把我从飞鸟身上拉回到现实。我睁开了眼睛,那棕色的男人早已不见。面前是一个男人的人影朝我走来。他的身影从灰调的模糊到清晰。

我猛然惊觉了什么。

原来那些,都是营地里的声音啊。之前的美好而安宁的声音,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罢了。包括那些物声人声、飞鸟,一切都是。

隐在雨幕中模糊不清的远处的维摩庄的声音,从来都没有传达到我的耳里。

这就是所谓的幻听吗。我垂下了眼睛,不去看远处及其吸引我注意的维摩庄,转而去看多托雷被雨淋湿的深蓝色衬衫、去看近距离的雨雾、去看虚无。

“没什么,多托雷。只是一些早已离我远去的东西。”

包括我的思绪、维摩庄,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棕色的男人方才原来是去找他的上司了呀。他此刻应该待在营地里,烤着他再度湿透的毛绒外套,跟他的同伴讲述着虚无缥缈的从来都不会是未来的梦想。

真是美好啊,如同我的幻听一般的美好。

我沉默着跟上了多托雷返回营地的脚步。这里跟营地有一些距离,在这短短的十几秒里,我得以享受与多托雷独处的安静的时光。

不是在实验场里、是在大自然中。没有滚烫的红色和白色的手术刀和色彩变幻莫测的各种药剂、唯有透明的细雨和无色的静默。

唯有细雨、唯有静默。

唯有天地。

唯有我。

【一段乱码】

已普遍理性而言,我和多托雷都会是造物主的杰作,经过改造后是不会生病的。所以我们对自己被雨淋这件事都不甚在意。

那些愚人众的下属们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关心,然后收到了拒绝的答复,就什么也不做地安心下来,继续自己的事情了。

营地内的环境是和外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暖和吵闹,我坐在炭火旁边,衣服就这么穿在身上,等待它慢慢烤干。

多托雷坐在我旁边,喜新厌旧的他仍然在摆弄那些丝毫没有被雨水侵袭的干燥零件,我这个曾经的杰作在那些古代遗迹的零件面前似乎一文不值。人总是这样的,多托雷不过是在自己冰冷的切片上留下了一点儿人类的劣根性。

炭火烧肉和声音格外响亮,营地里的灯光同样是暖黄色的,如果不是我认清现实,我都快要怀疑这是另外一个维摩庄了。

我渐渐地感到困倦了,便去找了个靠近炭火的角落就想要坐下睡觉。

一位冰蓝色的少女看着我这幅模样,她急急忙忙地拿了两卷毯子:“大人,可别就这样睡着啊。”

我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那位少女的面具,我只能听出她声音中的担忧,她的表情被面具遮盖着,实在是看不清。她此刻会是什么样的神情?严肃的?怜悯的?仁爱的?哀伤的?我不愿再去想。

我疲惫地回答:“那要怎么办……?”

她将我拉起来,给我方才的地方铺上毯子,在我回到那角落后又给我盖上了另一卷毯子。

奇怪,她似乎不害怕我。就像是我之前救下的那棕色男人和房间里尚未见到我真面目的紫色少女一样。她和紫色少女的衣服很像,只不过她是冰蓝色的罢了。她明知道我是不会因为淋雨就感冒的,却着急着给我盖上毯子,悉心照顾着我。她比紫色少女要寒冷一些、温暖一些。

她坐到了我身边,略显不安地往多托雷那边看了一眼,见多托雷甚至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后就朝我露出一个小幅度的微笑来。

她坐在我旁边,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始轻声说着些与我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事情:“我曾经有一个女儿,她也是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就像是一个小天使……”

她的女儿吗?我并不能理解。我似乎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母。那些过往的、太过于久远的、美好如虚幻的记忆都随那一场实验事故远去了。它们在逐渐褪色、朦胧、最后消失。它们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显得不再重要了。

我会是某一对父母的女儿吗?在多托雷遇见我之前,我也会是向她话语中所描述的那样,被家人宠爱着、被悉心照顾着、被允许在家中的花园里玩耍吗?

“……但是我的女儿,她走丢了。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记起我的女儿了……直到看到大人您……”

她诚恳地说着,里面装着雾虚花粉的灯安安静静地放在一旁,闪烁不定着冰雪的光芒。

她或许只是想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吧。

我不愿再去看。听着冰蓝色少女舒缓轻柔的讲述,我逐渐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梦见我是个被家人宠爱着、被悉心照顾着的小女孩,是某一对父母的孩子,在阳光四溢的花园中玩耍。花香与蜂蝶围绕着我,流水声与呼啸声在不远处响起。

一只冰蓝色的蝴蝶停留在奶油般细腻娇嫩的雏菊上,我悄悄地把手指伸在雏菊花瓣旁,那只蝴蝶缓慢地移动到了我的手指上。

我仔细端详着那只冰蓝色的蝴蝶。它的翅膀格外大,闪着冰雪反射冬日阳光时才会有的光彩,摄人心魂,能把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吸走似的。

那只蝴蝶忽然从我的手指上飞走了,它飞过的地方散落一些流光溢彩。它仿佛一步三回头,示意我跟上它。

我跟上了。我跟着它越过了不高的篱笆、平缓的草地、簇簇的树丛、幽深的森林。迷雾渐起,它却越来越模糊了。我紧紧地跟着它,视线黏在它美丽的翅膀上。

我终于走出了森林,刚好看到面前是悬崖。对岸是低缓的草原,我正好可以直视夕阳。

那只蝴蝶飞向了对岸,然后在半空中消失了,仅留下一串冰蓝色的流光。就像是空气融进了空气里。

最后,那串流光也消散了。

渺远地,有一道声音正在呼唤我,它听起来虚弱极了,是一个妇女的声音。

「艾尔特莉,快回来吧……」

如果我有母亲,那么她一定会是这样的声音吧。纯粹、温和、慈爱。她会用这样的声音唱摇篮曲哄我睡觉,也会用这样的声音轻柔地叫我起床。

我想到了那只蝴蝶,便双手拢成喇叭状,朝着悬崖对岸,快活地回复它:「这里有我喜欢的东西,我就不回去啦。」

然后它久久没有回应,大概是上一句就几乎耗光了它所积攒的所有能量吧。

于是等不到回答的我,向前迈出一大步,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天空中。

【一段乱码】

当我醒来时,第一抹阳光刚好照在营地边的水面上。

大多愚人众的下属们还没有醒来,营地里横七竖八躺着许多睡相不好的盖着毯子的人。多托雷已经用昨晚的古代遗迹零件拼出一个极小的精致的遗迹龙兽了。那遗迹龙兽颤颤巍巍地飞在倒盖着的玻璃烧杯里。多托雷趁着这个时候正坐在椅子上小憩,我毫不怀疑他是熬了一夜,直到现在才有一点休息的时间。

旁边的冰蓝色少女已经不见了,那盏光是看着就能让人联想到高耸入云之雪山的灯也被她拿走。

我翻开自己的毯子,踮着脚走他们之间的空隙,顿时感觉这游戏有点像是跳房子。不就是踩着他人规定的地方嘛,本质都一样。

我走到了营地之外,河岸边。外面的空气格外清新,下了一场雨后,花草树木都释放出了它们的香味。这就是大自然的魅力,它们让我想到了我方才做的那梦。

我在梦中看到了夕阳后,又在清晨看到了日出。这个认知让我格外开心,我不禁动了动脑后的机械翅膀,越过河水,来到另一边。那里正好有着几棵强壮的树,可以供我玩乐呢。

我坐在树分叉的地方,伸出手来,摘了一颗日落果在手里把玩。正要送入口中时又想起了多托雷对我说的话,好心情几乎要败光,只好徒劳地将它捏碎以解愤。日落果的汁水顺着我的手滴下,我只好去河边洗了洗手。

在整理队伍的时候,我像一只小鸟一般轻盈地回到了多托雷身边。

“多托雷,我昨天做了个梦。”我站在他旁边,好心情又重新回来了,我抖了抖机械的翅膀,抖掉了之前从树叶上落在我翅膀上的水珠,“我梦见我在花园里玩,然后一只蝴蝶带着我去看了夕阳……”

我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讲着。多托雷从始至终没有回应,他只是背着手在队伍最前、在我的旁边走着。但是我知道他在听,他除了手里拿着古代遗迹零件和能量块的时候和对我做实验的时候,其余的时间都会听我讲些天马行空的事情。比如现在。

我也不奢求他回应什么,他只是一个好的倾听者而不会是一个好的评价者。从他口中从来都只会冒出「天真」、「幼稚」或是「愚钝」等等形容词。所以我很早就告诉他不要评价我说的话。

于是他在那之后确实是听话了,他在这种时候就只会安安静静地为我递上试管了。比如现在,两根试管里分别装着我的早餐和魔神残渣的不知什么溶液。

我喝掉之后他又当作一次性用品,随意扔到了行李角落里的垃圾桶。果然,有了女皇的「摩拉报销」的指示,多托雷对待摩拉随意了许多。一边内心吐槽着多变的大人,我一边往前走。

不久之后,我们就能够看见一只巨大的遗迹守卫了。它可真大啊,比我大了不知多少倍,比蜂鸟与鹰隼的对比还要夸张。

我们找到入口,从里面钻进去。这遗迹守卫的连接部位管道也是宽阔的,可以供我们自由走动。

多托雷放了我自由活动,我便在这里东看看西摸摸,比对着我自己的额外肢体。一样的冰冰凉凉,一样的古老质感。不过我的被多托雷保养得很好,不像它们一样破旧,我骄傲地想道。

我进入了一个略微狭窄的房间,感到什么东西在头顶上荧荧发着绿光,便抬头看去——看到了房间天花板的角落里,粗壮树枝破开四角,突兀地挂着绿色的球。

愚人众的下属们没有跟过来,我伸展了一下机械翅膀,腾空飞起来,指尖轻点那颗球。

如同脆弱不堪一击的泡泡一般,它的表面出现裂缝,几乎碎成千片万片绿色的碎片,却仍然保持原来的样子。从我先前指尖触碰之地开始化作星光、化作尘埃,消散、消散……

我静静地看着它消散,缓慢地眨眨眼,随后转而去了下一颗球面前。

【一段乱码】

当我听到轻微的尖叫的时候,大概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开始的我并不把这声音当回事,想着下属们自会解决麻烦,于是在空中移动了一会,去了另外一颗绿球前。

直到那些声音逐渐尖锐刺耳,逐渐撕心裂肺。我这时才察觉到有什么异常的变化,收了翅膀跑出房间。

穿着小皮鞋的脚踏在钢铁空心的地板上,发出了“咣当咣当”的声音,清脆而沉闷。我追逐着愈发清晰的声音,最终来到了大型古代遗迹的主厅。

水元素的成年蕈兽和幼年蕈兽,愚人众的成员们。

他们并非没有反抗之力,只不过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生命们数量太过庞大,以至于一次性使用邪眼时间过长而暂时失去战斗能力的他们暴露在了蕈兽的攻击范围内。

于是那些蕈兽开始攻击,用上他们软绵绵的帽子和元素力——这或许是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攻击性。至于愚人众成员们……他们伤得不轻。我只能暗自腹诽着量产型和定制型产品的质量差别。

多托雷不知道去哪儿了,反正不在主厅里,大概是去控制室研究了吧,他一向对这些古代遗迹很痴迷。

我凭借着右眼的激光和金属的翅膀不费吹灰之力地击败了蕈兽们,它们变成点点荧光消散了,在金属地板上落下一些蕈兽孢子。

扶起那些虚弱的愚人众下属们,他们却摇摇头制止我进一步动作,纷纷指向了一个房间。我这才发现,之前和我熟悉的棕色男人没有在他们的行列之中。

我有点儿心慌——难道刚交到的朋友就要立即死去了吗?我赶忙向那个房间跑去,小皮鞋“咣当咣当”地踩踏钢铁质地板,在路途中像是扬起灰尘一般地杀死了几只蕈兽幼兽。

那个房间,我依稀记得我是去过的。我曾经将那些绿色的球体像是玩着泡泡一样戳破。但是棕色男人为什么会去那里?

很快,谜底揭晓了。棕色的男人被困在了巨型水蕈兽的泡泡里,水蕈兽大概是之前那种小蕈兽的家人。

他在泡泡中如溺水之人一般挣扎,徒劳地鼓舞四肢,试图脱离泡泡,可惜他一次一次地失败。棕色男人背对着我,他背上原本是有一大块拖行水渍的,现在已经干了,留下浅淡的痕迹。

我在他不远处跑过来,一边跑着一边思考。即使这些问题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

——蕈兽也会有「恨」这一高级的情感吗?我无从得知,或许巨型水蕈兽是为了它的家人而报仇,或许它仅仅是因为本能而攻击每一位闯入者。远远没有人类高级的生命啊,你能指望它们拥有「恨」这一高级情感吗?

我看着他渐渐窒息,我想要跑过去戳破那个泡泡。但是就在我靠近的最后一刻,那个棕色的男人缓缓地垂下了手。

他不再挣扎了,他也不再有那个梦了。

或许他此刻正在那个梦中呢。

——他将那些绿色的草编小鸟们浸入泡泡中,随着蒙德的风一起破碎了。他的灵魂随着那个梦一起虚无缥缈起来。

我为时已晚地戳破了那个巨大的、斑斓的泡泡,触感与先前的绿色球体并没有什么不同。巨型的水蕈兽看见我,脱力一般地倒在地上,我竟然能从它的脸上看到“绝望”类似的情感。

我没有为之动摇,黄白色的激光落在它身上,覆盖住了它人性化的神情。这样就看不到了吧,我自欺欺人地望着属于蕈兽的荧光消散,选择遗忘了它的神情。

在一些孢囊晶尘洒落在钢铁地板上后,我回头想要最后看看那陪伴了我许久的棕色男人,却只见到了一些渐渐飘散的荧光,以及一个浅棕色的徽章。那个棕色的男人,我那短命的朋友,他像一只迅速死去的蝴蝶,在被我发现之后的不久,死在了蛹的旁边。

我沉默着捡起那个徽章,放进了连在后脑的机械翅膀中,某一个暗格里。它可能会在多托雷的某一个透视检测过程中被发现然后收缴。

但是没关系,只要我记得那个棕色男人的梦,就好了。

【一段乱码】

回到营地的时候,冰蓝色的少女再次来到了我的身边。她将冰蓝色的灯放在一边,再次给我盖上了毯子。

她身上的仁慈和怜爱总让我想起「母亲」这个词语,如果我有母亲的话,那么一定会是这样的吧。原谅我是个贫瘠想象力的家伙,我能够想象到的最好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了。

这一次,她格外的惶恐,甚至带着一些深沉的灰败和不安。她没有给我讲她和她女儿的故事,而是说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话。

“我到底是什么?是我杀死了我的女儿吗?她为什么会在家里消失?”

“我的女儿……我的可爱的、文静的、活泼的……女儿……我该给她起什么样的名字?”

“啊……求求您,大人……我不想失去她……”

“我会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吗?我已经感觉到我的女儿在我肚子里的动静了……”

“不对……不对……!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女儿吗……?”

她显然有一些不对劲了,我能感受到她周身环绕着的黑色的绝望和癫乱。想必她很爱她的女儿吧,就在这个关头也没有忘记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一定很幸福吧?我这么想着,脑海里勾勒出她女儿的身影。不知为何,那所谓的女儿和我自己越来越像。

冰蓝色的少女胡乱抹着自己的脸,她的兜帽掉下来了,她的面具也被她抓下来了。她露出了她原本的样子。浅金色的额发和海蓝色的眼睛。她和我是如此相似啊,我们像是一对真正的母女。

我怔了怔,随后抓住了她大幅度颤抖着的双手,轻柔安抚着她:“别担心,你会记起你的女儿的。你是一个好母亲。”

我的安抚很有效,她安静下来了,用颤抖的手重新戴上面具和兜帽。她又变回原来的模样,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像一个母亲那样给我整理好盖在我身上的毯子,用她纯粹、温和、慈爱的声音给我讲着她和她女儿的故事。

我在这个熟悉的、曾经出现在我的梦中的声音陷入了甜蜜的梦乡。

【一段乱码】

翌日,我仍然是很早起来的。圆滚滚的太阳刚刚露出它完整的脸庞。

我再次玩起了那种“跳房子”的游戏,蹦蹦跳跳地出了帐篷。我今天可以在队伍出发之前再去那棵树上玩一玩,摘一些果实玩抛接游戏……

我的想象被扼住了,我停滞在了河边,如同被一个受难的十字架钉住一般。

那个冰蓝色的少女被挂在我先前玩耍的树上,头颅和四肢软绵绵地垂下来。她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生气和活力,她在那一刻与那些死去的被风干的实验体并没有什么不同。

周围的风景依旧是山清水秀,她被一根粗壮的绳子挂在那里,依旧是那么美丽动人。

我感到自己流下了什么液体,它们从我的双眼眼眶中溢出,透明而咸涩。我对此感到茫然无措,它似乎仅仅是一个缄默的信号,预示着我要保护自己。

我感到自己似乎是进入了梦中,进入了一个恍惚又令人开悟的梦中。在梦中,我明白了一些事实,那些早已经被我遗忘的事实从潜意识中被挖掘出来,漂浮在空中,底下形成一个个灰败的空洞。

……

我的「母亲」死去了。

——我的母亲死去了。

……

我曾经有一个母亲,然后我在那个家里消失了。

——我曾经有一个母亲,然后她在这个「家」里消失了。

……

我的「母亲」多么爱我。

——我的母亲多么爱我。

……

周围的景色逐渐变成空茫的白。冰蓝色的少女在视野中被折叠扭曲成一个我看不懂的符号。她从冰蓝色变为纯黑色,她好像是一条蛇、一只鸟、或是其他的随便什么,她告诉我她叫作「布提斯」,她告诉我她是我的母亲。

我在梦中不赞同地注视着她,我在潜意识的一个个坑洞外告诉她,我已经有母亲了,母亲一个就够了,我不需要更多的母亲。

她依旧固执地重复:「我是你的母亲呀,亲爱的艾尔特莉。」

我同样重复:「我不需要更多的母亲,亲爱的布提斯。」

我们在空洞中对视了许久,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自己的话语,试图以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击倒对方。那个符号依旧在不断地扭曲,但是依旧像是一条蛇、一只鸟或是其他的随便什么。她发出的声音充满了纯粹、温和、慈爱的母性。她的声音像极了我母亲的声音,但是我深知那不是她。

……

我格外的「清醒」。

——或许只是我在极端的不清醒中这么认为吧。

……

她不是我的母亲。

——或许是她创造了「我」,那个可怖的「艾尔特莉」。

……

我想,我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我异常极了,我好像不在做梦,这就是幻视吗?还是另一个空间?我害怕这种纯粹的黑和白,我在幻视中近乎偏执地寻找着一抹深灰。

……

当那个符号再一次发出声音的时候,我不再说话了。我沉默着,她洋洋得意地靠近。我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近,我凝望着她张开嘴之后的纯黑。

随着一声沉默的叹息,我的视野中就只剩下了纯粹的黑色。

……

我被我的「母亲」吞噬了吗?

——我吞噬了「我」的「母亲」。

……

她是我的母亲吗?

——她是「我」的「母亲」。

……

我似乎已经遗忘了我最初的母亲。

——我好想念我的母亲啊。

……

真奇怪,这里好黑啊。我始终望着这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远处好像有一个纯白色的身影,她好像没有上色的瓷娃娃,而她固执地站在原地。我必须要过去看看……我为什么必须要过去看看?

我在黑暗中奔跑起来,不知跑过了多少时光,几秒、几分钟……几月?几年?我感觉不到疲累,我感觉不到我的身体。我终于来到了那个身影旁边。

她和我简直一模一样。我围着她新奇地转了几圈,不管是头发的形状、身高、衣服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的确是可爱的,在静止不动的时候显得文静,但是依据我自己,活动起来的时候显得活泼。可爱、文静、活泼,就和我母亲描述的一模一样……嗯,我的母亲?

诸多问题在我心底显现,却又被我一一打散。最终,我观察她观察得够了、乏味了。我尝试着触碰她。

于是她碎裂了。

然后,眼睛一闭一睁,眼前的景象从黑色变为了白色。那几个熟悉的坑洞、那几个漂浮在空中迷你小岛。它们在半空浮动着,在我感到恐惧之前呼唤我前去探索。

我的面前是符号的残骸,她看起来七零八落,像是被什么东西暴力撕扯开了。她比起之前来小了许多,好像有什么东西吞噬了她的一部分似的。我看不清她的具体形状,因为她是纯粹的黑色,有一部分纯黑的颜色在缓缓流淌,一直到我脚边。

我感到迷茫,难道「我」的「母亲」就这么死去了?我下意识地抹了抹嘴,低下头后才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黑色的血液。

……不对,我的腿上也有着黑色的血液,我的嘴边、我的脸上……

我几乎要尖叫出来了,但是有一种力量掐住了我的脖颈,我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这个空间寂静的我要疯掉了。我无法忍受纯粹的黑色和白色,只有几个灰败的坑洞形成了深灰色,只有它们可以稍稍安抚我的恐怖的不安。

我又感到了迷惑,仿佛我即将离开这个恍惚又令人开悟的梦。

……

我的「母亲」死去了。

——我的母亲死去了。

……

我被我的「母亲」吞噬了吗?

——我是「我」的「母亲」。

……

我到底是谁?

——我是「我」。

——我是艾尔特莉。我是「艾尔特莉」。

——……我是「布提斯」。

……

“艾尔特莉。”

啊,是多托雷。他又在呼唤我了。我必须要回到他的身边去,不然我会如一条脱水的鱼一般,痛苦窒息地死去的。可是他就在我身后啊,他呼唤我是为了什么呢?

后颈一阵尖锐的疼痛,我知道,那是镇静剂。多托雷是第一次对我使用这个。我在很久之前看到他对其他的实验体们用过,它们在注射之后就迅速倒下了。

“「布提斯」。”

啊,多托雷。他又在呼唤我了……

我似乎是醒来了,我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黄沙大漠。我们的队列正在笔直地前进,我趴在驮兽身上,好像有人叫过我的名字。

我意识到翅膀的暗格里多了什么东西,打开一看,那是一枚小巧玲珑的棕色徽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收藏这个东西,它看起来没有任何用处。于是我把它随意丢掉了。它在驮兽的身体上滚了几下,被队伍的脚步掩埋进了黄沙。

我恢复了活力,跳下驮兽,小跑到队首的多托雷身边。他看见我好像有一点惊讶,在那副面具下的眼睛看惯了橙红和橙黄,想必也是很欢迎我身上浅金和银白的色彩吧。

我走在他旁边,好心情又重新回来了,我抖了抖机械的翅膀,抖掉了不存在的沙砾。我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讲着:“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

我停下来了,露出了迷惑的神情。我梦见了什么?那好像是一个美梦?噩梦?亦或是我什么都没有梦到,只是徒劳地在纯白和纯黑中寻找着灰败的颜色?被遗忘的梦啊,潜藏在我的某一个未来中,我会去寻找你的。

“算啦,”我再次抖抖翅膀,抖干净了上面附着的颗粒杂质,和多托雷的步子保持着同一频率,“我不记得那个梦了。”

在大赤沙海里漫游的日子是冗长的,我有时也会轻快地练习如何倒着走路,每到这时,我就会扫视着队伍里的每一位愚人众下属。

——队伍里是不是少了两个人?

我不记得了,他们好像是随着我的那个梦一起轻盈地飘走了,一点儿也没有要等我的意思。我又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艾尔特莉,拍打着翅膀跟随在多托雷身边。我遗忘了一些事物的死亡,其中包括了他们。

除了那个被我嫌弃着丢掉的愚人众徽章、灯中冰蓝色的荧光和恍惚间缄默的泪水之外,他们没有在我这里留下任何痕迹。

棕色男人:在被艾尔特莉帮助前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他是被蕈兽的泡泡搞死了,但是和多托雷没什么关系

冰蓝色少女:艾尔特莉的母亲,是真正意义上的生下艾尔特莉的母亲,她的确是上吊紫砂,但是和多托雷有一些间接关系……比如精神药物之类的

我:艾尔特莉本人

「我」:艾尔特莉在魔神残渣作用下,身体里诞生的疯狂呓语一类事物,即「艾尔特莉」,实质上是受到魔神残渣影响的失智的艾尔特莉

母亲:艾尔特莉的生母,即冰蓝色少女

「母亲」:曾经诞生在提瓦特大陆上的魔神「布提斯」的魔神残渣,即艾尔特莉幻觉中的纯黑色符号,也即导致「我」诞生的原因

「万般皆是我」了属于是

实际上就是艾尔特莉在和自己的心灵作斗争啦

此章里面艾尔特莉出现过一次幻听和一次全方位的幻觉,最后是她脑袋里的保护机制生效了,使她遗忘了关于棕色男人和冰蓝色少女的事情……也有一点是多托雷那一管镇静剂搞的鬼,别以为科研人员没有心眼子

艾尔特莉的精神状态要比得上多托雷了……怎会如此……

对不起,多托雷(笑)只有比博士更疯的人才能打败博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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