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颗星辰在伊斯塔露指尖闪过，那张纸笺便风化为了齑粉。

伊斯塔露擦了擦手，随着有乐斋走入了柔光中。

车到山前必有路，她不会因为语焉不详的预言惴惴不安的。

至于到底会不会死的，伊斯塔露眯起眼，等她剑指「月亮」再说吧。

柔和的白光逐渐遮蔽了眼前所有景象，有乐斋见怪不怪地提着提灯往前，昏黄的灯光穿透了漫无边际的白，领着二人穿越了生死边界。

四周的景致逐渐清晰起来。

——眼前是离岛的港口。

有人倚靠在码头上的集装箱边，听到动静，侧过头来向二人笑了笑，挥手：

“在这里哦。”

是温迪。

穿着红白巫女服的妖狐宫司则从两人身后冒出来，左右手分别拍了拍有乐斋和伊斯塔露的肩：

“终于到这里了？辛苦你们咯。”

“从这里就可以离开稻妻啦。”

有乐斋似乎被吓了一跳，他没好气地拍掉了狐斋宫的手，开始絮絮叨叨地数落她。

“下次少磋磨些老身，从生死边界走一趟有多累你也是知道的吧……”

伊斯塔露淡定得多，她等有乐斋数落完、转身离开后，才向笑吟吟的狐斋宫点点头：

“谢谢你的帮助，宫司大人。”

“嗯嗯，不用这么客气，喊我狐斋宫就好。”

狐斋宫曲起食指和中指，抵着下巴，只是眯着眼笑。

伊斯塔露叹了口气，顺着她的意愿开口：

“你需要什么作为回报，狐斋宫小姐？”

“怎么这么客气？”

狐斋宫故作讶然地抬手捂着嘴，甚至煞有介事地推拒了两句。

“不过是顺手帮了个忙而已，我怎么会要回报呢？”

“不是客气，是各有所图。”

伊斯塔露懒得陪妖狐演礼尚往来的戏码，径直点明了狐斋宫的意图。

“按照那位有乐斋的说法，你们不惜和将军那位挚友叫板也要帮我和温迪……我们没有这种交情吧。”

“那只能是另有用心了。”

伊斯塔露不想欠这个人情，但看两位妖狐的意思，阿斯莫代想要对她和温迪下手。

她还要去白夜国，不想和阿斯莫代真刀真枪地动手。

“真聪明，我喜欢你这种人。”

狐斋宫半真半假地笑着，晃了晃手中不知何时摸出的小扇。

“只不过话不必这么说，这也不算是别有用心吧。”

“伊斯塔露小姐，你能给我一个承诺吗？”

残夜的余光中，妖狐巫女看向白发的神明，目光灼灼。

“若有一日稻妻遭逢劫难，你要出手保护这个国家的生灵，无论如何。”

“……我？为什么？”

伊斯塔露有些意外地指了指自己。

她明明没有在狐斋宫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

“是啊。”

狐斋宫点点头，笃定地弯起眉眼。

“能让真将军的挚友摆出这副态度，您想必也是来历不凡。”

“我无法认同那位的想法，也只能在此，斗胆一赌了。”

“毕竟阿影也挺喜欢你的。”

但这不过是君子之约罢了，伊斯塔露苦笑了一声，在狐斋宫胸有成竹的目光中叹了口气。

“可以，我答应你。”

伊斯塔露自觉称不上君子，但认为自己也不是什么背信弃义的家伙。

“感谢你，伊斯塔露小姐。”

狐斋宫满意地拍拍手。

“还有一件事想问。”

伊斯塔露若有所思般抬眼，直视聪慧又活泼的妖狐巫女。

“狐斋宫小姐，你真的能在私下做这么大的决定么？”

撇开她的身份不谈，温迪毕竟也是邻国的风神。

“当然不能，就帮你们这件事来说，是真将军和阿影默许的哦。”

狐斋宫向伊斯塔露眨了眨右眼，笑了一声。

“她们都是很好的人。”

伊斯塔露沉默片刻，像是无可奈何一般，应了一声：

“是啊。”

“那么，伊斯塔露小姐，风神阁下，再会咯。”

狐斋宫后退半步，身形融入残夜，渐渐隐去，只留下一阵轻快又温柔的笑声。

同时，夕阳从远处的海平面升起，波光倒映旭日，有如金鳞浮动。

天亮了。

下一刻，一艘小舟在港口边停泊，船上的船夫抬起斗笠，自称是宽太委托的人，招呼二人上船。

伊斯塔露看向温迪，只见披着斗篷的少年也在同时直起身子，狡黠地向她眨了眨眼。

温迪先她一步登上了船。

看来是没办法在这里甩掉温迪了，伊斯塔露踌躇片刻，跟随温迪的脚步，踏上了前往稻妻边境的船。

一叶扁舟向西而行。

.

宽太委托的船夫的确靠谱，他划船绕开了，顺着一个偏僻的航道，将二人送到了不属于稻妻管辖的海岛上。

温迪在松软的沙地上跳了跳，牵引流风托起自己，扫了一眼岛屿的大概景象，指向岛中央的巨大坑洞：

“伊斯塔露，去白夜国是要从这里下去吗？”

伊斯塔露在小舟上和温迪说过白夜国的情况。

那本笔记上说，她以“卡伊洛斯”为名，指引过许多年前因惹怒天理而沉入海渊下的人们。

而这些人存活下来，在海渊下建立了新的国度，这就是“白夜国”。

伊斯塔露点点头，和温迪一前一后走向中央的坑洞。

那是一个直径足足有数十米的大坑，坑洞表面覆盖着一层波光流转的水屏障，温迪蹲下身，戳了戳水面，指尖没能穿透它。

温迪了然，侧头看身边的人：

“伊斯塔露会有办法的吧？”

“可以试试看吧。”

伊斯塔露迟疑地挑起眉，在自己仅有的记忆中翻找片刻，循着潜意识向坑洞伸出手。

星辰从她的指尖逸散飞出，盘旋着飞入水屏障中，金色的法阵随之浮出水面。

那是一个时钟模样的法阵，上面的纹样意为“封锁”。

伊斯塔露沉吟片刻，掌心焕发出金光，法阵上的时钟指针随之转动。

一长一短两枚指针归零的刹那，极轻的破碎声响起，波光潋滟的水屏障旋转着散开，水珠飞溅。

眼前的坑洞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漩涡。

解开了。

伊斯塔露与温迪对视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踏入了漩涡。

失重感随即袭来，但下一刻，有微风温柔地托起伊斯塔露，带着她缓缓落入洞窟深处。

.

伊斯塔露落地时，看见自己身处狭窄幽暗的石窟中，还有一只龙蜥嘶吼着要扑向自己。

她甚至能看见龙蜥嘴边的涎液。

伊斯塔露蹙起眉，向龙蜥伸出手，「时间」的权能包裹了龙蜥，庞然大物霎时腐化得只剩白骨。

“谢谢您，谢谢您！”

伊斯塔露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磕头声，她转过头，看见三五个士兵缩在角落里，满眼感激地看着她。

其中一个面上受了点伤士兵甚至向她拍了拍胸脯：

“感谢恩人救了我们，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们说！”

“欸欸？那我们可不客气了哦？”

慢伊斯塔露一步落地的温迪正好听到这话，他从她身后探出头，笑着眨了眨眼。

“你们好，我们来自外面的世界……”

可听到温迪说出“来自外面”几个字后，那群士兵的神色便肉眼可见地扭曲了起来，不知是谁嚎了一嗓子，他们便顾不得伤口，一群人向远离二人的方向奔逃起来。

“外面的人来了！是不是要我们的命？我们快去找海祇大神！”

“对，快，快！趁他们还没追上来，快去禀告奥罗巴斯大人！”

“跑，跑，跑！”

见那些人仓皇逃窜，为了不再吓到他们，二人都没有追上去。

伊斯塔露将他们口中的名字重复了一遍：

“……奥罗巴斯？”

温迪抱着双臂，闻言饶有兴趣地看着伊斯塔露：

“哦？伊斯塔露听说过这个名字？”

“……嗯。”

伊斯塔露点头，久远的记忆重新在脑海深处苏醒。

“我还在归离集的时候，驱逐过进犯归离集的蛇形魔神，它的名字就叫奥罗巴斯。”

“噢，所以这里的人以这位魔神为尊？”

“我在天空岛的时候，也记得当时并没有宣判魔神战争结束，据说活下来的魔神不止七位……”

那看来其中就有一位是这个奥罗巴斯了。

不久后，远处的甬道中传来纷杂的脚步声青年和缓的说话声。

“外面的人也没有那么可怕，其实你们人类都很孱弱啊。而且他们还救了你们，不要这样……”

随后，身着长袍、长发及地的青年走出甬道，拢了拢银白的发丝，略略低头，叮嘱着随侍身边的士兵。

听到面前的脚步声，他抬眼看向眼前人，血红的竖瞳骤然缩成一线。

和伊斯塔露对上视线后，他似乎哽了一下，像是不知如何是好。

“呃？”

随后，那白发青年抖了抖，肃然地向她行礼：

“原来是常世大神，奥罗巴斯有失远迎。”

他这话是看着伊斯塔露说的。

话音刚落，他周围的士兵脸色猛然一变，他们先是不可置信地望着奥罗巴斯，又满脸惶恐地时不时瞥一眼伊斯塔露。

一群人看上去快要哭了。

伊斯塔露有些迟疑地后退半步，奥罗巴斯便立刻前进半步。

还真是说她。

海祇人记录了她的存在，并且给她封了个什么封号，伊斯塔露是不奇怪的。但是……伊斯塔露的视线忍不住下移。

这奥罗巴斯的腿怎么也抖得跟糠筛一样？

见伊斯塔露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奥罗巴斯咬咬牙，让随行的士兵都先回去。

那些士兵如蒙大赦一般，溜得比上次还快。

海祇人都退下后，刚才还一脸威严四平八稳的奥罗巴斯马上揉了揉脸，深吸一口气——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箭步冲到伊斯塔露面前，双膝一弯，热泪盈眶：

“姐……不是，常世大神，刚才人多，我得要点面子，这些话不方便说。”

“咱有事好好说，别打架成不？”

“几百年前在天衡山那片挑战您，是我狂妄自大，我再也不敢了。”

伊斯塔露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赶忙抬手架住了奥罗巴斯的手肘，阻止了这位海祇大神的滑跪。

看来她以前可能给奥罗巴斯留了点心理阴影。

奥罗巴斯见伊斯塔露看上去还算平和，继续了他声情并茂的乞求。

“要是您想征服这里，直接收编了就行，我现在就从您面前滚蛋。”

“就是有一点，这些人在地底下这些年，都活得挺不容易的，希望您多关照着点。”

伊斯塔露一脸不忍直视地看他：

“……你在说什么？什么征服？”

她只是来查资料的，不是来打架的。

海渊之土的神明抬起头，血红的蛇瞳中尽是茫然：

“常世大神，你不是代替摩拉克斯来收编这里的？”

奥罗巴斯的蛇形可能是白蛇 红眼睛，所以化形的外貌就这样编造一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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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人间一梦（六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