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还债进行时

18.

角宫大殿,灯火煌煌。

宫尚角端坐于宽大的桌案之后,墨玉般的眸子沉静无波,专注地审阅着手中的公文。

而你站在桌案前,胸口不断起伏,死死瞪着他。

“二公子!”你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宫尚角恍若未闻,指尖翻过一页公文,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一股火猛地窜上心头。你一步上前,双手“啪”地一声重重撑在冰冷的桌案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都颤了颤。紧接着,你又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打落他手中的公文。

“说话!”你声音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把我整进宫门来干什么?!!”

宫尚角终于抬起了眼。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向你,平静得如同古井寒潭,没有一丝涟漪。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远徵呢?”

“被我抹脖子了!”你气冲冲地吼道。

宫尚角闻言,只是极轻微地挑了挑眉,随即竟又慢条斯理地从案头拿起另一份公文,重新垂眸看了起来。

你简直要被他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气笑了,眼睛瞪得溜圆。

“说话啊!!”你再次拍案,声音近乎破音,“把我整进宫门来干什么?!当初白纸黑字约定好的!无论何种变故,你都绝不能把我整进这宫门里来!你毁约?!!”

“我什么时候,”宫尚角终于再次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你脸上,“把先生‘请’进宫门来了?”

你被他这副装傻充愣的模样激得七窍生烟。再不多言,狠狠从怀里掏出那份从宫远徵身上摸来的脉案,“啪”一声重重掼在桌案上。

宫尚角这才放下公文,拿起那份脉案,缓缓翻开。他的目光在纸页上扫过,神情依旧淡漠。

“有何不妥?”他淡淡问道。

“有何不妥?!”你一把夺过脉案,动作粗暴地翻到第一页,指尖重重戳在姓名那一栏。

那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

【李闻枝】

宫尚角的目光落在那三个字上,眸色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他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

他忽然向后靠去,倚在宽大的檀木椅背上,姿态放松,目光却锐利如刃,反问道:

“先生觉得,以新娘身份入宫门,是为何意?”

好问题!

你真是要为鼓掌叫绝了!

以新娘身份入宫门干什么?!

你目色陡沉,讽笑着冷言,只觉荒诞:“哈哈哈……我说二公子,您不会真惦记上我这纯阳体的身子了吧?让我进来给你们宫门开枝散叶来了?”

宫尚角薄唇微启,声音依旧平稳无波:“若我说是呢?”

你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扶着桌案才勉强站稳:“好啊!给谁生?给你生?还是给那个刚继位一日的新任执刃生?!”

你话音未落,手臂猛地一转,直直指向徵宫方向:

“不然给徵宫那个弱冠都未及的宫主生?!”

“哦?”

清冷又带着一丝玩味的少年嗓音,毫无征兆地自身后响起,如同鬼魅。

“原来你想给我徵宫传后?”

你闻声浑身一僵,脚下猛地一个趔趄,差点当场摔倒。

然而预期的狼狈并未发生。少年手臂如铁箍般稳稳锁住你的腰身,猛地一收,将你整个人毫无间隙地带进他氤氲着清苦药草气息的怀抱。

银铃声清脆,映得心乱。

你惊魂未定地侧头望去——

少年人脸上,此刻正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底深处却翻涌着冰冷的暗流。

卧槽!这小阎王怎么醒这么快?!

你心头翻起滔天巨浪!方才分明是你被他步步紧逼至无路可退,才不得不铤而走险,趁他俯身迫近的瞬息,猛一仰首亲向他眼睛。趁着他那不足一息的错愕凝滞,迅速一记狠戾手刀劈下其后颈。为保万全,你甚至又补了重手封死他睡穴,确定他气息悠长平稳无虞,才敢脱身前来寻宫尚角对质。

他是怎么醒过来的?!!

“既然演不下去,”宫远徵收紧扣住你腰肢的手臂,另一只手已然抬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再度狠狠钳住你的下颌,迫使你与他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眸子对视,“那不妨……好好清算一番这些年,你欠我的债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字字句句,清晰叩入耳膜:

“连本带利……”

“一笔、一笔地还。”

干你大爷的。

你彻底没辙了,真是黔驴技穷了。

你艰难地掰开宫远徵掐着你下颌的手,目光焦灼地投向稳坐如渊的宫尚角:

“好!我还!一定还!我知道……我知道宫门之内,除了羽公子被挟持当夜现身的那个无锋,还有别的细作潜伏!”

话音未落,兄弟二人两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轰然落在你身上。

你语速飞快,力求字字清晰恳切:“是今日来徵宫求医问药的上官浅姑娘!她就是无锋!”生怕分量不够,你又忙找补补充道,“我懂!我懂二公子费心将我弄进宫门,定是要我做埋在最深的暗线!早说过替二公子做事可暂不计较佣金!不如让我继续做?我保证!我这个双面内应,必能将消息打探得滴水不漏!教您十足满意!”

宫尚角并未即刻表态,而是将深沉的目光转向宫远徵。

你心下明镜,立刻调转方向,望向身旁少年,声音前所未有地放软:“是我错了……这次真知道错了……少爷您高抬贵手,再饶我这一遭,成不成?我这回是真心要还债……”

“真心还债?”宫远徵唇角牵起一道冰冷至极的弧度,“是指,打晕我后,再‘请’走了我徵宫药库里半壁江山?”

“……”

你瞬间噎住,默了一瞬,认命般地从怀里摸出几个小巧玲珑的瓷瓶。正是你整昏宫远徵后,顺道从药库里摸出来的宝贝。

你将瓷瓶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至他眼前。

宫远徵看也未看那药瓶,幽冷视线只钉在你的眉眼间。

你微微一抖。

“百草萃。”他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三字。

“……”

你身体骤然僵硬,万般不甘地磨蹭着,最终,你还是慢吞吞地,从怀里最深处掏出那枚被油纸珍而重之包裹的,散发着独特清苦药香的百草萃。

宫远徵指尖拈起那枚弥足珍贵的药丸,随意地捻了捻,目光沉沉落回你低垂的发顶,声音辨不出喜怒:

“这算不算,又添一笔新债?”

你:……

你觉得你现在还是不说话为好。

少年眼睑微垂,浓密的长睫覆下,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隔绝在深潭之下,让你无从窥探。

“好好做你的‘内应’。”他将“内应”二字咬得分外清晰,“弄清楚……无锋此来,所谋者何……清楚了么?”

你如同捞到救命浮木,立刻点头如啄米:“清楚!绝对清楚!少爷和二公子放心!定教您们满意而归!”

“……呵……滚回你的女客院落。”

少年仿佛耗费了最后一丝耐心,转过身,不再看你。

你如蒙大赦,再不敢停留半刻,转身几乎是踉跄逃出这片令你窒息的角宫大殿。

然而,行不过百步,你脚步骤然一顿。

你于夜色中转回身形望去。

你指尖在袖中轻轻一捻,那枚悄然窃取的银铃触感冰凉,铃心暗哑无息。

殿内那道挺拔的身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死死攥紧你衣袂,视你若绝世珍药般偏执,一心要藏入暗格占为己有的孩童了。

少年拔节,风骨已成山岳。

巍峨,冷硬,却也……深不见底。

胸口涌上难以言喻的涩然,又被你强行按下。

谁没死过一次呢?

方才在徵宫,精准的手刀落在少年后颈,他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向你沉沉栽倒。

几乎是本能,你抬臂将他揽入怀中护住,彼时亦是一瞬恍惚。

他的后发辫尾垂落,上面系着的银铃细碎轻晃,那声响如同冰泉滚落玉阶,脆得惊心。

铃铛声真好听啊……你鬼使神差般抬手,指腹极轻、极轻地擦过他脑后墨色的发辫,如同安抚一只终于收起利爪,陷入酣眠的兽崽。

于是,就在那心旌摇曳的混沌瞬间,你指尖微动,悄然将他发辫间小巧的一颗银铃摘下。

你用巧力将这彻底昏睡过去的少年推开少许,确保他侧卧安稳,随即并指如电,点上他的睡穴,确认他沉入更深的梦境。

然后,你俯身贴近。

伸出手,隔着一线空气,你轻柔地盖住了他紧闭的眼睑,如同遮蔽初升的朝阳。

随即,你的唇瓣轻轻印上了,自己覆在他眼上的手背。

“……哼。”

近乎呢喃的气音拂过少年沉睡的面容,藏着连你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晦涩凉意:

“……小阎王……你想怎么困我?”

“你的梦里,不会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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