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这几日,静安寺佛学院的学生们都难掩兴奋之情,不知从哪位师兄那儿传出的话,说滇督唐继尧先生,派人迎虚云禅师至昆明圆通寺,将途经上海,留宿静安寺。

虚云禅师素有“禅宗泰斗”之誉,生于清道光二十年,历坐十五道场,重兴六大祖庭,以一身兼承禅门五宗,法嗣信徒达数百万众,为无人不晓之高僧。听说这样一位大德师父将来上海,佛学院的学生们即使知道无法面见禅师,也足够开心和激动……

月朗星稀,云沙寺已到就寝时分。厢房内点了一盏油灯,印出一坐一卧两个身影。

“史今哥哥,你知道虚云禅师长什么模样么?”许三多躺在被窝里,眼睛亮亮的,充满好奇。

“禅师今年已是七十有八,想必模样是慈祥庄严吧。”史今笑了笑,目光从经书上抬起,伸手摸摸许三多的头,“三多也想见见禅师?”

“嗯。”许三多干脆趴卧着,像小时候听史今讲故事那样望着他,“这段时日以来,佛学院的同学们都在谈论虚云禅师的种种传奇,据说他修为和品德都是上上之人,身边有鬼神自发恭敬护法。”

“世间多是神迹传闻,可又有多少人关心禅师那些饱经劫难也不曾退失道心的故事?”史今微微一笑,“不过你们年纪小,对传奇自然更感兴趣。”

“史今哥哥也说我是小孩子啊。”许三多一瘪嘴,脸颊上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也?”史今失笑,“怎么,袁朗还老拿这话逗你?”

许三多脸上莫名一红:“他那人总不正经,史今哥哥不可跟他比。”

“哦?”史今淡淡道,“看来这袁朗不是个好人,你还是别和他来往了吧。”

“不是!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许三多闻言,急得一下蹭起来,“袁朗他人很好的,他……他……”

史今阖上手中经卷,微笑着看许三多面红耳赤又手足无措地叙述袁朗的种种好,一直到许三多几乎再说不出什么、只能挂着一脸担心不能扭转别人对袁朗印象的忧虑表情,史今终于笑着轻叹了一声:“……缘啊……”

听出那话中几丝无奈和心疼,许三多扯了扯史今的衣袖:“史今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史今温柔地摸了摸许三多的头,“……我只是想,在我还能照顾你的时候,对你更好一些。”

许三多愣了愣,憨憨一笑:“史今哥哥对我已经很好了,比好还要好。”

“比袁朗还好?”史今浅笑。

许三多赧然。

“好了,不早了,快些休息吧,明早还得早起上殿做早课呢。”史今终究没再多问,只微微一笑,将许三多重新安顿着睡下。许三多闭上眼,身边是熟悉而令人安心的亲人般的气息,不禁很快放松进入了梦乡。

看着许三多稚气的安睡脸庞,史今微微一笑,轻叹口气,站起身来,走出厢房,身影没入浓浓夜色中。

……

万籁俱寂,静安寺内夜风无声拂过,素衣青年不知从何处翩然而落,立在上宾厢房前。几乎同时,门前刹那间现出两位青袍白衣老翁,面容不怒自威,伸手拦住青年去路。

“——让这位故人进来吧。”慈祥苍老的声音从厢房内淡淡透出,却只有外面三人能听见。

素衣青年向两位老翁合掌施行一礼,推门而入。门应声阖上,两位老翁便化为虚无般融入夜色之中。

安静的厢房内,萦绕一股淡淡檀香之气,清矍老者盘膝禅坐于榻上,双目微敛。素衣青年站定,神色庄重,俯身拜下,直行叩首大礼。

老者仍是禅定之姿,缓声开口,“你如今这模样修得倒不错,应如何称呼?”

“弟子现用名为……史今。”素衣青年抬起头来,正是史今,“虚云师父。”

禅师终于抬眸望向座下青年:“找到他了?”

“是的。”史今微微一笑。

禅师轻叹一声:“你若能继续闭关精进修行,也不至虚度这么多年,早已修为更上一层。”

“弟子无怨。”史今合掌禀道,“他前世于我有救命之恩,因果循环,弟子今生将这份情还清了,便能真正了无牵挂、一心修行。”

“若真如你说的这样倒是最好。”禅师了然地微笑。

史今苦笑了下。

禅师静静注视了史今半晌,轻声道:“你且说吧,来此何事?”

史今闻言,再度俯身拜下,重重叩首三次,然后直起身,肃容道:“求师父为弟子指路,让弟子在未来那场浩劫中,能护他与他心爱之人平安。”

“那场浩劫,亦是因果循环,无可避免。”禅师默然一算,“你所护二人乃是心地良善之辈,其中那少年佛根深种,若能坚持行善积福、精进修行,不仅能免于浩劫之苦,亦于修行能成大器。可那位与他有夫妻因缘之人,今生本与他是阴错阳差的缘分,作不成真正的夫妻,若二人今生执意要白首偕老,难免共沾浩劫,甚至为世俗所不容。”

“师父所说极是。”史今深深低下头去,“所以弟子斗胆,想借师父当年传戒于我的师徒缘分,恳请师父为弟子指路,让弟子能护他二人平安相守到老。而这也是……那孩子菩提道上最后需要了结的情缘。”说着,抬头郑重望向禅师,“弟子愿用毕生功德,换他二人这段纠缠多生多世的姻缘能得善终。”

话音落毕,一室寂然。二人相对无言。

良久之后,禅师终是轻叹一声:“你且拿纸笔过来罢。”

史今闻言大喜,连忙起身在厢房内找出纸笔,亲手研墨,再恭恭敬敬双手奉上。

禅师提笔,略一思索,便在纸上龙飞凤舞落笔写下数行字迹,史今凝神于心中速记,每看完一行,那字迹便瞬间悄然消失,最后禅师写毕,纸上只留一片干净的空白。

“都记下了?”禅师看向史今。

“师父此恩,弟子没齿难忘。”史今将纸笔归于原处,俯身再度跪拜。

禅师静静看了他半晌,忽道:“那孩子姻缘已定,你这情劫却又何时才能解开?”

史今身形一顿,想了想,却是苦涩又认命地微笑:“也许等他走到我无法企及的地方,我才能放心离开。”

禅师深深一叹:“爱不重,不生娑婆。本是自在,却甘愿作茧自缚……何苦,何苦?”

“是弟子不成器。”史今深深一拜,恭敬顶礼。

“去罢……”禅师轻叹,“你我有缘再会。”

史今再度叩首,起身推门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厢房内一点油灯光亮,随风摇曳。

……

窗外一点星光,许三多午夜梦中迷迷糊糊醒来,看见史今和衣靠在床榻上,温润的面容在黑暗中更是不甚清晰。

“……史今哥哥,你还没睡?”许三多揉揉眼。

“刚醒,有些睡不着。”史今替许三多掖了掖被子。云沙寺穷困,厢房也不多,他二人来上海时便同住一间,以致从外面回来还是惊醒了许三多。

“哦……”许三多翻过身侧躺,枕着手臂,睡眼惺忪地望着史今,“史今哥哥,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你了。”

“哦?”史今微微一笑。

“我梦到……我们还住在山上那座寺里……”许三多半梦半醒地望着史今,痴痴地笑,“……山中还是那么宁静悠远,我在寺里前院扫地,扫累了就拄着扫把回头看……看见你站在大殿里,一身白衣,在莲花烛台上点了灯,照亮了菩萨慈悲的面容……我很喜欢,喜欢那个情景……都过了这么些年了,我还忘不了……”

史今眸中微微一动,却听许三多继续道:“……然后……”

“然后还梦见什么了?”史今眸色温柔,伸出手,想抚慰地轻轻拍拍许三多的背。

“我……我梦见……”许三多忽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史今看见他往被子里缩了缩,遮住半边红了的脸,“……我梦见古寺大门忽然开了……袁……袁朗来接我,说要带我一起走……”

史今伸出的手忽地停住,顿了半晌,然后缓缓落下。

“史今哥哥?”困意再度上涌,许三多眼睛又有些睁不开了,在朦胧的视野里,看见史今静静凝望着自己。

——许三多很多年后想起,那时即将沉入梦乡之际,仿佛听到史今一声轻叹:……我很早以前便知道,你终究是要跟他走的,我却为何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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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是虚云禅师离泸之日,知道这事儿却又未能得见禅师一面的人们,都急急赶去码头,希望至少能远远遥望一眼,为圣贤送行。

“史今哥哥,我先走了!”许三多匆匆忙忙跃出云沙寺大门,边跑边回头向史今打招呼。史今笑着应了,立在中庭看许三多上了袁朗的车后扬长而去。

“袁朗哥哥,谢谢你今天能带我去。”许三多坐在副驾座上,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这里离码头有些远,不知咱们什么时候能到。”

“放心,开车还是很快的。”袁朗笑了,从后视镜中看了许三多一眼,“你史今哥哥怎么不同你一起去为禅师送行?”

许三多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史今哥哥一向淡然,修为也高出我许多,大概已不像我这般一股脑的热情又没啥意义地跑去看一位高僧。”

袁朗闻言一笑:“你这样也不错啊,小孩子就是傻傻的才可爱。”

“你又这么说我!”许三多气恼地别过头去看窗外,小声嘟囔道,“梦里的袁朗哥哥比你好多了。”

“什么?”袁朗耳力好,可没错漏关键字句,调笑道,“才几天不见就这么思念我,连梦里都想着我?”

“偶然梦见而已!”许三多一下涨红了脸。

“不用解释了,我都明白。”袁朗故作叹气,“都怪哥哥平时太忙,没能好好疼你,想必你定是在梦里圆了哥哥宠爱你的心愿吧。”

“说……说哪儿去了啊!”许三多嘴笨,被袁朗这厚脸皮的不知羞说法急红了脸,连忙将梦境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袁朗听了,玩味一想,忽而笑了:“你不觉得……你这一路走来,从上山遇上你史今哥哥,再到他带你离开古寺来到上海……怎么看,都像是为了让你来此与我相遇啊。”

许三多愣了半晌,脸上炸红,却又无奈可气地笑了出来:“你……你真是……!”

袁朗大笑,加快车速朝码头驶去。

……

抵达目的地时,码头边已是比肩接踵、人头攒动。袁朗避开人群将车开到高处,摇下车窗,向许三多笑道:“这里视野不错,你这样的小个子也不会被淹没在人潮中了。”

许三多瞪了袁朗一眼,已是习惯他这般捉弄自己,索性不答话,只探头朝码头边望去——

一艘普通客轮的甲板上,站着一位清矍老人,他双手合十,向岸边送行的众人微笑行礼,慈悲庄严的模样竟与许三多想象中相差无几,然而奇妙的是,有那么一瞬间,许三多仿佛看见禅师目光扫过人群时直直看入了自己眼中,带着几分探询,却又温暖祥和。末了,禅师低头向身边那个穿着中山服的青年说了几句什么,那青年抬眼看来,背着光,压低了帽檐,看不清模样,许三多却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震慑。

“怎么了?”袁朗本是靠在驾座上休息,转头却看见许三多僵直了背脊,也没多想,很自然地伸手在他背部从上而下抚过,直到许三多轻颤了下回头,才发觉这个动作似乎超越了界限。

“没事吧?瞧你看呆了似的。”袁朗收手,笑着将话题带开,掩盖了略微尴尬的气氛。

“……没,没事。”许三多在副驾座上坐好,有点儿局促,“客轮已经走了,我、我们回去吧。”

袁朗颔首,没再多问,发动车子驶离码头。

之前更过的16章,似乎因为**系统问题丢失了,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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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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