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里绫人第一次看到瑟瑟，还是在八岁。

难得出趟远门的父母带回来的少女，她神色温柔，眼神澄净，容貌明艳，像是一朵开放在盛夏的花……那是后来他又想到的形容词，当时他只看了她几秒，便转头去问一旁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妹妹的母亲她是谁。

是在路上拾到的。

根据母亲的描述，瑟瑟当时倒在海边，起初怀疑她是伪装成落难少女的刺客，但还是抵不过担心，把她救了起来，等她悠悠转醒，对眼前的一切愣了许久，才说自己叫做瑟瑟，来自一个渔村，她自己都记不清为何会在这里。

问到具体是哪个渔村，她冥思苦想许久，才想到，应该是在山辉砦……应该。

饶是神里家主与夫人见多识广又博闻强识，也实在是没听过这地方，面面相觑许久，又不忍心将这柔弱无助的少女丢在路边任其自生自灭，只好先将她带了回来。

被发现时她的衣着打扮其实甚至还称得上是精致，一身浅白色的连衣裙简单却不失优雅灵动，颈间腕上的戒指项链等成一套的首饰都是令神里夫人都为之赞叹的设计。

按理来说应该是独家设计，可风格与款式不符合当下稻妻有名有姓的任何一位设计师的作品，可惜沿着这些打听下来也没有什么收获。

戒指里倒是刻了字符，看起来应该是婚戒性质的两个名字，但不属于当下他们能够辨认出来的任何一种语言，通过首饰追溯她的来历这条途径到此为止，已然中断。

剩下的就是挂在腰间的一枚无主的神之眼，然而它已经失去色泽，暗淡无光，或许主人早已不在人世，更是无从下手。

“瑟瑟，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先留在神里家，我们会尽量帮你打听你家乡的消息。”神里夫人询问她的意见，瑟瑟原本安静地在一边站着，闻言才终于抬起头来，看向神里夫人，目光温驯若绵羊，“谢谢夫人。”

她的眼睛像水，绫人练字的时候用的笔洗中的水，不触碰的时候，墨色的水毫无波澜，绫人可以看一整天，如果不是他尚要遵循父亲的教导进行各种神里家继承人的修行。

在那之后绫人经常会在清晨练剑的时候看到她。

穿上了神里家侍女常穿的衣服，把黑色的及腰长发扎成一束，破晓时分雷打不动地手持扫帚洒扫那一片庭院。

神里家的小少爷来或者去对她似乎没有任何影响，她专注于自己脚下的那一片地方。

出生以来便备受爱护众星捧月的小少爷确实还没有被冷落过的经历，但这还不足以勾起他的好奇。

并非对于仆从的轻视，他单纯觉得瑟瑟生性内敛，不爱说话，他看到瑟瑟的时候大多是她在干活，不管身边有没有人，她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母亲和她说话时她会轻轻地笑起来，像是笔洗中被撩拨的沉沉的墨水，又或者是他在树下练字时落到碗中柔软的浅色樱花。

不过说回来，对于一个微不足道的洒扫侍女的过多关注，说不定其实也就是注意力被吸引的表现之一呢。

但也仅仅是感兴趣罢了。

绫人需要关注的东西远比一方庭院要广阔太多，越发忙碌的父母，牙牙学语的妹妹，日渐繁复的课程……

时间就像是开在枝头那朵难得一见的漂亮的山茶花，前一日方才驻足欣赏，第二天却已经一整朵落在地上，与尘土一起被瑟瑟无情扫开。

他擦掉额头因晨练而沁出的薄薄一层汗，站在树底下仰着头，难得露出遗憾的表情。

“是在想……那朵花吗？”

以往都是静默不语扫着地的瑟瑟开天辟地地头一回主动对他开口。

庭院里没有第三个人，绫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瑟瑟是在对自己说话。

尽管瑟瑟已经来到神里家两年，并且占据了打扫绫人小少爷晨练所在的庭院这一得天独厚的职位，但他们的对话也仅仅局限在绫人要过来时主动问候的“早上好”，然后瑟瑟回应道“早上好”，以及绫人要离开时对她例行说一句“辛苦了”，瑟瑟回应一个安静的微笑。

她竟然还会说别的话吗？

这是绫人的第一个想法。

随即他才想起来瑟瑟是在对他说话，于是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只是有些可惜。”

如此热烈绽放的山茶花，他还没有来得及拉着父亲母亲和绫华过来一同观赏，它却已然从枝头坠下。

“你想把花留下来吗？”瑟瑟眨了眨眼睛，忽而又问他，语气轻柔，又如雾一般缥缈。

把花……留下来？

绫人愣了一下，才摇摇头，他有些低落，“花怎么能留住呢，就算留下来也依旧死去了。”

即便已经十岁，在母亲的教导下，他还葆有一颗感性而柔软的心，即便留下，也无非是将花做成标本或者干花，那样一来，花的生命力不就被抽干了吗。

死气沉沉的花，固然芳华永存，可芬香与生机却早已随着时间逸散在空气中，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瑟瑟半蹲下来，保持与眼前的孩童视线平齐，她歪了歪头，似乎对于他的顾虑不解。

“是这样吗，但花从绽放的那一刻便注定死去，死亡的结局是无法改变的。”

“遗憾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强留好像也没有意义。”绫人回答。

“可我觉得，遗憾还是少些比较好，不如一开始就把花的生命力夺取，至少它还会永远留下，留下在世间的痕迹。”

瑟瑟将她插在发间的那朵奶白色的花摘下来，双手捧到绫人面前，展示给他看。

绫人接过来，手指触碰到的一瞬间传来微凉却坚硬的触感。

原来她发间的花并不是绫人以为的每日起早些摘取的鲜花，这朵花从一开始，便是用石头雕成的，只不过每一片花瓣乃至花蕊都是细细雕琢而成，花瓣明明摸上去还是石头的冰冷质感，看起来却薄如蝉翼，甚至透光，巧妙至极。

绫人微微睁大双眼，目露惊色，这看起来和真实的花没什么区别。

纵然他已经见过不少奇珍异品，可这一朵完全能够以假乱真的石花还是让他感到意外。

瑟瑟见他不动，又把双手向前递了一下，绫人抬头看她，话音迟疑，“是要给我吗？”

瑟瑟点了点头，眉眼温柔，像是静静流淌的山泉，清爽甘甜，“这样就不会遗憾了。”

石头雕成的花，永远不会枯败。

绫人接过了花，“可这朵花你戴了两年，应该是很重要的人给你的吧，就这样送给我，没关系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一怔，才惊觉他竟然还牢牢地记得瑟瑟到神里家的那一天，她穿着再朴素不过的裙子，脸色苍白却平和，那时她的发间也簪着这样一朵花。

瑟瑟闻言，又重新看向花，她的眼中出现了迷惘与疑惑，好像在思考，半晌她才轻轻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每天把它插在发间只是习惯而已，是谁给她的花，又为什么会这样戴着，她毫无印象，或许是很重要的人，但她完全不记得了，已经被遗忘的，还能称得上是重要吗？

绫人把这朵花带回书房，放在了笔洗边上，他特地叮嘱了一句，“不要扔掉它。”

这朵花就在他的书桌上放了十七年。

前面锁了开始重写，从稻妻开始写，全员养成

人物涉及黑化注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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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瑟瑟（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