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的记忆力都很好。
在布格姆的时候,长老会告诉我,这是神明力量的体现,是来自神明的恩赐,是异于常人的天赋。
布格姆的子民们也总是带着崇敬的笑容赞同着,布格姆的孩童甚至会在唤雨节结束的最后跑到高台下询问我,神明大人,怎样才能也得到过目不忘的祝福呢,因为他实在不想再背那些理解不了含义的大段文字了。
然而他不知道那些他不愿意背的大段文字是歌颂神明的颂词,于是被家长拉回去打了屁股。
而我也不知道这其实并非神赐,沾沾自喜,仰起头颅,真的将其当做独一无二的天赋。
直到发现其他人可以跨过悲伤和苦难,而我却一直停留在原地,才发现似乎哪里不对。
——「我的爱和恨,我的悲伤和欢乐,好像都更长久。」
在一次又一次被忘记约定之后,在看到其他人很快又能做到放下过去之后,我才朦朦胧胧意识到这一点。
哪怕意识到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因为人类就是这样的,这些是理所当然的——我会抱着膝盖在桌前仰起头和她解释。
盒子里的头颅睁着那双金红的眼,沉默地注视着我,脑中如滔天骇浪的尖鸣和时候代替她回答了我。
我不得不承认,尽管我知道,知道这一切都合情合理,但还是无法做到理解。
因为我的世界中不存在遗忘。
开心就是开心,悲伤就是悲伤,生气哪怕过了几个月、几年,仍然是生气,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换模样,但其他人不同,可能仅仅几个小时这些就会被抛之脑后。
除去那一点格外重要的事情外,其他的一切,哪怕是约定,也会逐渐丢失。
尽管我所学习到的是约定不能随意背弃。
但我向来什么都学得很快,这样的疑问不能让长老以外的人知道,那么我就保持沉默,而绝大多数的遗忘和背弃也不会和我有太多接触,毕竟我们会见到的日子也就只有布格姆的一些重大节日而已。
现在想想,这份迷茫被压在心底后似乎逐渐发酵酿成了酒液,所以在赛索斯将这份迷茫从记忆中引出的时候,我就一下子醉昏头了,连说什么都不知道,沙鳗一样躲进人群溜走了。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但我真的太无措了,以至于除了逃跑想不到别的能做的事情。
在布格姆,如果我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惑,可以向长老倾诉,尽管她的目光往往落在那片没有绿色的土壤中,却也不会将我赶离身边。
后来她越来越忙碌,越来越难以见到,陪伴我的对象就成为了冒险家先生,虽然往往都是他说我听。
再后来,我也见不到冒险家先生了,于是陪伴我的又变回了一开始盒子里从未瞑目的头颅,直到我离开布格姆,遇到兹弥亚姐姐和赛诺、赛索斯。
而现在,我彻底变成了一个人。
脑海中又开始翻江倒海地嘶吼起来,我的掌心湿漉漉的,缠着的绷带被浸透,变得沉重了些。
在无知无觉地走了一段路后,我才发现我坐回了卧室的桌子前,手里拿着已经被撕开的画像——两个人中间缺了一个圆弧状的缺口。
看看撕得破破烂烂的属于我的那一部分圆弧纸张,再看看相较之下更完整一些的大部分画纸。
我将圆弧纸张团起来扔进了垃圾桶,剩下的大部分画纸夹在兹弥亚姐姐送我的书的最后一页,然后一起塞进枕头套下面。
现在我有足够的时间来处理被弄脏的衣服和绷带了。
大部分的人都还在那边聚集着,这里就显得格外安静。我一边将浸透的绷带拆下来换上干净的,一边想着,兹弥亚姐姐如果还在的话,是不是也会像其他人一样高兴,带着那样喜悦的笑容,哪怕不发出其他人一样格外豪爽的笑声,应该也会弯起眼睛,让快乐从清澈的瞳孔中流出来。
她的笑容那样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记忆里,和无数布格姆的人们的笑容重叠,明明是格外温暖的面孔,但不知为何,我有些喘不上气来。
刚刚缠好的绷带又被浸湿了,我低头看看,没由来地烦躁,干脆顺着床沿滑坐在地上,床单被我拖皱一截,但我的手脏着,干脆不再管它,最后连手头换下来的绷带也随手一扔,闭上眼睛不再动弹。
也许过去了半小时,或者一小时。
我并没有获得我想要的宁静。
脑海中的声音仍不停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吵闹,令人烦躁,但我也差不多应该习惯了,它会一直伴随我到生命尽头也说不定。
门外的走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人们陆陆续续回到了自己的岗位,而我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以往这个时候……我应该在看书。
但现在不行,会弄脏书页,就算随便遇到哪个人都不会让我随意走动的。
我也不想遇到任何一个人。
大漠夕阳火红的光落在侧脸,一转头就被刺得短暂失明,但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我又看清了那片燃烧起来的天空。
……
逃吧。
有个声音鼓动着我。
逃走吧。
逃去没有人的地方。
逃去永恒寂静之地。
于是我站了起来,走了两步,被碍事的绷带缠住了脚步。
伸出脚将缠成一团的红色布条踢开,连手上没缠完的也拆下来扔在了一旁。
我踩上桌子,踩上窗台,推开陈朽难动的窗户框,跳了下去。
黄沙再次包裹住了我,带着还没被夜晚散尽的温度接纳了我。
狂风将我头发吹得四处乱飞,蹭得脸颊泛痒,还有些刮蹭的疼痛。
我看看不远处翻滚着的风滚草,迈开腿跟着它跑。
奔跑在我的记忆里向来是少有的,最开始是为了显得沉稳,为了害怕摔倒,后来是习惯了不去奔跑,只安静地待在原地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现在我在沙漠中奔跑,理所当然地摔一个又一个跟头,但是似乎也不再是什么大问题。
风滚草不会等我,它只会随着风继续向前跑。
沙狐不会看我,它只会扭头跑走,希望这个狼狈的怪人别捉住它的踪影。
不会再有什么注视我的视线,也不会再有必须保持的姿态,没有谁期待我,也没有谁在意我。
按照书籍的描述,这应当是“自由”。
我自由地走上了最近的沙丘,远远看到一伙镀金旅团牵着驮兽消失在了风沙里——茫茫沙漠,我有些找不到方向。
——就算要逃,似乎也没有可以逃往的地方。
一只赤鹫缓缓落在了不远处,直勾勾地盯着我,在渐渐黑下来的天空中,她的眼睛格外富有光泽,
我想和她打个招呼,她却被沙丘下传来的喊声先一步惊到,振翅而飞。
“喂——”
我低头看,一个模糊的小人站在沙丘下朝我挥着手,居然用格外熟稔的声调喊:
“特芙努特——!”
突然变得很安静,他的声音格外清楚。
“回来吃饭了——!”
……
于是我的第二次逃亡,在沙丘上因为三句呼喊,悄然落幕。
赛索斯没记起来特芙努特,但是其他人有和他大概解释过了,于是身体意外还算轻松的情况下赛索斯在床上待不住下来跑两步()
目前其他人还没发现特芙努特跑出去了,她潜行还是很有一手的。
应该是目前最后一章关于特芙努特写得比较明显情绪沉重的部分了,因为有时候会担心写多了会不会反而让人觉得情绪太多显得矫揉造作所以我真的有努力控制别写太多()
但总的来说,特芙努特的背景故事其实有点点沉重的,现在好像也没有很轻松()她就算逃跑也无处可去。不太确定大家对于这种剧情的接受度所以尽量前期分散点写,到后面须弥主线结束以后回到布格姆再详细讲。
如果有剧情相关的讨论会非常开心ww写小说就是这种时候最爽了!只要不会太剧透的都会说!评论催更我也可以!感谢每一个看了我那么敷衍的简介还能点进来看到现在的读者(目移)
我真的不会写简介……之前开文的时候只想赶快写正文简介特别敷衍,然后现在发现认真写也不会有多少区别……勉勉强强改了一下,以后有灵感了再说吧。都能被我那种简介带着进来看正文了,想必能看下来的包容度都很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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