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误会可就大了。
“有没有可能……”
伊斯塔露指指自己,有些无语地斟酌了一下用词。
“摩拉克斯不是战斗狂,倒也不至于打到鸣神的地盘上来。而我也没理由一直给他当牛做马。”
她还记得摩拉克斯当年怎么好言好语但毫不客气地支使她的。
奥罗巴斯还没有回答,倒是温迪饶有兴趣地探头探脑看她:
“欸欸?伊斯塔露还给摩拉克斯打过工么?”
“是啊,说来话长。”
伊斯塔露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点头。
直到现在,她还没找到机会,把关于自己的一切和温迪说清楚。
奥罗巴斯赶紧垂下眼,挠了挠下巴,心中对这位传说中的常世大神又多了几分敬畏。
果然是让人类信奉千万年的神明,既能忍辱负重为摩拉克斯荡平魔神,又让同行者都看不透她的所思所想。
随后,伊斯塔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奥罗巴斯下意识站直了些。
“奥罗巴斯,你和我见过的大部分神都不太一样。”
“你不像人类的统治者,人类并不敬畏你,像是将你当成了……可靠的朋友?”
伊斯塔露想起了那些士兵刚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他们甚至更怕自己这个传说中的“常世大神”。
闻言,奥罗巴斯苦笑了一声。
“常世大神,你和我交战……不,您见识过我的班门弄斧,所以清楚的吧?”
“我啊,就是谁也打不过,可又不想死,才到处逃窜、苟且偷生的。”
奥罗巴斯说这话的时候没多少羞愧,他直视神明无念无尘的双眼,随后又耷拉下脑袋。
“这些人类也一样,他们失去了曾经的家园,为了方寸之地和龙蜥厮杀至今。”
“唉,所以我能帮一点算一点了。”
“毕竟,我们都不过是一群被命运抛弃,缩在海渊之下的可怜虫罢了。”
绣工繁复的衣摆逶迤在奥罗巴斯身后,他停下脚步,抬起头,直视远方天穹下的辉光。
随后,奥罗巴斯将手掌放在胸前,缓缓闭眼,像是在念诵什么祷词。
“……”
伊斯塔露不知如何回答他。
是告诉他,其实所有人都是假「天理」手中的可怜虫?还是告诉他,人世兴衰不定,命运从未垂怜过任何人?
世间众生皆苦而已。
温迪眨了眨眼,看出了伊斯塔露的无言以对,他望向远方,笑着带过了这个话题:
“那个塔尖的光芒好耀眼啊,像是渊底的太阳呢?”
那是一座高可擎天的白塔,却屹立在海渊之下,一分为二的塔尖拱立起硕大的球体,它散发出的白光几乎照亮了海祇岛下的整个地底。
奥罗巴斯似乎打起了些许精神,连连点头,脸上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是啊,那是大日御舆,海渊之下的奇迹,也是我们唯一的憧憬了。”
“那是我还没来这里的事了,这里的古书记载说,一个叫阿倍良久的人类,在常世大神的指引下……”
奥罗巴斯悄悄看了伊斯塔露一眼,见她没什么表情,只能收回视线。
“阿倍良久设计创造了这个建筑,它能照亮整个地底,还能转换光线区分日夜。”
“和人类厮杀的龙蜥畏光,所以退到黑暗里躲了起来,这些人类才能生活到现在。”
伊斯塔露当然没什么表情。
毕竟这都是她失忆前的事情了。
她来白夜国,本就是为了找到记录世界过去的古籍,了解这个世界。
温迪打了个响指,笑眯眯地点头附和:
“欸嘿,毫不意外呢,人类一直有着很坚韧的力量啊。后来这个阿倍良久怎么样了?”
“被囚禁至死。”
奥罗巴斯沉默了片刻,声音低了几分。
温迪收起了笑容,伊斯塔露的视线也无声地落在了奥罗巴斯身上。
“他的才能遭到了统治者——第一任「太阳之子」的妒忌,所以在制造出大日御舆以后,就被囚禁起来,直到死亡。”
“我在这里的这些年,听很多人类说过,如果他能肆意发挥自己的才能,还会有更多奇迹现世。”
崎岖的石壁投下阴影,孤身一人走在前方的奥罗巴斯看上去有些寂寥。
“我呢,只是个没用的魔神。创造不了地底的奇迹,但我想带这些人去地面上看看……”
话音未落,奥罗巴斯用哂笑声打断了自己,他回头向伊斯塔露和温迪苦笑,看上去还有些窘迫:
“抱歉,别在意,我自己的奢望而已。”
“所以常世大神,您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奥罗巴斯,眼底闪过点微弱的期冀。
“您还没有放弃这里的人,对吗?”
伊斯塔露没有躲开他的注视,却也没有给他任何希望。
她知道奥罗巴斯希望自己带着白夜国的人来到地面上,但……
伊斯塔露想起阿斯莫代经手的、苛刻激进的稻妻政令,眼角抽了抽:
“如果问我的意见,还是不要上去了。”
“划地而治是现在最好的结果了吧,否则你和鸣神,注定是只能存其一的。”
那一点期冀霎时熄灭。
“哦……哦,那好吧。”
即使希望落空,奥罗巴斯看上去也不算沮丧,好像早已习惯这样的事。
听闻伊斯塔露是来寻找古籍,他也没再多问,为她和温迪指了路后,就随着找他帮忙的人类走了。
温迪陪着伊斯塔露走进了渊底古国留下的图书馆遗址。
自从曾经的统治者被奥罗巴斯率领人类推翻,几乎就没有人再踏足这里,灰尘已经在石壁上积了三尺厚。
伊斯塔露咳了两声,拂开面前的扬尘,将一本封面破旧不堪的古书从书架中抽出。
残破的封面只让人依稀能看见《白夜国馆藏》几个字。
【天上永恒的王座到来,世界为之焕然一新。然后真王,原初的那一位开始和旧世界的主人们,七位恐怖大王开战。那恐怖的大王们是龙。】
【原初的那一位造出了自己发着光的影子。而影子的数量是四。
【法涅斯,或者原初的那一位】
【根据古代预言,水之元素龙王一定会以人形重生】
字字令人心惊。
这是白夜国的人类知晓的过去,以及推算出的未来。
和伊斯塔露笔记里的记载几乎一模一样。
伊斯塔露本该庆幸自己甚至不用动用权能就能预知一切,她却莫名感到无力。
过去、现在、未来,被时间轴连为一体,所有未发生的都已经注定,那现在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伊斯塔露闭上眼。
都说曾经拥有完整记忆的她,是一个淡漠寡言的人,那曾经的她,是因为看透了时间轴上的“未来”,所以认为“现在”毫无意义吗?
像是看出了她的犹疑,少年清润又轻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伊斯塔露,既然未来早已注定,我们如今所做的一切,还会有意义吗?”
伊斯塔露抬眼看他。
温迪的话不是疑问,他坐在半截断裂的石柱上,晃着双腿,用风搓出一朵蒲公英,又笑着把它吹散。
“你已经有了答案吧?”
伊斯塔露平静地指出。
“嗯哼。”
温迪垂下眉眼,笑容令人莫名觉得有些捉摸不透。
“可我想听你的回答,属于伊斯塔露的回答。”
少年的眉眼莫名和伊斯塔露记忆里的他重合。
——在剑指高塔孤王时,伊斯塔露曾看到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
此时,温迪的笑容,和那时说着爱她的温迪何其相似。
……既然她能看到截然不同的结局,那么便从来没有“既定的未来”这种说法吧,伊斯塔露想。
天穹上耀眼夺目的银河,也是由无数零散微小的星子构成的。
“时间轴中从来没有确定的未来,它是由现在的点点滴滴构成的。”
伊斯塔露如此回答温迪,也如此回答自己。
“所谓命运,只是华丽的注脚,却无法束缚任何人。”
就像笔记里的记载,终究只是未卜先知的可能性,真正推动命运走到那里的,其实是她。
温迪从石柱上一跃而下,走到伊斯塔露身边蹲下,合上了她手中的古籍,侧头笑着看她,眨了眨左眼。
“远方的寒风没有吹到面前的时候,谁知道它会不会变成和煦的春风?风向是会变的呀。”
“这世界不就是这样嘛,感受现在的美好也很重要啊。”
“伊斯塔露,时间也包括‘当下’。”
温迪和她的距离很近,近到伊斯塔露只需要抬眼,就能看清少年的睫毛。
只是这一回,伊斯塔露难得没有回避,反而释然地笑了。
温迪很久没有在伊斯塔露脸上看到这样生动的笑容了,自从他和她在沙漠分别后。
像琉璃百合的花瓣在月光下一片片绽放。
“温迪啊,能遇见你,真是很幸运的事。”
伊斯塔露由衷地道。
“哼哼,对呀对呀。不过并不算遇见哦?”
温迪得意地闭上眼,将伊斯塔露的感叹照单全收,还有条有理地和她分析。
“毕竟我是由你创造出来的啊,我们的相识是必然的哦,不会有一丝丝偶然。”
“是啊,那时候我自己尚且茫然,实在没想到会到现在的模样……”
伊斯塔露的思绪被拉远。
伊斯塔露的话戛然而止,偏偏温迪已经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模样。
“呃……”
伊斯塔露,还是敌不过温迪意有所指的连续眨眼,将自己的过去娓娓道来:
“其实啊,我到现在也只有几百年的记忆,比温迪也多不了多少见识……”
.
入夜,大日御舆顶端光芒烁变,白夜国明亮的“常世”转变为昏暗的“常夜”。
伊斯塔露还在图书馆中寻找各种于她有用的古籍,温迪先她一步离开了图书馆遗址。
离开图书馆遗址后,温迪收起了笑容,在一处无人的遗迹中,靠着断柱,伸出了左手。
代表着“皇后”的棋子浮现在他掌心,散发出莹润的青光。
那是当初天空岛发给七神的神之心。
温迪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神之心,看上去有些无奈,一丝阴霾从青色的眼睛中闪过。
“唉,真是的,哪怕是请我去天空岛,我也不想去啊。”
神之心剧烈地闪动了几下,似乎在反对温迪的所作所为,温迪视若无睹,往图书馆遗址的方向看了几眼,自言自语道:
“唉,提前和伊斯塔露说了去玩了,她应该不会发现我悄悄跑了吧……”
随后,青色的风元素力包裹住了温迪,化作一枚青白的光点,划过渊底的“天空”,穿过入口的结界,飞向天边。
.
天空岛,云海之上。
天青色的风元素力散去,身着神装的少年脚尖落地,躬身向眼前那散发白光、看不清形貌的人行礼。
“天空岛「守门人」,巴巴托斯,前来觐见。”
“我将向您禀告,「时之执政」伊斯塔露近日所做的一切。”
致敬原神传奇底层逻辑文献《白夜国馆藏》。
我又滚回来了,月之二内容比较少已经看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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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人间一梦(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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